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綏西大地上的故事

郭勤華

綏遠省，民國18年（公元1929）1月正式建立，首府為歸綏（現呼和浩特市）。抗日戰(zhàn)爭時期省會為陜壩（今巴彥淖爾市杭錦后旗陜壩鎮(zhèn)）。綏西是歸綏以西的地區(qū)，大致包括今天內蒙古自治區(qū)的巴彥淖爾市、包頭市、鄂爾多斯市、烏海市等，歷為國防要地。民國29年（1940）1月至2月的綏西戰(zhàn)役，是國民黨第8戰(zhàn)區(qū)部隊在綏遠省（大概是現在的內蒙古自治區(qū)西部）西部地區(qū)與日軍駐蒙古的部隊以及偽蒙軍隊進行的一系列作戰(zhàn)中的一次戰(zhàn)役。

2015年5月，我和同事有幸前往內蒙古自治區(qū)臨河、五原、烏拉特中旗、包頭、達拉特旗等地進行實地走訪考察。當地方志辦的同志帶我們走訪了與抗戰(zhàn)有關的地方，講述了他們視野中的綏西抗戰(zhàn)，有幾位農民也給我們講述了他們從老人那里聽來的相關的故事。

五原大捷

內蒙古五原縣屬巴彥淖爾市，位于內蒙古自治區(qū)河套平原北邊，總面積2492平方公里，總人口30萬，烏加河流貫全境，農牧業(yè)發(fā)達，人民生活富裕。秦時五原屬九原郡。史載三國名將呂布是五原人。北魏沃野鎮(zhèn)（五原縣）起義被史學家列為影響中國歷史的百件重大歷史事件之一。1912年，改五原縣。1925年，馮玉祥將軍率西北軍在五原誓師起義，為紀念此義舉，曾一度改名為“義縣”，也是傅作義將軍抗擊日寇入侵獲得大勝的地方，史稱“五原大捷”。

在五原，我們身臨五原誓師臺，地方志辦的趙主任、任老師講述了馮玉祥五原誓師的經歷。五原烈士陵園高聳的三棱形紀念碑頗具氣勢。陵園紀念館里，一幅幅形象逼真的繪畫展現并解讀著70年前五原大捷的全過程，正確的決策，靈活多樣的戰(zhàn)術，諸如阻擊、伏擊、奇襲、夜戰(zhàn)、掏心戰(zhàn)、攻堅戰(zhàn)等，真是讓人感嘆。在整個戰(zhàn)斗中，中共地下黨組織密切配合，同心協力，發(fā)動全民參戰(zhàn)，鐵鍬、鋤頭、大刀加棍棒，與日寇拼殺，經過三晝夜的激戰(zhàn)，日偽軍全線崩潰，全殲日偽5000余人，中國軍隊取得五原大捷的勝利。

迎著初夏燥熱的風，立于五原城北烏加河畔，聽著陪同人員的講解，我的眼前又浮現出在烈士陵園里看到的烏加河阻擊戰(zhàn)的繪畫圖，那英勇作戰(zhàn)的場面，映射著軍民們追求勝利與和平的夢想。而那次偉大的戰(zhàn)役中，日寇援軍未能通過烏加河，只得倉皇而逃。

烏不浪口戰(zhàn)斗

烏不浪口，位于內蒙古巴彥淖爾市烏拉特中旗德嶺山鎮(zhèn)二狼山下，蒙古語“烏布拉克”之音轉，意為大水泉之口。

驅車趕往烏不浪口，它在烏量素太、德嶺山鄉(xiāng)和溫更蘇木交叉處，西側有烏不浪口抗日烈士陵園，是為1940年初在烏不浪口阻擊侵華日軍犧牲的寧夏馬鴻賓部馬騰蛟三十五師（亦稱西軍）的烈士而建的。塞上五月，風緊沙急，走進陵園內，整個陵園顯得一片蕭索，然而，在陵園的紀念碑下卻赫然擺放著不少花籃。海部長告訴我們，這里現在是市級愛國主義教育基地，每年到清明時節(jié)，就會有駐軍、周圍的青少年學生來前來掃墓。近年來，也有不少像我們一樣不遠千里來尋找忠魂者的調研人員或其他社會各界人士前去拜謁。她說這里被當地人稱為烏布浪，在古文獻中稱為“滿夷谷”的地方，也正是3000多中國軍人抗擊日軍向西進攻后留下無字之碑的地方。一段無法也不該被忽略的悲壯史詩！戰(zhàn)斗結束，軍方來不及打掃戰(zhàn)場，當地愛國民眾在冰天雪地中匆匆埋葬的烈士遺體無法細數。戰(zhàn)爭過去了三個月后，馬鴻賓部隊的善后人員重返這一帶，尋找陣亡官兵的遺體，仍然發(fā)現與敵人發(fā)生肉搏戰(zhàn)的士兵遺體多具，有名有姓的烈士遺體有148具，善后人員以回族禮儀將他們安葬于烏不浪口西側。限于戰(zhàn)爭環(huán)境，當時的烈士墳墓均以石土堆成，各成一小石土堆，墓與墓之間橫成列，豎成行，墓前各立一小磚銘碑。1986年，烏拉特中旗有關部門實地勘察，依稀可辨的烈士墓磚碑刻名者僅83位。2003年，烏拉特中旗人民政府根據烈士親屬和生前戰(zhàn)友的意愿，將烏不浪口抗日烈士公墓重新修繕并擴建為烈士陵園，供烈士親屬和人民群眾憑吊緬懷。修繕后的陵園占地面積5000平方米，由烈士墓地、紀念廣場、周邊綠化帶等組成。紀念廣場修建了抗日英雄紀念碑和漢白玉圍欄及墓座，紀念碑東西兩側修建了兩個漢白玉浮雕照壁和大理石簡介碑刻。整個陵園肅穆莊嚴，大氣壯觀。

