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意識三態觀看中小學教育中的文化多樣性與統一性

錢民輝　莊秋玲

摘 要 從意識形態看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學校教育應注重“多元”和尊重個體差異；從意識生態看社會文化多樣性，學校教育應去除“偏見”“歧視”，做到“平等”“尊重”；從意識心態看多元化的文化認同，學校教育應致力于文化整合，注重多元文化間的聯系性和生態性。

關 鍵 詞 意識三態觀；文化多樣性；多元文化教育；多元一體格局；大德育

作者簡介 錢民輝，北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莊秋玲，北京大學社會學系，學生

“意識三態觀”是從我們近幾年對“文化多樣性與多元文化教育”的研究中提出來的，當時是基于這樣幾個方面考慮的：首先，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文化格局如何能在教育中得到體現？從現在的教育看，顯然是以“一體”和“整合”為主，那么如何關照“多元”；其次，文化多樣性不僅表現在多民族方面，性別、語言、宗教、移民和階層的多樣性在現代社會不斷增強，教育也呈現出這樣的多元文化特征，學校中不同文化群體彼此之間的關系該如何相處；再次，學生個體的文化認同也在多樣性文化的社會中表現出多重性，不同的文化認同會出現沖突嗎？如果出現沖突該怎樣調節？最后，教師應該掌握應對多元文化挑戰的策略是什么，怎樣提高學生對多樣性文化的尊重和敏感？如此等等。這些問題反映在文化多樣性的宏觀、中觀和微觀方面，那么，與此對應的思考路徑是意識形態、意識生態和意識心態，這就構成了一種對文化多樣性三個層面以及三態關系的視角，我們統稱叫作“意識三態觀”。[1]在本文中，筆者嘗試從意識三態觀出發，對我國中小學教育中應當如何看待日益突出的文化多樣性現象，怎樣理解其間的關系，作為教師應當采用什么樣的方式體現對多元文化的理解和尊重等方面做出思考和探討。客觀說，上述思考和探討的問題應當是一個“大德育”的范疇，因為它要解決的不僅是學生以及成人后的“自處”問題，更主要的是學會怎樣在群體和社會中處理“他處”的問題。這個問題在學校教育中解決好了，到了社會上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之間就少一些冷漠和沖突，而多一些理解和尊重，這對社會的文明和諧是多么需要啊。

一、從意識形態上看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

愛國主義教育是一種情感教育，是 “大德育”中的主要部分，有人說這是學校教育貫徹國家意識形態的一種做法，一般是從中小學抓起。筆者認為這種做法是必需的，可以說沒有一個國家不在學校進行愛國主義教育。因此，在學校教育中必須要有國家的概念和培養學生具有愛國的情感。談到愛國的情感一定要先從認知開始，要讓學生從小就開始認識國家的歷史、地理、自然資源寶藏、民族構成、人口狀況、社會習俗、多元文化、社會發展概況、在國際社會中的地位等。這些方面既是一體的又是多元的，從總的方面看，中華民族的構成就是一個“多元一體格局”。費孝通先生早年指出，中華民族作為一個自覺的民族實體，是近百年來中國和西方列強對抗中出現的，但作為一個自在的民族實體則是幾千年的歷史過程所形成的。中華民族50多個民族單位是多元，中華民族是一體。幾千年來各個孤立存在的民族單位經過接觸、混雜、聯接和融合、同時也有分裂和消亡，形成一個你來我往、我來你去、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而又各具個性的多元統一體。[2]因此，對于國家的多元一體格局的認識不僅要體現在學校教育正式的課程中，還要體現在活動課程、校園文化和走出去的社會實踐之中。

