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焰
汗德尕特的憶念
午后邂逅
那些花與草,在午后陽光的熱氣里,蒸騰。各種氣息混合著,氤氳著,形成無名的熱浪,溫暖的,柔和的,包裹了我,讓我不知所往。
我從它們身邊走過,只感到那些攪拌著熱氣的來自植物身體內部的味道,那是植物在熱午的烘烤中從內部膨化了的氣息,我竟然仿佛聽得到那鼓脹的蓽撥的聲音,那是我以往所無法想象的,而今就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植物的氣味就那么從遠處和近旁冒了出來,魅惑了我的心。很多人走過這里,就走了。唯有我留了下來,流連又流連,不舍離去。
站在美景前,時光總是倏忽而逝,于是我在慌亂中,是的,肯定是慌亂,生怕錯失了這最動人的一幕。
我在慌亂中匆忙地望向它們,在無聲的熱烈中,我看到了一幕無聲的歌與舞。花的歌,葉的舞,直教人心里滿溢了美好,滿溢了一種類似幻覺的奇妙感覺。那些各色各型的蟲子,大大小小,顏色詭異,叫不上名兒,它們在花間不停地顫動翅膀,被各種最濃烈的氣息弄得發暈,忙亂地東飛飛,西停停,人間的豐美盛宴,令它們癲狂,眩暈,不辨西東。
一場盛大的慶典,就在人們的眼皮底下無聲而有聲地進行中。
在這里,所有的植物都可以如此放肆地生長,依傍著皺褶百變的山石、嘩嘩流淌的河水,構成人間的美景。絕不用有任何擔心,上天已經為其預備了最好的禮物——光熱與泉水,它們有了最大的理由放肆地向上生長,向四周蔓延。會飛的以及會爬的,都有了讓自己無限強壯的資本。
無意間,我看到一對幽綠的閃著油光的甲殼蟲,就趴在一株粗壯的草的頂端壯實的花上,那花兒以人的眼光看,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總之任何人都不會特意去摘下它。而那兩只幽綠的蟲子,卻將它當了糖果,當了庇護傘,當了棲息之所。在它們的知覺里,一定有我們所不能了解和感知的而欣悅了它們的東西。
蟲與草的糾結,蝶與花的依戀,蟲的唧鳴與蜂的嗡嚶以及附近低語的溪水,遠處歡唱的河流,會同這熱烈的氣息,一起奏出人間最美的交響樂。你須安靜地聽,才可以欣賞到,你的心需要停止跑動,站在原地,讓這里的氣息氤氳你。
此刻,我就站在阿勒泰市汗德尕特鄉五指泉近旁的一片草地里。
草與樹,徑自按照種子的意愿扎根生長,草與樹交錯混雜,以至于有些瘋長的草也長得貌似樹,那是一種混亂的不事雕琢的美,由于自在,由于天然,而呈現另一種和諧的美麗。那是萬物本該有的模樣。
我就在那個午后,看到了一幅心醉的圖景。我就在那個時段,與這里的草木和飛蟲,有了一次心照不宣的相遇。
克蘭河的分支——汗德尕特河,在8月的午后,依舊是河水渙渙,我的心,也隨著河水奔涌。河水的氣息,看不見,卻感覺得到,濕潤地縈繞著我,悄然托起我的情緒,飛揚起來。
一道涓涓流淌的清泉,在夏日里成了最美的甘露,我們紛紛掬一捧泉水,喝下去,清冽甘甜,頓覺通體暢快。這就是該鄉最著名的五指圣泉。傳說成吉思汗大將葉勒特克班在進行部族戰爭時受傷,在幽靜的汗德尕特河畔療傷,偶然喝了河畔的泉水,傷口頓時痊愈,神力倍增,他將河中一塊寬約3米、長5、6米的巨石托起罩在泉眼上方,掌印深深嵌進石面,由此得名五指圣泉。
是的,這里的山,絕不以陡峭而拒人于千里之外,幾乎每一塊石頭,每一座山體,都以舒緩柔和的形態向人們展示獨有的美麗。
有關汗德尕特的憶念,就隨著這些獨有的氣息,烙在了我的嗅覺里,揮之不去。
琴聲縈繞
還記得有那么一年,在月黑風高的夜晚,也是在這個地方,在這個草長鶯飛之處搭起的舞臺上,我被一個彈奏托布秀爾的民間藝人迷住了。她的琴聲以及她的憂郁,像暗夜里的一把把箭簇,擊中了我;亦像幽靜里獨放的玫瑰,暗香徐徐,深深地打動了我。
