林宏宇 (國際關系學院國際政治系主任、教授)
2014年中美博弈有所緩和,但未根本好轉。冷戰結束以來,中美之間曾出現過幾次安全危機,如1995~1996年的“臺海危機”、1999年的“炸館事件”、2001年的“撞機事件”,但中國都成功地“扛過去”了。然而,始于2010年前后的此輪中美安全博弈卻不同于以往,它源于中美政治經濟發展不平衡所帶來的安全實力接近和東亞安全結構的客觀變化,因此呈現“長周期”、“低烈度”的特點。在未來可預見的一段較長時間內,它還會繼續發酵,甚至可能出現某種程度的安全困境。但受中美雙方國內外因素的限制,此輪博弈的烈度要低于以往,不會再有美國航母編隊云集西太平洋、中美沖突一觸即發的高烈度場面,而更多將是中美雙方在戰略上排兵布陣,考驗彼此的戰略耐心。
不可否認,此輪中美博弈對中美雙方原有的戰略走向與戰略構架形成沖擊,還對國際安全格局態勢與全球地緣政治形勢產生了很大影響,導致中國戰略西向,美國東西兩線作戰,大國安全博弈重心西移,國際安全格局呈現某種“西升東降”態勢。
其一,中國戰略西向且在亞太安全格局中的地位有所上升。東亞是中國安全利益和經濟利益最為集中的地區之一,美國“重返亞太”和“亞太再平衡”戰略(簡稱“重返/再平衡”)在東部給中國帶來了很大的安全壓力,如果中國繼續堅持過度倚重東亞的戰略,可能加劇同美國的摩擦碰撞,而且會帶來某種戰略風險。當前東亞地區已經出現某種“安全困境”,如果繼續單純加大安全博弈的投入,不僅不會改善中國的安全環境,甚至可能起到相反的作用。面對來自東面的戰略壓力,中國已經開始逐步調整對外戰略方向,向西挺進,積極實施“一帶一路”戰略,從“戰略東向”轉變為“戰略西向”,暫時避開了地緣政治擁擠不堪的東亞,轉向大有可為的西線,以達到揚長(經濟貿易、基礎設施)避短(軍事、安全壓力)之目的。
認同在國際關系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構建認同是減少戰略誤判、避免國際沖突的重要途徑。當前中國和平崛起進程之所以遭遇如此大的困難,就與亞太地區的國家身份認同混亂及缺失有很大關系。由于歷史與現實原因,亞太地區國家發展狀況非常復雜。這里既有最發達的國家,也有很落后的國家;既有社會主義國家,也有資本主義國家;既有遠在域外但時刻不忘亞太的國家,也有身處東方卻以西方自居的“區域人格分裂”國家。如此復雜的國家身份認知,導致亞太地區國家矛盾重重、紛爭不斷,這是影響當前亞太地區安全與穩定的重要原因。中國的戰略西向與“一帶一路”戰略,將大大提高這個地區的經濟交往水平與社會聯系的頻度,有助于推動這個地區的國家身份認同,客觀上也會提升中國在亞太地區國際安全格局中的地位,有利于構建國際安全的命運共同體,從而有助于國際安全格局的平衡。
其二,美國東西兩線作戰,在國際安全格局中的地位和作用有所下降。自2010年美國“重返/再平衡”戰略實施以來,美國戰略關切日益聚焦于亞太地區,這引發了其在歐洲和中東的傳統盟友不滿。為安撫它們,奧巴馬政府從第二任期開始加大對歐洲和中東的關注,實施更加“均衡”的戰略。在歐洲方面,最明顯的舉措就是推出跨大西洋貿易投資伙伴協定(TTIP),而從美歐經濟交流的成熟程度來看,顯然TTIP出臺對歐洲的“安撫”意義遠大于實際作用。在中東方面,奧巴馬明確宣稱美國在中東擁有四大核心利益,即保護盟友及伙伴的安全、保障地區能源自由流向全世界、打擊恐怖主義和防止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然而,2014年哈馬斯與以色列之間的沖突以及“伊斯蘭國”的異軍突起,促使美國不得不加大對中東的關注力度,越來越多的跡象顯示,美有可能被“伊斯蘭國”“拖回”中東。若如此,勢必形成美國在東西兩線同時“作戰”的尷尬局面,這勢必消耗其實力,加重其戰略負擔,同時分散其國際影響力。美國在國際安全中的地位和作用因此將有所下降。
其三,大國安全博弈重心西移,國際安全格局呈現“西升東降”態勢。受此輪中美安全博弈的影響,當今世界最重要的四大力量(中、俄、歐、美)中,至少有三個力量將博弈的重心轉向歐亞大陸西部。中國正在加強同俄羅斯的全面戰略協作伙伴關系。中俄關系長期以來處于“政熱經冷”的狀態,經濟交流水平與兩國巨大的經濟總量和密切的政治聯系極不相稱。面對美國“重返/再平衡”戰略帶來的巨大壓力,中國同時加強與俄的政治互動和經濟聯系,其中在經貿領域除傳統的油氣合作外,更積極推動人民幣與盧布互換業務。中俄之間的合作正逐漸從雙邊層面向國際層面延伸。兩國不僅共同推動金磚國家機制和上合組織建設機制化,更在敘利亞危機和烏克蘭危機中,形成某種戰略“默契”,兩國關系處于歷史最高水平已成為雙方共識,并被外界許多人視為事實上的“準同盟”。與此同時,中國進一步提升同歐洲的關系。在東向壓力下,中國開始全面提升中歐關系。一方面,提升對歐盟的重視程度。2014年3月30日,習近平成為首位訪問歐盟總部的中國國家元首。另一方面,加強同歐洲大國的交往。《中法關于加強全面戰略伙伴關系的聯合聲明》、《建立中德全方位戰略伙伴關系的聯合聲明》相繼簽署,進一步增強了中法、中德關系。再就是提升對歐經濟交往水平。中歐經濟交往雖然維持龐大的總量,但多為貿易交流,合作層次較低,需要轉型和創新。2014年10月,李克強總理歐洲之旅中“講得最多的就是創新,談得最深入的也是創新”。中國希望通過“創新”在中歐之間實現優勢互補、強強聯合,從而推動中歐經濟合作向更高水平發展。
中國是當今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且發展勢頭依然很猛,其“戰略西向”勢必改變國際安全格局的重心和布局,加之烏克蘭危機的不斷發酵,歐亞大陸西部可能成為未來大國力量博弈(中歐、中俄、歐俄、美俄)的中心舞臺。國際安全格局的變化將呈現某種程度“西升東降”態勢,即東亞-西太平洋地區的地位有所下降,而歐亞西陸的安全地位有所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