新中國建立以后，愛國主義教育作為一種意識形態貫穿在中小學教育中，具體體現在學校教育的課程和活動中。例如，當時的教育既培養了學生愛國主義情感和英雄主義精神，又奠定了中華民族強大的凝聚力和團結向上的集體力量。公允地說，中國社會在改革開放后的起飛，不能僅僅歸功于這幾十年的努力，而應當將前三十年的奮斗和貢獻看作后來經濟起飛的精神基礎和物質基礎。但是，社會的發展似乎也有一條規律，那就是當社會處在低度發展水平即貧困狀態時，人們對國家的依賴感強，也容易發揮集體主義精神；而社會處在較高發展水平即進入富裕階段時，人們對國家的依賴感變弱，開始注重個人的權利和義務。那么，表現在愛國主義教育上，過去強調的是“一體”的整合，現在該如何進行愛國主義教育了呢？我們認為，國家一體是不變的事實，而對多元的認識和尊重還需加強。因此，在中小學教育中應當開展對文化多樣性的認知，只有了解和理解了不同的文化才能做到尊重。而如今的“多元文化”也呈現出多元的特點，即過去所指的是不同民族的構成，而今天卻有了更加多元多重的表現：第一，表現在制度的多元上，如“一國兩制”；第二，表現在文明的多元，如越來越多的外國人生活工作在中國；第三，表現在社會流動上，不同城鄉、地域和社會階層的人在一起；第四，表現在不同信仰方面，如許多宗教團體或不同信仰的人相互交往；第五，表現在不同理想和興趣上，如有個人主義的、慈善事業的等。

上述多元所呈現出來的現象構成了今日生活、學習和工作中的時代特征，我們在今天考慮國家統一和社會和諧，關鍵是要處理好“多元”所帶來的問題。如果處理不好“多元”問題，可能任何一個方面的問題都會引起社會事件的爆發，威脅到社會秩序的穩定。所以學校教育在今天進行的愛國主義教育，應當從強調統一和集體主義走向注重“多元”和尊重個體差異上，這樣才能保證國家的一體和社會的穩定。

二、從意識生態上看社會文化的多樣性

隨著社會的開放，中小學生來源越來越呈現出多元化的特征，不同國家、不同地域、不同民族身份和不同家庭背景的學生組成了一個班。那么，帶來的新問題是：教學應該怎樣進行，人們之間應該怎樣相處，相互溝通和理解的基礎是什么？這些問題對今天的學校教育也提出了全新的挑戰，包括學校恒定的課程、教材、教學、評價這些硬件，還有人際互動中的態度、觀念、理解、尊重這些軟件。在一個日益多元化的學校教育中，作為硬件最重要的就是體現出“平等”和“參與”，而在學校的軟件中最重要的就是消除“偏見”和“歧視”。學校教育中的硬件和軟件構成了我們前面所提到的一個“大德育”體系，該怎樣看待這個“大德育”體系并進行有效的實施呢？我們認為從意識生態觀的視角來看待硬件所表現出來的“平等”和“參與”，以及從軟件上致力于去除“偏見”和“歧視”。那么，意識生態觀是一種什么樣的視角呢？我們認為，意識生態觀是一種多元文化的視角，是用生態學來探討現代社會的多元文化現象，使我們的意識本身形成“生態性”的，即互為關聯、互為促進、相互依附、相互影響的關系。這樣一種關系如果是平等和參與的，學校教育是正常的，如果存在著種族、地域、性別和不同文明之間的偏見和歧視，那學校教育的人際關系是緊張的、不平等的也是病態的。這個道理我們清楚了，那么下面我們討論具體應當怎么做。