而此刻,我在時光的一個段落里,沿著一截用石頭堆砌起來的頗有詩意的墻,向前走,土地里邊,有胡亂長著的草,遠處,有牛在吃草,有馬兒在漫步。鉆過一個幾塊木板拼接起來的小門,再往前走,就是一座房子,臺階高高的。我一心要去尋訪,尋訪當年的那個人,那個人,在我的心里,已然成了一個故人。我期盼著,期盼著那一年見到的人重現于眼前。我滿懷著徜徉鄉間所萌生的喜悅,以及一種近乎浪漫的懷想,邁進去。
然而,呈現在我眼前的景象一點也不浪漫,屋子里邊的陳設令人愕然,一張簡陋的床邊,我牽念的那個民間藝人切布克,就坐在那里。幾年不見,她的神情依舊是憂郁的,灰白的頭發有些亂,面龐現出疲憊。當我興奮地握住她的手,告訴她,那一年我來過,聽過她的琴聲,并寫在文字中。而她依舊是憂郁的,仿佛早就忘卻了我,或者翻譯就沒有譯出我對她的掛念。沮喪與焦急中,我看到她坐在床鋪邊,小心地拿出一些畫的圖案,說這是祖傳下來的,可以用于服飾的繡花;然后,越加鄭重其事地拿出一個本子,翻開來,上邊記滿了樂譜,都是她這輩子以來彈的曲子。而她更加急迫地催促陪同而來的翻譯,她要把這些曲子錄下來,永久保留并傳下去。我在那一刻,對這位民間藝人,愈加敬重。她已經年逾80歲,她等不及,她的最愛,要有一個保藏之處。
接著,她拿出了她的心愛的托布秀爾,鄭重地換上她的亮閃閃的綢緞服裝,整理了頭發。表演,與她而言,永遠是一件莊嚴的事情。她開始彈琴,琴聲錚錚鳴響,旋律充滿了整個屋子。她沉浸在她的往事里,無人分享。
穿在她身上的那件藍色的緞面服裝,正是那一年她在臺上演出穿過的。她領獎的時候,也穿著它。時光在上邊逗留,每個紋路里都沁浸了那些帶著她的體溫的音符。她的那些美好記憶,全都透過她的琴聲,裊裊而彌散,只有聽懂的人,能夠感知。
我們就在這厚重的時間的簾幕之下,靜靜地聆聽。
當年,這位草原上的美人兒幼小的時候,就跟著姑姑學托布秀爾。姑姑是當地有名的民間藝人。她跟姑姑學會了十幾種托布秀爾的彈法,也因此在草原上遠近聞名。
每個人都有青春,每個人都有愛情,她也不例外。當她十指纖纖撩撥琴弦的時候,當她的琴聲沾滿草葉的清香、應和著河水的節奏,飄向四野的時候,她的情感世界也在這些美麗的音符里變得豐饒。
在這里,有愛,有情,有喜,有樂,卻單單沒有永恒。她像今人一樣,年輕過,美麗過,有過草原上最絢爛的經歷。她的生活曾經像托布秀爾的琴聲一樣,美好,豐潤。
戀愛,結婚,生孩子……那個曾經當過紅軍的英俊青年走進了她的生命空間。勞作與時光,漸漸晦暗了她的豐采。整整50年,她被生活所牽引,所拖拽,而無暇顧及她心愛的琴。只是當孩子都長大,當她的身體漸漸不能再去地里勞作,當她的丈夫也已逝去,她待在家里,開始有大把的時間與自己作伴的時候,當她的眼睛有意無意地停留在那把琴上的時候,她忽然怦然心動,想去摸摸那琴。當她再度把琴抱在懷里的時候,當年的那個年輕女孩,如今已然是古稀老人。
琴弦像故友重逢,琴聲像塵封老酒,她的內心里那些被封存的熾熱與柔軟也隨著琴聲的飄揚,而散溢了出來。她大半個人生的林林總總的過往,她的整個生命的喜憂哀怨,也隨著琴聲,汩汩涌流。
伴侶逝去,兒女離巢,她曾有一段寂寂無聲的暗夜。
晚年,那些與琴相依相伴的歲月,她將那些年輕時代的諸多曲子,一一翻撿出來,記憶,也隨著那些或幽怨或歡快的旋律,次第綻放。于是她明白,雖然年華已逝,雖然往事難追,而那份熱愛,卻還在。
她的人生忽然間被賦予了新的意義。她去鄉親們家里演出,去鄉里演出,去地區演出,也去世界名勝之地喀納斯演出。在風光的背后,她把祖宗留下的東西傳播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感覺自己重新變得年輕,仿佛重回十六歲的花季。她感覺自己的暗夜重新被照亮。
