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仲平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副院長、研究員)
二戰后創建了保障社會穩定、追求高品質生活模式的歐洲,近年來遭遇到嚴重的經濟、社會、政治和安全挑戰,其嚴重性是冷戰結束以來歐盟所不曾有過的。歐元危機、極右等極端勢力的上升、受國際恐怖主義影響的恐怖襲擊,以及烏克蘭危機引發的歐俄對抗等,無一不是如此。2015年歐盟及其成員國的重點將集中在經濟方面。但隨著巴黎恐怖襲擊的發生,各國還將不得不投入更大的精力遏制其內部極端力量的發展。在對外關系方面,中東地區、烏克蘭等東部鄰國,以及俄、美、中等大國將成為其重要的工作對象。
經濟能否走出困境對于歐盟至關重要。一方面,雖然歐元生存危機已經渡過,但經濟陷入高失業、低增長和通貨緊縮的風險日益增大。歐盟第三大經濟體意大利重新陷入衰退,第二大經濟體法國處于停滯,德國作為歐盟最大經濟體和經濟發動機,其形勢也不容樂觀。2014年歐元區增長預計僅為0.8%,歐盟為1.3%。另一方面,歐盟目前存在的很多問題都與經濟有關。債務危機和經濟困境向歐洲社會和政治的傳導效應日益顯露出來,各種極端政治勢力特別是極右翼勢力利用民眾不滿而快速壯大。2014年英國和法國的極右政黨均在當年舉行的歐洲議會選舉中異軍突起,獨占鰲頭。歐洲傳統主流政黨的移民政策面臨空前壓力,各國內部穆斯林移民群體與極右翼勢力之間的矛盾顯著增大。
在此情況下,無論是歐盟委員會,還是歐盟成員國都會把刺激經濟增長作為2015年的首要任務。前幾年,在德國的堅持下,“緊縮財政”成為歐元區國家應對債務危機的主要武器。當下和未來幾年歐盟要克服通貨緊縮、恢復經濟增長則需多管齊下,打組合拳。換句話說,以削減公共開支為主的結構性改革、積極的財政(投資計劃)和積極的貨幣政策(量化寬松、低利率)都需要。需要強調的是,上述政策措施能否有效將主要取決于以下三方面:一是德、法能否就量化寬松達成共識;二是法國和意大利能否克服國內阻力、勇于推行結構性改革;三是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提出的為期三年的大規模投資計劃能否順利實施。在不增加成員國債務的情況下,容克希望歐盟從財政預算中撥出160億歐元,歐洲投資銀行再拿出50億歐元,以此作為擔保金從市場上募集3150億歐元資金,用于基礎設施建設,包括寬帶、能源、交通網絡的改擴建工程,以及教育、科研和創新領域等。
2015年1月7日巴黎恐怖襲擊案令世界震驚,凸顯法國及其他歐洲國家面臨的安全挑戰。這既反映了業已存在的國際恐怖主義與西方國家之間的對立態勢,也反映了歐洲國家社會內部的緊張關系。歐洲國家表面上體現了包容性,但事實證明其在處理不同宗教、文化族群相處問題上存在死角。不論是“強勢同化”還是“井水不犯河水”式的多元共處,均難以解決被邊緣化的年輕移民的身份歸屬問題。而他們之中的一些人受伊斯蘭極端主義洗腦或奔赴敘利亞、伊拉克參加“伊斯蘭國”、基地組織“圣戰”,或在歐洲本土直接發動恐怖襲擊??植乐髁x是人類的公敵,任何恐怖主義行徑不論打著什么旗號都理應受到全世界的共同譴責。同時,歐洲國家亟需將歐洲穆斯林移民特別是其年輕人的教育、就業問題放在突出位置上來加以解決,盡管這一問題的解決因歐洲極右排外勢力的存在將異常艱難。