首先在學校教育的硬件上，課程和教材是相對恒定的，也是客觀的，而教學和評價雖然也是客觀的，但是在具體的實施過程中帶有一定的主觀性。即你是否認真、是否負責、是否有著很好的教學技巧和水平、是否有著平等的心態和態度等等，這種主觀性會產生不同的教學效果。國外對此非常重視，在教師教育中曾經推出了一種基于“平等教學法”的實施策略，目的在于幫助教師端正態度來改進教學法，通過引發轉化學生自己的文化與語言力量，促進來自不同種族、文化、語言和性別群體的學生的學業成就，讓學生更積極地參與到日常教學和課堂討論等學習活動當中。這樣的做法在許多學校都收到了預期的效果，結果證明，如果教師非常了解他的學生的文化、價值觀、語言和學習特點的話，就能夠促進學生在學校取得成功。同樣的研究也表明，尊重多元的合作而不是競爭的教學策略會幫助弱勢群體和少數族裔學生提升他們的學業成就，同樣也有助于包括主流文化學生在內的所有學生形成更為積極的多元尊重的態度和價值觀。[3]這種成功的處理多元文化背景下的教學策略也應當借鑒到我們的教學實踐中，讓那些來自不同民族、不同地域、不同家庭背景的學生受到平等的教學對待，激發他們的學習動機，轉化他們的語言和文化力量，真正促進他們的學業表現和成就。這就是平等化教學所要達到的讓所有不同文化背景的學生，不分種族、貧富和地區所帶來的差異，都能在學校教育中真正做到“平等”和“參與”。而要做到這一點，還需要在軟件上配合。

學校教育中的軟件要去除“偏見”和“歧視”，這兩個現象是先后的或遞進的關系，一般來說是先有了主觀上的偏見，然后才會表現出傲慢和區隔，這就形成了客觀上的歧視現象。由此來看，歧視是一種社會現象，其產生的根源是群體間競爭和沖突之中形成的文化機制，該機制使得某一群體獲得并保持優勢。如果該機制進一步擴大化并達到一定程度時，就會成為社會的制度性歧視。[4]美國學校教育中一直以來存在著對黑人、少數族裔學生和貧窮學生的歧視，已經成為一個很難解決的社會痼疾。美國學校教育在文化上是鼓勵成功者，不認同失敗者的，而黑人、少數族裔和窮人常被視為失敗者，理由是他們智商低、逃學、抗拒、越軌，美國文化將這種現象歸因為貧乏和低等，是人群亞文化，這就是美國制度性歧視的文化機制。由于種族和階級的歧視普遍存在于社會之中，由此所帶來的沖突也在不斷影響著美國社會的穩定與和諧。美國社會的偏見與歧視正是一本反面的教科書。我們與美國社會首先不同的是制度基礎不同，人人平等的社會主義制度是沒有偏見和歧視的機制的。但是，在改革開放以后的幾十年中，雖然制度和機制沒有改變，但經濟結構分化和社會分層出現了，個人的權利和選擇更加突出了。有些結果造成城鄉教育差異擴大、地區間的教育差距拉大。家庭背景與教育獲得的關系越來越緊密，擇校與排斥成為新的不平等因素，固有的制度和機制失效。學校一味強調升學率，以各種辦法優化生源結構，這樣在學校教育中就出現了對外來人口、農村學生和少數民族學生的偏見和歧視。我們認為這種現象最終會影響到社會的穩定與和諧，因此消除偏見與歧視是緊迫的。那么，在政策上要強化制度的力量，遏制住不公平的擇校和潛規則，均等化優質教育資源；在觀念上要讓學生學會理解各種的多樣性——包括觀點、表征、價值觀和信念，除此之外還有種族、民族、社會階層、性別、性取向和殘障等問題；[5]在行動上要學會尊重不同文化背景的學生，包括學習成績不佳或有學習問題的學生，拒絕冷漠、區隔和凈化語言環境，尊重學生的固有文化和文化認同。