每一次演出,走上舞臺,面對臺下黑壓壓的人群,她都會有心跳的感覺,她的遲緩的血液流動加快,她的面龐會感覺火熱發燙,她的平寂的情緒也會再度昂揚。然后,她的心思全部傾注在琴弦之上,微微低頭,手撫愛琴,讓那些諳熟的旋律在心房里冥想并回旋而上,再從指尖散溢開來,循著草的汁液、花的芬芳,伴隨著馬的嘶鳴、羊的歡叫,躍上云端繚繞,返回,像風吹進人們的耳畔,像雨敲擊人們的心扉,于是,那些還在人們血脈里流動的久遠的記憶被喚醒,被牽引,人們看她,也看彼此,似曾相識,淚光閃閃。琴聲,仿佛是一場洗禮,每每將人們帶入歷史的蒼穹,回溯古老的河流。
她收集創作《美麗少女薩吾爾登》《黑走熊》等蒙古長調近百首。
她因琴聲而美麗,琴聲也因她而美麗。
她也感受到了她存在的意義,這是一種無可告白的使命感。
這,也讓她越發感到憂慮,她的幾個孩子沒有一個愿意學托布秀爾,她的徒弟也寥寥無幾,他們更多的被現代流行音樂、被電視所俘獲。
在流逝的時光里,她的心,也變得越來越焦急,在這塊土地上,唯有她會十幾種托布秀爾技法,如果她不在世了,就失傳了。每當想到這些,她就會有揪心之痛。
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時光正在流逝。時光對于一個已達高齡的老者而言,流逝的速度只會越來越快,誰能夠無視這些。
離開她,她的焦慮就成了我的焦慮,為什么沒有人理會她的心愿呢?為什么沒有人去幫助這樣一位心懷夢想的民間老藝人實現她最后的夙愿呢?
畫卷穿越
那個有著如此奇妙的想象力的女人,把古代滑雪者畫得具有如此濃厚的歷史感。看她的畫,你會穿越時光,瞬間回溯至那個人人身穿獸皮、腳踏雪板、在茫茫雪原飛馳的遙遠年代。而那些披發飄飄、目光直視前方的滑雪人,更是具有了傳奇般的英雄色彩。
42歲的巴依斯呼欏,也住在這個草長鶯飛的鄉間。這個外表也像田園一樣純樸的女子,我們無法小視。雖然我們無法想象她何以能夠將距離自己生活的年代如此遙遠的先民,寥寥數筆,就活態呈現于紙端。
她的畫,并不繁瑣,卻是在看似不經意的筆墨中,將先民的生活景象,傳神地展現出來。
她的靈氣應該是與先民銜接著的,否則怎么就畫出了這么充滿原始氣息的畫卷來呢?
當了22年美術教師,從小就聽父親拉依克勒琴講先祖的故事,巴依斯呼欏早就將先民的精氣神保存在她的腦海中了。
“烏梁海先民披著頭發,穿著獸皮衣服,用動物皮囊放干糧,用骨頭做的滑雪板在冰上圍獵麋鹿,用樹木做箭來射殺麋鹿,用長棒子打鳥吃。夜晚,先民用三根木頭圍著獸皮搭建起房子,在里邊睡覺。”
“烏梁海就是世代狩獵民族,是山林中的百姓,皮大衣皮袍皮帽皮褥皮手套,就是他們在山林中賴以生存的物品。”
當這樣一幅充滿歷史感的畫卷出現在你面前,你就可以理解,汗德尕特鄉——“麋鹿出沒的地方”的真正含義了。
烏梁海是衛拉特蒙古族的一支,目前在阿勒泰市汗德尕特鄉有1000余名阿爾泰山烏梁海人,當地不僅遺留了不少烏梁海人的遺跡,還保留著過去烏梁海部落的一些傳統習俗。
“閑暇時光,先民在河邊聆聽河水的歡唱,牛羊的叫聲,靈感閃現,就用木頭做成笛子,創造了民間音樂——楚爾音樂。”純樸的女教師繼續向我們描述。
“楚爾”的聲音有“天籟之音”的美譽,在漢朝時期,就成為在西域流行的“胡笳十八拍”樂器中的一種。
“父親拉依克勒琴對我說:我們唱下來不如你畫下來,從畫里人們就知道先民的生活場景,我們唱長調和圍獵都有故事,我們唱歌時就可以再現當時的情景。聽著聽著,我感受到了長調的那種藝術感,用美術手法畫下來:楚爾、射箭、滑冰、長調……把民族發展歷史都畫下來。”
她的畫就擺在鄉里的博物館里,像一件一件的古董,詮釋著一段段枯燥的文字,將那些今人無法想象的早已翻過去的一頁,重新再現。
人們,記住了她的畫,卻并不知道這是出自誰人之手。而她存在的意義,卻還是在歷史的穿越中,投射在畫卷里。于是,她不再是一個普通的村婦,抑或普通的鄉村教師。雖然她過著再普通不過的生活,她的膝間,環繞著一雙長得圓溜溜的兒女,那是人間煙火的氣息,是生為人的幸福的光環。
你現在還畫這些畫嗎?