考慮到其內部各國利益的差異,2014年歐盟能夠一致對俄羅斯實施制裁實屬不易。歐盟的首輪制裁是在俄兼并克里米亞時實施的,當時將制裁時間確定為一年,2015年1月29日歐盟舉行外長會議決定3月到期的制裁將再延長6個月,而歐盟所有制裁到秋天也將全部到期。這意味著歐盟是否維持對俄制裁將成為其2015年外交的一大考驗。烏克蘭危機的爆發與歐美堅持冷戰后“東擴”戰略直接有關,但接下來發生的俄兼并克里米亞事件讓歐洲國家也不能夠接受。表面上,歐盟國家制裁俄的原因在于,俄的行為違反了國際法。波羅的海及中東歐國家表示,若對俄行為聽之任之,俄今后也會將手伸向它們。實質上,歐美聯手制裁俄的主要考慮在于打壓俄所謂“帝國野心”,爭取對烏克蘭等國的影響力。為此,歐盟付出重大經濟代價也在所不惜。鑒此,盡管2015年歐盟內部不時還將發出要求取消制裁的聲音(希臘由激進左翼聯盟政黨主導的新政府前不久上臺后被德國媒體描述成“普京木馬入侵歐盟”),盡管俄也會繼續釋放歐美有別、愿與歐休戰的信號,但如俄羅斯不在烏克蘭東部地區松手,預料歐盟也難善罷甘休。當然,歐盟同時也不會放棄通過外交途徑解決烏克蘭危機的努力。從長遠看,德、法等歐盟大國需要與俄一道探索包括歐盟與歐亞經濟聯盟相對接、構建全歐安全框架等共處之道。
2015年的歐美關系仍將處于轉型時期。奧巴馬上臺六年時間歐美關系并未發生大幅改觀,令歐美所謂“大西洋派”非常失望。同時美監聽默克爾、德國罕見驅逐美間諜等事件繼續侵蝕著跨大西洋聯盟的凝聚力。形勢比人強,不論美國總統是誰,歐美關系已然步入新時期。理論上講,冷戰結束即已開啟歐美關系的轉型,但真正意義上的轉型應始于美出臺“重返亞洲”戰略。美戰略界認定歐洲已搞定,連烏克蘭危機也阻止不了美國戰略東移的步伐。歐美關系轉型并不意味著軍事聯盟的終結,且其軍事外的政治、經濟、價值觀、歷史、文化緊密聯系程度也沒有其他國家可以相比。轉型意味著大西洋兩岸自二戰以來第一次需要適應歐洲不再是美全球戰略重心的新常態,也意味著在全球、地區和雙邊層面雙方需探索相互配合、合作的新模式。目前“跨大西洋貿易和投資伙伴關系協定”(TTIP)的談判得到了歐美雙方的大力推動,正是反映了這種新形勢下的新合作。
中歐關系2014年最大的特點是,中國用實際行動來積極引導和塑造中歐關系的發展。習近平主席2014年3月訪歐進一步提升了中國對歐盟的重視程度,其間首次提出中歐要努力構建“和平、增長、改革、文明”四大伙伴關系,表達了中國愿在發展經貿合作的基礎上,與歐盟加強其他領域包括應對全球挑戰等方面的合作。法國《費加羅報》(網站)2014年12月14日刊登的一篇文章則說明了歐盟國家對中國的重視程度。文章指出,德國總理默克爾2014年共出訪30余次(包括參加歐盟峰會),從中可見除歐洲伙伴外,美國、中國和巴西已成為德國外交的優先對象。
2015年中歐合作重點應集中在三方面:一是繼續尋求雙方利益契合點,擴大經濟、金融、科技合作;二是加強雙方對國際問題的磋商,推動中歐共同應對氣候變化、恐怖主義、海盜、網絡安全等全球性挑戰,擴大各自在國際事務中的影響力;三是共同發揮連接新興經濟體與發達經濟體的橋梁作用,推動全球經濟治理和國際體系變革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