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盈



由香港教育學院文化與創意藝術學系主辦的“2014年第一屆音樂教育研究方法研修班”于8月11-15日在香港舉辦。本次研修班得到了中國音樂學院音樂研究所、上海音樂學院音樂教育系、華南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和東北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四所院校協辦。研修班邀請了英國倫敦大學的韋爾奇(Graham F Welch)、美國佛羅里達大學的馮志強和香港教育學院的梁信慕、梁寶華做了專題講座,還特邀了謝嘉幸、尹愛青和郭聲健等內地音樂教育的知名教授作為導師,參加論文點評環節。
作為一名音樂教育專業的博士生,筆者和來自內地和香港各高校的其他學者、碩博士研究生等四十多名學員一同參加了本次研修班。除了聆聽專家講座,學員們之間還進行了深入的探討和交流。在開闊視野的同時,也引發了我們的感觸和疑惑:為什么國外的音樂教育研究可以做得那么嚴謹、細致(甚至有些繁瑣),而我們平日看到的國內文獻似乎總是滿紙宏篇大論?目前我國國內的音樂教育研究現狀是怎樣的,和國外的差距又在哪里呢?本文將從研究班的簡要回顧、國內音樂教育研究現狀的調查分析以及提出改進建議三部分進行論述。
一、對本次音樂教育研究方法研修班的簡要回顧
音樂教育研究方法是近年來國內外學術界關注的熱點,同時也是國內研究者們的難點。對音樂教育研究方法進行專門深入細致的探討研修在國內尚屬首次。五天的研修班包括兩個內容:專家專題講座和研究生(碩博士)論文發表。在專家專題講座方面,除了關于質性、量性和混合性等音樂教育研究方法的講解,導師們還介紹了美國等國家地區音樂教育研究方法的最新動向,闡述了“研究的理論框架”“研究思維”“文獻選擇”等音樂教育研究者關注的重要論題。
在全球化多元化的社會背景下,歐美等發達國家和地區的音樂教育者采用哪些方法開展教育研究呢?韋爾奇和馮志強分別為學員們介紹了質性研究方法、量性研究方法和混合性研究方法等實證方法。
在講解質性研究方法時,韋爾奇列舉了他親身參與的四個案例,包括學前幼兒音樂、中小學音樂教育、高校音樂教育和專業音樂家等階段和領域,內容涉及到兒童演唱、音樂教育與多重需求、音樂表演、聲樂教學等各個方面,其中筆者最為感興趣的一個案例是關于不同階段人士音樂表演的一個調查研究。研究的重點是本科生、研究生和音樂家演奏家們如何提高他們的表演水平?這是一個看似容易的話題,卻并不是每個人都能說出所以然的。因此,韋爾奇的研究便顯得非常務實和有說服力。他對18-62歲之間的244人進行了為期兩年的調查,用了案例研究、半結構式訪談、教學觀察、小組訪談等研究方法,針對27人進行了案例研究,8人進行了小組訪談,并進行了9次聽課活動。他還通過每月電子郵件日記的形式記錄影像,包括所有關于音樂學習、表演和教學的事件。他的研究觀測點包含非常豐富,包括:參與者的個人背景、自我效能、音樂和非音樂活動的態度、自尊、表演焦慮、音樂學習和自我調節等。最后得出結論:參與音樂活動的時間、性別、獨奏或團體表演所引起的焦慮等都是影響音樂表演水平的重要因素。
在講解量性研究方法時,馮志強沒有講解太多的理論,而是在現場直接做起了模擬研究。他給每位學員派發了提前準備好的針對此次研修班的調查問卷,學員們填寫后立即回收,然后在課間時間利用spss軟件統計出各項數據。在這樣一個實戰的演練中,他非常清晰明了地告訴我們,量性研究的基本步驟是:明確研究目的和問題-測量-獲得數據-統計-分析。在整個過程中,哪些是測量,哪些是數據;什么是研究的信度,什么是效度。此外,他還強調了研究必須遵循的道德要求,如不能故意傷害到被試者、不可泄露其隱私等。
在講授混合性研究方法時,兩位教授談到了研究的個性化和終身學習的理念。馮志強用了“太極圖”做了導入,以中藥鋪為例形象地說明了開展研究時“對癥下藥”的重要性,即每一項研究都應根據其特點選擇相應的研究方法。韋爾奇則強調了知識和理論的“暫時性”(provisional),即任何理論都不是一成不變的,研究者應該用更加開放的胸懷來看待任何新知識,而不應固步自封、墨守成規。