需要我畫的時候,我就畫出來。
是呀,那些畫,就存在她的心里,存在她的指尖,像一首歌,只要她張嘴一唱,它就會鮮活呈現。那是關乎她的先民的記憶符號,是活態的,動感的,散發著古樸的甚至是浪漫的光暈。
巴里坤風情
當我終于決定了此次巴里坤之行的時候,絕沒有想到會有如此波折起伏的歷程。
12時趕到機場的時候,市區晴空萬里,沒想到這里卻是濃霧籠罩,順理成章的起飛就成了一再推遲的等待。近6個小時的空置,同伴愈益明顯的煩躁,也讓我心情改變。而我們想在飛機上喝點咖啡提提精神、吃些點心填補饑餓的預期也被瓶裝水和溫茶化為了泡影。到達哈密,緊接著三個多小時長途穿行讓我終于在彎道不絕的迂回中被徹底擊垮,眩暈、惡心……縱使巴里坤地道的羊肉湯也奈何不了。
第二天,采訪內容碰巧和一幫愛心女人們重合,上午是一群城鎮干部群眾自發組成的善良媽媽愛心協會,知識女性居多;下午與一幫成立公益團隊的農村女人圍著火爐聊天。
從溫潤到火熱,我的心也在這逐漸旺盛的生機中被點燃。
面對她們,你會發現,自己的腳踩在了大地上,生活的氣息汩汩涌來。
巴里坤,低谷之后隆起的一個高峰。這一季,油菜花開得漫山遍野,晃人眼,醉人心。在這個油菜花黃的原野上,我們有足夠的理由,生出縷縷情思。
遠處有愛
當我在花莊子村——這個有著美麗的村名的地方,見到一群農民志愿者的時候,她們正從村活動室的門口一個個走出來迎接我的到來,熱情地邀我走到爐子邊烤火。約定4點鐘的采訪,這些農村女人認真得連中午飯都沒吃,3點半就都到了,一個不少。
這些農村女人,咋那么能干啊。她們過年的時候,饃饃一蒸就是幾大籠,還要做幾大盆的油果子、鹵肉……天哪。一位農村婦女對我說,老公在外地打工,家里家外她一個人忙,她要養七八十只羊,有的羊已快生羊娃子了,今天來,就全放下了……聽得我目瞪口呆。就這么忙她還要參與村里公益團隊的活動。
那個年齡最大的大媽,是這個村愛心媽媽公益團隊的團長,63歲,身子板很硬朗,眼睛倍有神。問她為什么想起來要成立這樣一個團隊,她答:“現在農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農閑時間我們待在家里也沒意義,不如團結起來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力量更大,也更快樂!”
“你看,我們花莊子村是新疆區級文明村呢,我們的公益團隊也是精神文明的一件大事!”
另外兩個發起人,是兩口子。妻子得了癌癥,親友、同學以及鄉親們募集三萬多元幫助她治病,兩口子深深被打動。瘦瘦的妻子說:“我就想組織這樣一個愛心團隊,去幫助更多的人。”
成立后的第一個活動就是排練節目,廣場舞、蒙古舞、藏族舞、哈薩克族舞、扇子舞等。團長既是舞蹈教練,又是導演。從晚上7點到11點,她們練舞蹈,然后又顧不上歇一歇,就各回各家包餃子,一包包到半夜兩三點。第二天,每個人帶了幾十個餃子,去巴里坤縣敬老院看望那里的老人和孤兒。80多個老人和孤兒,全都吃上了她們包的羊肉餃子。頭一次吃到香噴噴的帶著農家氣息的餃子,這些老人和孩子感動得掉淚。
聊著聊著,一直默不作聲的一位女人說:“我們每個人的心愿是入黨。”
“為什么要入黨?”我問。
“入黨了就可以為村里名正言順地干更多的事情!”