烏不浪口是綏西的商貿大通道，由呼和浩特、包頭西進，這里是必經之地，距離蒙古國邊境不到二百里地，地理位置非常重要。烏鎮(zhèn)就是這個商道上著名的商業(yè)集散地，晉商在這里居多，著名的有18家。

我們身處的烏鎮(zhèn)，已不是抗戰(zhàn)以前的商貿烏鎮(zhèn)。烏不浪口戰(zhàn)役時，日寇入侵者焚燒了遠近聞名的烏鎮(zhèn)。回望歷史，于我們而言，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疼痛，但緘默卻沒有道理，我們希望獲取更多的真相。烏鎮(zhèn)的老人們，他們的父輩目睹過日寇在烏鎮(zhèn)殺人放火的罪惡，他們記憶的膠片上留著不會褪去的悲痛和屈辱，他們的訴說蒙著歲月的滄桑和啜泣。一位楊姓老伯給我們講述了他的小姑被日軍殘殺的故事，那是奶奶痛哭著說給他的。日本人進村后，家里人急忙躲在一處簾子后面，8歲的小姑因為害怕哭聲不斷，被日軍循著哭聲找見，他們先給小姑糖吃，哄著問一些事情，最后將小姑一刺刀殺害。老人的聲音顫栗著，渾濁的眼里也許已經流不出淚水，但他的心里一定很疼很疼……

烏鎮(zhèn)的名字留下來了。晉商的后裔們將在這里繼續(xù)發(fā)展，而新的烏鎮(zhèn)不會忘記歷史。

新民堡的“西軍”墓地

內蒙古鄂爾多斯市達拉特旗，位于包頭以西，與包頭僅黃河之隔，相距不到20公里，是包頭通往鄂爾多斯市、陜西、山西等地的交通要道，鄂爾多斯市的北大門。達拉特旗土地面積8188平方公里，物產豐富，人民生活富庶。

新民堡，內蒙古鄂爾多斯市達拉特旗王愛召鎮(zhèn)的一個行政村。

達拉特旗的王愛召鎮(zhèn)新民堡村，是抗戰(zhàn)時期馬鴻賓81軍32師（馬騰蛟師）205團駐防地，當地人稱這支部隊為“西軍”（因寧夏在包頭以西，他們從地域方位來稱呼）。達拉特旗地方志裴主任、王主任等陪同我們前往新民堡，城堡已毀于當年日寇的大炮轟擊。在城堡遺址上，裴主任講述了馬鴻賓部與日寇在這里的激戰(zhàn)及其憑借沙漠與日寇周旋的經歷。曾經的黃沙、激戰(zhàn)，眼前整齊的田畦，時空的隔離，讓人產生恍惚之感。但歷史是不可忘記的。這場攻堅戰(zhàn)異常慘烈，“西軍”500多將士捐軀。一條柏油路把新民堡村劃分為東西兩半，路的西面是一片樹木，地勢低凹，地名叫“店豪村”，戰(zhàn)死將士的遺體就掩埋在這里。當年新民堡村“西軍”駐防的地方，現在是一大片玉米地，我們在地邊看到了刻有名字的青磚，問其因，當地博物館的同志說，這里確有刻“205團機槍連”的青磚，他們曾在民間征集過。這是當時掩埋戰(zhàn)友時為死者留下的記錄，期待后人能通過磚刻文字知道死者的身份。70多年過去了，仍然沒人完整知道那些長眠地下忠骨的名字。當地老百姓只有一個概念，他們是父母的孩子，他們是抗擊日寇入侵的“西軍”！