培訓課里有一幕令人印象深刻。在講解研究者如何選擇文獻的時候,馮志強用了見解(opinion)和研究(research)兩個不同的字眼來界定什么才是更有價值的文獻,他認為:研究應該有數據的支持,是一個有系統的研究,一般情況下會有多人參與;而見解則通常是一家之言,是自己想出來的東西,不夠系統化。他還找了中國和美國一些期刊論文的摘要分別打印出來,然后請學員們分組討論,從這些摘要的描述中判斷哪些是見解,哪些是研究。而令我們中國學員非常尷尬的是,隨機抽取的中國13篇論文摘要中竟然沒有一篇能明確判斷出是研究的,也就是說國內的論文大多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規范的研究論文,而美國的5篇文獻摘要里,除了一篇屬于文獻綜述(review)外,其他4篇都是不折不扣的研究。
在筆者看來,在大洋彼岸從事音樂教育研究的兩位教授,他們科學求實、嚴謹認真的態度是毫無二致的。韋爾奇和馮志強的授課再次證明了這一點——研究是用實證的數據支撐,而不是用想當然的推測說話。
二、對我國音樂教育論文研究方法現狀的抽樣調查和分析
了解了國外音樂教育研究方法的基本現狀后,筆者在產生濃厚的興趣之余,有個疑問:目前我國國內音樂教育研究方法運用的現狀是怎樣的呢?是否真如馮志強抽樣得出的結果那樣令人堪憂?為了尊重事實,筆者選取了目前我國惟一一本國家級音樂教育期刊《中國音樂教育》,而且該刊物在一線中小學音樂教師群體里擁有較廣泛的影響力和知名度,對其所刊載的相關論文進行了抽樣調查。
(一)研究對象和方法
首先,本研究采用定量分析法,統計了近三年(即2012年1月至2014年11月)共35期《中國音樂教育》雜志刊登的所有文章,共得到總量為601篇,并在此基礎上選擇了與音樂教育相關的學術論文291篇,即共抽取樣本291篇(表1),并在此基礎上進行統計分析,對所得數據進行整理,以保證研究的科學性和客觀性。
(二)研究結果和分析
鑒于教育研究方法分類紛繁復雜,為使研究結果更加清晰,筆者這里借用了姚計海等人在《近十年來我國教育研究方法的分析與反思》一文中的歸納,按照不同的內涵和特征將音樂教育的研究方法分為思辨研究、量化研究、質化研究和混合研究四大類,又按照各自的內涵(或特征)將每個大類(I類)的研究方法分為了幾類具體的II類方法,如表2所示。
1.研究方法的總體運用情況
依據上文表1中研究方法的主要內涵,按照論文題目、關鍵詞、摘要與原文,采用內容分析法,對樣本進行了研究方法的詳細分析選取的291篇文章中,使用最多的仍為思辨研究方法,文章總數達266篇,占91.4%;其次為質性研究方法,有22篇文章,占7.6%;然后是量化研究方法,僅3篇文章,占樣本總量的1.0%:而采用混合研究方法的文章則沒有。從數據上看,國內音樂教育論文的研究方法仍傾向以思辨為主,質性和量性研究的論文數量總體上較少,但質性研究的數量比量性研究的要高,前者是后者的七倍多。
2.不同年份樣本論文研究方法運用的分布情況
由表3可以看出,從研究方法的II級分類來看,在266篇采用思辨研究的論文中以理論思辨的研究論文比例最高,共計148篇,占思辨研究總數的55.6%,其次為經驗總結類研究,為90篇,占思辨研究總數的33.8%。質性研究的論文共有22篇,全部為案例研究法,占質性研究總數的100%:定量研究取向的論文共有3篇,全部為統計調查研究,占量性研究總數的100%;這說明我國研究者對量性研究和質性研究具體方法的運用還比較單一。從時間和年份上看,思辨研究方法的論文在2012-2014的三年間呈逐年遞減的趨勢,分別為95篇、90篇和81篇;質性研究論文的總數分別為6篇、8篇和8篇,由于總體數量少,數據差別小,因此雖然表面呈逐漸遞增的趨勢,但并不能很好說明質性研究方法的應用得到了有效提升。
三、對我國音樂教育研究方法運用現狀的認識和思考
第一,研究方法比較單一,研究者的學術素養有待進一步提高。