“我們入黨,還能帶動一片人,團隊也會更快地壯大!”
她們坦誠地講:
“你不知道我們成立個團隊壓力很大的,風言風語也是有的。”
團長立馬說:“讓他們說去,我們只當耳旁風!”
緊接著,她們做出了更大的舉動:去慰問遠在160公里以外的邊防軍人。臨近春節,鄉里專門花了3000元租了輛大巴車,她們帶上自家做的花卷、“鍋盔”、油果子、餃子以及牙膏、鞋墊、水果等,帶上自己編排的節目,一路顛簸三個多小時趕到老爺廟,與邊防戰士們一起聯歡。這是巴里坤的農民是第一次自發去慰問邊防軍,戰士們在春節來臨之際感受到了當地群眾的一片情誼,他們非常感動,戰士們也情不自禁地加入到了歌舞的行列。
過年期間,她們去慰問村里的殘疾人,帶去吃的穿的用的,并給他們的孩子帶去學習用品。去看望復員軍人,孤寡老人,給他們做飯洗衣服收拾房子。教哈薩克族的孩子學漢語。去慰問花莊子村中心小學的貧困學生,送去鉛筆、鋼筆、墨水、本子。
“我們自己捐錢,只講付出不講回報。”
“農閑不是看電視就是打麻將,不如獻愛心更有意義。”
這個團隊的理想就是:心甘情愿地付出,充實快樂地成長。
她們的愛,在遠處,在那些需要幫助的地方。公益兩個字,像一朵美麗的花兒,綻放在花莊子村,而培植這朵花的愛心女人,將一個很不起眼兒的村落,舉到了高處。
近處有情
我們在巴里坤的日子,天天都是國軍陪同。一個大男人,卻非常細心,從去哪里挖掘素材,到在哪里欣賞美景,全是他張羅。國軍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加上他原本就長得圓頭圓臉圓眼睛,就有一個外號叫天線寶寶。細細一看還挺像。于是我們就叫他寶弟弟。
熟絡了,寶弟弟有一天興致來了,就給我們講他的愛情故事。聽著聽著,我唏噓不已,不由得感嘆上蒼冥冥之中的安排。
他在上大專之前,女友要帶他去見自己的父母。女友當時有兩個選擇對象,雖然另一個家境殷實,但寶弟弟人品相貌兩具,如果見了,這門親事肯定就定下來了。可誰知,他們在去女友家的路上,就那么湊巧地,與未來丈母娘擦肩而過了。
親事擱下了,寶弟弟去西安上學。巧的是,學校一開學要召集新生照相,就這樣,他認識了她。若不是這次機緣,幾十個班級,他們相識的概率非常小。于是,都是新疆老鄉,自然就走動頻繁,愛情就萌生了。前女友也已和別人定親。寶弟弟的婚事順理成章。
若是當時寶弟弟見到了丈母娘,已然訂了親,那還可能發生后邊的故事么?說不上。即便有故事,也會有人糾結,有人疼痛。這真是應了一句話:在對的時間里遇見對的人。
如今,恩愛的夫妻已經有了一個歡實的兒子,日子過得很舒心。
另一個難忘經歷,是進村去見一個名叫王蘭的女人。她的家,整潔,簡單,明亮,一進屋,一下子就讓我們精神為之一振。望過去,窗戶前,正在怒放的一盆盆花,嬌艷得仿佛有些虛幻。我們驚呼著撲過去,眼睛看這個,想那個,被那些紅色、黃色、紫色、白色的各種花兒迷住了。那些花兒的色彩,將整個屋子的基調提得很高。活力,從花傳到人,從人漾滿了一個家。
看到我們那么喜歡花,王蘭和她的丈夫就在花前給我們剪枝,幫我們栽上。我望著這兩口子忙乎的身影,妻子小巧玲瓏,穿著一身中式旗袍裙,很時尚。丈夫高高大大,模樣俊朗,一臉和善。妻子始終笑意漣漣地侍弄花草,而丈夫在一旁默默地幫著她。一看倆人那一股默契勁兒,就能夠感覺到,這是一對兒女已成人卻依舊相親相愛的中年夫妻。在他們的床頭,工工整整地掛著倆人補拍的結婚照。
她的家,幸福的氛圍繚繞著,以至于過了很久,都讓人難以忘懷。
所謂愛情,就是生死相許,所謂家庭,就是相濡以沫。我忽然想起一位作家朋友的這句精辟概括,在這兩個故事里,我真實地意會到了。
酒樣人生
在巴里坤,行色匆匆。如同每一次出差一樣,無論在何地,白天晚上幾乎都被工作填滿了。中午照舊沒有午休,我有些疲憊地走進了文化館牛館長的辦公室。國軍問我聞到什么味兒了沒有,我聽了有些詫異地聞了聞:“油漆味?報紙味?”