恩格貝

從新民堡驅車行駛20公里，中間路過展旦召， 是一處藏傳佛教的寺院。新民堡戰(zhàn)役時，馬鴻賓軍部就設在這里。由展旦召再西行20余公里，就到了恩格貝。恩格貝，蒙語是平安，吉祥之意，歷史上曾是一個水草豐美，風景秀麗的地方。

恩格貝也發(fā)生過一場激戰(zhàn)，當時是傅作義的部隊，也有人說有“西軍”。無論是哪個部隊，都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中華民族的子孫。

當地人稱當年激戰(zhàn)的地方為“死人塔”。“死人塔”在恩格貝南邊一處沙丘上，兩個高矮不一的紀念碑矗立在沙丘之上，高的約6米，是恩格貝管委會代表當地政府立的。矮的約1.5米，是王明海代表鄂爾多斯羊絨集團立的，無碑文。史料記載，這里發(fā)生的激戰(zhàn)是一場埋伏戰(zhàn)。當時日軍利用地形特點埋伏在沙丘下面的村莊周圍，當傅作義的部隊進入村莊時，戰(zhàn)斗打響，雙方肉搏，從中午一直到黃昏，戰(zhàn)斗之慘烈不言而喻，戰(zhàn)死者300余人，被俘者100多人，有500余人長眠在這里。仰望黃沙彌漫的蒙朧天空，我不知道怎樣來表達一個拜謁者的心情。

如今的恩格貝，歷經20多年的發(fā)展，30萬畝沙漠開始發(fā)生著天翻地覆的變化，生態(tài)環(huán)境得到有效的改善，已成為庫布其沙漠中的一片綠洲，成為國家級生態(tài)建設示范區(qū)、國家4A級景區(qū)、全國農業(yè)生態(tài)旅游示范點、國家級生態(tài)公園恩格貝園區(qū)、自治區(qū)文化產業(yè)示范基地、全國首批低碳國土實驗區(qū)和國家級森林公園。在荒漠變綠洲的故事里有兩個人，他們的事跡感動世界。一個是王明海，一個是遠山正瑛。

王明海，恩格貝治沙公司經理。1989年，王海明帶領一批志在開發(fā)沙漠的志愿人員進駐恩格貝，而此前他的職務是鄂爾多斯羊絨集團的副總裁。十多年過去了，昔日的30萬畝沙海發(fā)生了驚人的變化，他們不僅在沙漠里澆灌出了一片綠陰，還成功地創(chuàng)造了一種集農、林、牧、漁、旅游、工業(yè)、科研等為一體的“靠沙吃沙”的經濟模式。他將環(huán)保與經濟的可持續(xù)發(fā)展有機地結合了起來，真正探索出了一條新路。他在狂風沙暴中孕育出16萬畝綠洲，被中央到地方的新聞媒體譽為“沙漠王子”，這是中央電視臺給他的定位。

遠山正瑛是日本農學家，生于山梨縣，京都大學農學系畢業(yè)，曾任鳥取大學農學系教授，日本沙漠實踐協會會長。20世紀90年代初，遠山正瑛變賣了日本家產投身恩格貝治沙行例中。每天在中國的恩格貝種樹10小時，一直到97歲。在他的影響下，日本7300名志愿者來恩格貝種樹，種下樹木300萬棵，染綠黃沙4萬畝。1個人，20年，讓茫茫的沙漠一角，奇跡般地冒出綠洲！

遠山正瑛緣何來中國種樹，坊間流傳他和“死人塔”戰(zhàn)斗有關系，有的說他當時是日軍的文書，戰(zhàn)前離開部隊，有的說他的親屬或許就在那場埋伏戰(zhàn)中犧牲……上世紀80年代，他帶領自己的親屬來到“死人塔”祭拜后就留下來種樹，每年3月至9月往返于日本和恩格貝。直到現在，他的后代還在恩格貝堅持種樹，恩格貝賓館有他常年包住的房間。那里的服務人員說，遠山正瑛及其后代從不說起什么，很少和當地人交流。他和他的子孫們心里的寄托究竟在哪里，已經不重要了。也許茫茫沙漠中的4萬畝綠洲能寄予他們的所思所為……

遠山正瑛，這位胸懷世界的老人，于2004年2月27日因病去世，享年99歲。在恩格貝我們還看到為他修建的紀念館，館外圍長9米，深9米，象征先生99歲，館名由先生生前老友宋平題寫。先生的骨灰就安放在基座里，館中還展示了先生的部分資料和實物。

如今，恩格貝那場伏擊戰(zhàn)的遺址、遺址上的紀念碑，都被蔥蘢的綠色覆蓋。數十萬畝的沙漠綠洲護衛(wèi)著70年前那些為人類解放而獻身的英雄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