三、從意識心態上看多元化的文化認同

中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在當今全球經濟一體化的背景下，社會越來越走向個體化原子化，這就使得文化的多樣性變得更加豐富更加復雜更加碎片化。同時，也帶來了文化認同的多元、多重等問題。面對這一挑戰，學校教育并不能有效地進行應對。愛國主義教育還是以中華民族整體認同為主，而對學生多元化多重化的認同重視不夠。這會出現什么情況呢？我們認為這三種情況應當給予重視：其一，在學校教育中，教師和教科書都將國家的概念變成了一種歷史的敘事，因此國家在學生心目中作為一種符號會越來越抽象、模糊。這樣，很難讓學生以學歷史知識的方式對國家產生深厚的感情，如果沒有感情怎么談得上認同呢？沒有認同就不會對危害國家的話語和行為做出強烈的反應，失去了維護國家的立場就是教育的失誤。其二，愛國主義教育并沒有將多元化的文化認同結合起來，這就使愛國主義陷于空洞和孤立，這樣的教育效果顯然越來越將個人與國家疏離，學生對國家的責任感也降低了。其三，愛國主義教育在今天的學校教育中出現了新的挑戰，即一個學校、一個班級里面雖然還是以中國學生為主，但外國學生會越來越多，中外混血兒也有增多的趨勢。比如在廣州的非洲黑人人口就達幾十萬之多，北京的望京地區韓國人口也有幾十萬。他們基本都是長期居住在中國，孩子都在中國的學校上學。這種外生的“多元化”怎么與中國的“一體”結合起來進行愛國主義教育呢？從現在的學校教育來看真的還沒有應對這種挑戰的策略。那么，我們該怎樣解決對國家一體的文化認同與個人多元多重化的文化認同之間的關系呢？這就需要我們從意識心態上對“多元一體”的認同機制上進行分析。

那么，什么是意識心態呢？筆者曾經將意識心態看作是個體在社會化過程中產生的心態變化以及自我調整的策略。一般文化的個體會產生兩種意識心態：一種是情境意識心態，另一種是文化意識心態。情境意識心態是一種情境定義的結果，如進入學校以后要接受學校要求的價值觀念與行為準則，并據此來評價自己與別人的態度、行為和學習表現。這是建立對制度認同繼而對國家認同的基礎和步驟，每個學生只要遇到類似的情境就會產生這樣的情感和認知，并以此來判斷和評價自己與別人的文化認同。第二種是文化意識心態。這是伴隨人的社會化而逐漸產生的，因地域、民族、歷史、文化與習慣不同而相異，因此這是一種固有的、持續性的個體文化心態，當這些人聚在一起或生活在一起時，表現在文化認同上就是多元的、相異的。[1]因是之故，教師在從教之前的訓練中就要掌握這兩種意識心態的教學技巧：作為情境意識心態方面，利用教學和課堂中的真實情境，對學生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或潛移默化的學習認同國家和社會主流的價值觀念以及做人的行為準則。這樣，讓學生自己學會判斷什么是對與錯、什么是積極的什么是消極的價值觀，也是現代社會公民教育和培養合格公民的基本要求。[6]作為文化意識心態方面，一直以來，這是學校教育中故意忽略的問題，因為學生文化認同的多元性會對學校實施整合的同質化努力形成障礙，所以學校強行的推行文化整合，就會使學生的多元性文化認同變成潛在的或成為學校一種亞文化。這樣做的結果既與社會主流文化對立，又會使不同的多樣性文化之間出現沖突。常表現在校園里的暴力和拉幫結伙，也有對學業不良的學生和來自貧窮落后地區的學生歧視和區隔，嚴重影響了學校的人際關系和諧。由此看來，在學校人際關系之間建立文化意識心態是非常重要的。注重多元文化間的聯系性和生態性，通過多元文化的發展脈絡推論到文化的整合上，這樣的效果是顯然易見的。因為，人們對異文化的了解有助于提升對異文化的敏感度。你只有尊重別人的文化才能有效地與別人發生溝通、理解，文化的理解是達成共識的基礎，這也是今后學生進入社會能夠與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文化認同的人交往的基礎和應有的素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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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錢民輝.略論多元文化教育的理念與實踐[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3）：136-143.

[5]肯特·科普曼，李·哥德哈特.理解人類差異——美國的多元文化教育[M].滕星，朱姝，等譯.北京：中央民大學出版社，2011：2.

[6]祁進玉.群體身份與多元認同：基于三個土族社區的人類學對比研究[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220.

責任編輯/張 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