哲學家們通常認為,知識的來源有三種方式:傳統(或說對權威的依附),個人經驗以及系統的研究。從本次研修班的情況來看,國際上音樂教育研究方法越來越趨向于混合化多元化,尤其是其他交叉學科的方法不斷滲透到音樂教育研究中,使得音樂教育學科更加豐富和成熟。而在我國,由于音樂學科的特殊性,音樂教師長久以來形成了依賴傳統和權威的慣例,在從事教學和研究時,他們所參考的往往是他們過去的經驗、習慣,或是某些名家和大師的最新理論,而對科學研究的重視卻比較欠缺。本次抽樣調查的數據顯示,國內音樂教育研究方法的現狀仍以思辨研究為主,對于質性研究和量性研究的運用較少,而且比較單一化,這和國外多元化的狀態還存在著較大差距。因此,在重視音樂學科特點的同時,應加強研究者對研究方法等學術素養的學習、訓練和運用,加強對研究方法的正確理解與運用。
第二,研究者對科學研究、學術規范的認識和重視有待進一步加強。
美國音樂哲學家艾伯利斯指出:“經驗和權威固然重要,由于科學研究結果在音樂教育實踐的決策和深入了解音樂學習過程的本質中的確能夠起到革新或革命的作用,所以,科學研究是音樂教師在教學實踐面臨決擇時可利用的一種知識來源。”何謂科學研究?筆者認為,應包括嚴謹規范的研究方法與研究過程。這既是科學研究的重要體現,也是研究者得出科學結論的重要保障。目前,國內音樂教育研究論文數目眾多、良莠不齊。在本次抽樣的文章中,便存在個別文章學術規范性不足的情況:例如在標題中出現了“實驗”“調查”的字眼,可通篇文章仍是經驗總結、工作體會式的文字,沒有出現任何與試驗、調查相關的過程和數據,屬于明顯的文題不符。因此,研究者在提高對科學研究和學術規范的認識和重視后,研究的意義和價值才能得到進一步提升。
第三,研究者之間的團隊協作、合作交流有待進一步加強。
國外的音樂教育研究通常十分看重團隊協作精神,許多科學研究由于耗時長、投入大、人員廣,難以舉一己之力完成,因此必須由團隊分工協作才能保障完成最后的成果。在本次研修班中亦體現出此精神:三位導師再三強調團隊合作的重要性,并在每個講座結束后的一個致謝環節對團隊里的所有成員表示感謝,這與我國目前的音樂教育研究現狀形成了比較鮮明的反差。在筆者前面抽樣的3篇運用量性研究、22篇運用質性研究的論文中,除1篇為兩人合作完成外④,其余24篇全部為個人獨立完成。當然,拋開其他因素(論文發表排名順序)等不說,我們認為加強研究者之間的合作與交流十分必要。事實上,不管是演出、教學還是研究,任何有系統有計劃的科學活動,都需要不同的人來承擔不同的任務,只有通過分工協作、合作交流,才有可能完成一項紛繁復雜的系統性研究。
第四,音樂教育研究方法的體系建設有待進一步完善。
盡管國內已有關于音樂教育科學研究方法的專著,能夠為我國的音樂教育研究提供一定意義的參考價值。但是和國外相比,目前我國仍沒有一個較為清晰的音樂教育研究方法分類框架受到普遍公認,本次關于音樂教育研究方法的研修班的舉辦目前在國內也尚屬首次。造成此種現象的根本原因是我國音樂教育界對于方法論和研究方法不夠重視,對研究方法的認識和研究不夠深入。長此以往,可預想的后果就是正如某學者所質疑的那樣:“沒有科學方法支撐的教育研究其研究結論的科學性就必然受到質疑,其所建構的理論以及提出的種種所謂解決問題的‘建議與‘策略就會成為無意義的‘意見表達?!奔涌煳覈魳方逃芯糠椒ɡ碚擉w系的建設,對音樂教育學科的發展意義深遠,刻不容緩。
結語
古語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科學的方法論是任何學科都必須掌握的有利工具。時至今日,音樂教育研究方法對于進行音樂教育科學研究的重要性已毋庸置疑。只有通過嚴謹的方法、科學的研究和充分的數據,才能取得更有價值的研究成果。盡管當前不少學者對這個問題已經有了思想上的共識,但付諸于行動上還是和國外存在著較大的差異和距離。在未來的音樂教育研究實踐中,我們期待有更多的研究者們能夠自覺地學習新的研究方法,并不斷加以運用和提高。我們也呼吁各級教育行政管理部門能夠積極搭建平臺、組織相關培訓,使得一線音樂教師和音樂教育研究者能學習并運用科學的研究方法,從事相關的教學科研活動。
(責任編輯 劉曉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