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郎慕中

郎慕中作家,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小說創作,主要作品有《老煤師傅》《54號》《阿芳姑娘》等,著有小說集《金三角毒梟》《敵海情波》,散文集《青燈漫筆》等

1939年的上海灘,在日寇鐵蹄的蹂躪下,已淪為“孤島”。這個外表燈紅酒綠的十里洋場,到處都充斥著背叛、綁架和暗殺。當時,上海灘上有三大最有影響力的著名女作家:丁玲、關露、張愛玲。其中之一的關露,這樣一位受人喜愛的著名女作家,卻在這年年底突然銷聲匿跡。當關露再次出現在上海灘的時候,她竟然成為汪偽特務頭子家里的紅人,被人們唾罵的漢奸。
關露原名胡壽楣,又名胡楣,原籍河北延慶,與潘柳黛、張愛玲、蘇青并稱為“民國四大才女”,曾在中國詩歌會創辦的《新詩歌》月刊任編輯,詩作《太平洋上的歌聲》蜚聲當時上海文壇,有“女詩人關露”之稱。她還是電影《十字街頭》主題曲《春天里》的作者。是什么導致她發生那么可怕的變化呢?謎底到43年后才徹底揭開。
關露不僅是位才女、詩人、作家,而且追求進步。“九一八”事變后,關露參加上海婦女抗日反帝大同盟。193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同時加入“左聯”。
關露有個妹妹叫胡繡楓。1933年,李士群被國民黨抓了以后,他的老婆葉吉卿在走投無路時,胡繡楓接待了她,所以李士群對胡繡楓一直心存感激。基于這層關系,黨組織原準備派胡繡楓去的,但胡繡楓當時在重慶,那邊工作需要一時離不開,于是推薦了她的姐姐關露。
一個寒風凜冽的冬至夜,關露正在寓所,為她的長篇小說《新舊時代》做最后的修改。這時,門鈴響了,有人送來中共華南局最高領導人的密電: “速去香港找廖承志!”
關露到達香港后的第二天,兩位客人拜訪了她。其中一位就是廖承志(廖時任八路軍香港辦事處負責人)。另一位則自我介紹說:“我叫潘漢年。”潘漢年所帶來的任務,竟是命令關露返回上海,打入“76號”,策反李士群,并對關露說:“今后要有人說你是漢奸,你可不能辯護,要辯護,就糟了。” 關露說:“我不辯護。”那是一次絕密的談話,直到若干年后,通過檔案史料才第一次解密公開。
關露與戀人王炳南告別,臨分手時,王炳南送給她一張照片,背面寫:“你關心我一時,我關心你一世。”而關露則將詩集《太平洋上的歌聲》送給他。握手道別時,關露眼睛有些濕潤,她又想起當初見面的情景,他們是同一戰線上的親密戰友。那天,王炳南被朋友帶到關露的家里,兩人暢談很久。關露對王炳南的斗爭經歷很敬慕。之后,他們靠書信增進著彼此心中的情意,也是這份溫情,讓終身未婚的關露,在孤獨的上海灘獲得一絲慰藉。王炳南也非常支持關露的工作。就這樣,熱戀的兩個人為了黨的事業分開了。
回到上海后,關露便成了極司菲路76號汪偽特工總部的常客。李士群讓太太和關露一起逛商場、看戲,出席各種公開場合。就在有意無意間,關露投靠汪偽特務的消息傳開了。1940年3月,汪精衛在南京粉墨登場,上海的敵特空前猖獗。這激起了文藝界進步團體的抗日熱情,就在這個用人之際,左聯負責人找到了主管詩歌工作的蔣錫金。“關露還參加你們的活動嗎?”“是的。”“今后不要讓她參加了。”此后,上海許多關露昔日的同事、朋友均對她側目而視,大家一談起她,甚至要往地上吐唾沫。蔣錫金有一次在路上碰到關露,聊了一會兒,她跟蔣錫金握手告別時說:“我沒去過你的家,你的家在什么地址我全忘了。”關露嚴格執行了黨的指示,有意疏遠了那些所剩不多的朋友。
據胡繡楓透露,在此期間關露曾給她寫過一封信:“我想到‘爸爸、媽媽’身邊去,就是不知道‘爸爸、媽媽’同意嗎。”這里的“爸爸媽媽”就是指解放區、延安。胡繡楓接到關露來信后,立刻向鄧穎超大姐匯報了此事。沒多久,八路軍辦事處派人找到胡繡楓,隨后胡繡楓回信給關露說:“‘爸爸、媽媽’不同意你回來,你還在上海。”關露忍辱負重,勇敢機智,默默堅守自己的崗位。
1941年,機會成熟了,關露與李士群進行了一次對話。關露說:“我妹妹來信了,說她有個朋友想做生意,你愿意不愿意。”李士群是個很聰明的人,他一聽就明白了。很快,潘漢年根據關露的判斷,在上海秘密約見了李士群。從此,日軍的清鄉、掃蕩計劃,總是提前送到新四軍手中。之后,李士群與中共的秘密聯系改由其他同志負責。關露離開76號,又去迎接她新的任務。
關露1939年冬至1945年,受組織派遣,先后打入汪偽政權和日本大使館與海軍報道部合辦的《女聲》月刊任編輯,成為共產黨優秀的“紅色女間諜”。她在該刊發表長篇小說《黎明》,同時以此作掩護,收集日偽機密情報,并積極組織策反,功勛卓著。1945年抗戰勝利后,熬過了六年敵營生活,關露終于回到自己人的身邊,卻不料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我黨接到密報,關露已經被國民黨列入“文化漢奸”的鋤奸名單,黨為保護關露和黨的機密,于是立刻安排她到蘇北解放區。“漢奸”之名終算洗刷了,可是她逃不過“潘漢年冤案” 和“文革” 的滅頂之災,兩次入獄 ,達10年之久,出獄后長期受貧病折磨。
1982年潘漢年案徹底平反。關露的歷史也已經查清,不存在漢奸問題,撤銷和推倒過去強加于她的一切誣蔑不實之辭和漢奸罵名,10年牢獄,關露徹底平反。7個多月后,1982年12月5日,在這十多平方的陋屋里,關露在完成了回憶錄以及對她的老上級潘漢年的紀念文章之后,服安眠藥自殺。
清理遺物,床頭留下獄中詩《秋夜》,其中有最著名的兩句:“換得江山春色好,丹心不怯斷頭臺”。關露死后,文化部為她舉行了隆重的葬禮,喧嘩的人群與生前孤寂的她形成鮮明的對比。1982年12月5日,關露的骨灰安放儀式在八寶山公墓舉行。關露獨身孤苦一生,未結過婚,在那次追悼會上,有一位神情極其悲痛沉郁的老人,自始至終都未與任何人說話,他一直默默地站在人群的后面,他正是關露當年贈詩 “一場幽夢同誰近,千古情人我獨癡”的戀人王炳南。
在悼念關露的座談會上,夏衍說了這樣一句話:“解放后30年關露內心一直非常凄苦。她的死必有原因。”意味深長,令人黯然,低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