看上去白皙斯文的牛館長笑瞇瞇地找出兩個小酒杯,我這才發現她的辦公室居然放著兩個大罐子,里邊是已泡得顏色深紅的藥酒。牛館長當即倒了兩杯酒,又讓國軍叫了兩個小菜。我推辭不下,當記者這么多年,我還是第一次碰上這樣的采訪。牛館長一手扶膝蓋,一手舉杯,豪情萬丈。于是乎,采訪就在這樣一種由酒構筑的獨特氛圍里開始了。喝著喝著,恍惚覺得那個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的牛館長,像個女山大王,真牛啊。
牛館長對酒的鐘情,讓誰見了,都會受到感染。讓人也好生奇怪,一個女人家,怎么會如此迷戀酒呢?
原來,她在上學的時候,睡在她上鋪的同學突然自盡了,她和宿舍里的同學們驚恐萬狀,尤其是夜晚。怎么辦呢?老人出了個主意,讓她們把酒瓶子枕在頭下,就不怕了。于是乎,她們每人買一瓶酒,放在枕頭下,可是,還是睡不著。不眠之夜令人瘋狂。這些十幾歲的女生們,干脆咚咚咚地把酒喝進了肚里。這下好了,被失眠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孩子們個個鼾聲如雷。從此,她們以酒催眠,酒量也就跟著見漲。
她在廣播站工作的時候,正是她的戀愛季,每當她思念心上人的時候,就播放《希望的田野上》,戀人聽到那歡快熱烈的旋律,立馬就會趕來。而當時這個秘密,只屬于他們倆。
快樂,有時候真的需要酒的力量。比如牛館長飲酒之后,她的笑容就越發富有感染力,而她一邊打著酒嗝,一邊向我們講她喝酒的故事的時候,直笑得我們前仰后合。
有一段日子,她新搬了家,早上一出門,就被一種奇異的味道魅惑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咋這么好聞呢?隨后她才知道,這是附近一個釀酒廠的酒糟氣味飄進了她的鼻翼。于是每天那個時候,她就有意站在門口,深深地吸氣,貪婪地將酒廠飄來的氣味吞進肺里。
她生孩子的時候,有一段忌口期,對酒的思念簡直抓狂。她趁著婆婆不在,偷偷“嘗鮮”,結果被發現,酒被沒收,她悔得腸子都快青了:咋沒把酒藏在被子里啊!正因為酒的熏陶,她的美貌女兒,據說同樣有著好酒量。
于是,哪一個酒桌上,如果有了牛館長,絕對是所向無敵,直喝得桌底下酒瓶子亂滾,喝酒的人全都東倒西歪地趴下,牛館長依然可以巋然不動。真可謂眾人皆醉我獨醒。好像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的酒量。
牛館長酒量過人,工作起來同樣很猛。常年在田野中奔跑的女人,一有空,就騎著摩托車奔馳于鄉野,背著水,帶著饃,甚至十幾天吃不上菜。記錄,攝像,錄音,采集大量第一手資料,年復一年。一次次與時間賽跑,搶救那些散落和藏匿于民間的瀕臨滅絕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她騎壞了一輛摩托車,又買了一輛。路途太遠的鄉村,她就搭班車,然后再徒步行走,翻山越嶺。
有一次進山調查,大雨滂沱,山路很滑,她摔倒了,手上摔破一個大口子,血水混合著雨水往下流……手上就一直留下了一道疤。當她滿嘴泡、一身土回來,背囊里卻裝滿了她千尋百覓搜集來的寶貝。
她愛酒如命的那一種情懷,工作起來仿佛勇士出征的那一種斗志,都讓這個女人,變得格外迷人。
油菜花開時節,情迷巴里坤,不只因為景,更是因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