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晏卓 薛力
(徐晏卓單位:英國杜倫大學;薛力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
與傳統西方國家相比,中國作為國際機構主導者,仍然是一個初學者。目前在良好的開局下,亞投行下一步怎么走,包括各項規則、章程、機制的制定以及與各方利益的協調等問題如何順利解決,這些都是亞投行成功運轉的關鍵。
4月15日,亞投行的“朋友圈”最終確定為57國,相比1966年亞開行成立之初的31個成員體,亞投行的開局氣勢相當不錯。有關亞投行的新聞充斥于各大媒體只是最近的事情,但該行的設想和籌備工作2013年已經逐步展開。從2014年初中國國家領導人與一些國家舉行亞投行籌建第一次多邊磋商會議,至今,已與意向國家聯合舉行了三次談判代表會。有外媒報道稱,中方談判代表為爭取部分美國在歐洲的堅定盟友,特意作出中國無否決權的表態。當然,中方對此作了辟謠。
亞投行引發的熱議,如同以往中國政府頒布的其他外事舉措一樣,也充斥著各種聲音,其中最吸引眼球的不外乎“捧殺”與“棒殺”兩個論調。“捧殺”者往往把中美放置于對立和實力相等的位置,美國前財長薩默斯的論斷代表了這一類觀點,他表示,亞投行成立之時,就是美國喪失“全球經濟體系的擔保者”地位之刻,“自從布雷頓森林以來,沒有任何事件能夠與這次中國綜合運用各種努力、籌建一家重大的新機構(亞投行)相比,而美國的這次失敗也是空前的,美國未能說服其傳統的幾十個盟友別加入這家機構”。更有部分媒體,把歐洲國家申請加入的行為渲染成“爭先恐后”的態勢,隱約把共同開發亞洲基礎設施建設的經濟合作平臺,映射成“萬邦來朝”的氛圍。這些論調,無非是把中國置于美國霸權挑戰者的位置,把亞投行的建立看作是中國政府對于美日主導的亞開行、IMF和世行的不滿,并準備另起爐灶。表面上看來,似乎道盡了民族復興的自豪感,實際上過分夸大了中國的國家實力,而渲染對美國為主導的現有國際秩序的挑戰,反而削弱了中國在籌建亞投行過程中的軟實力。
另一方面,“棒殺”者通常是“中國崩潰論”的變調。早期“中國崩潰論”喜歡聚焦的一個指標是中國的“呆賬率”,認為中國的“呆賬率”、“貧富差距”和CPI指數統統高居不下,這將導致信用崩潰,進而使中國經濟垮臺。而亞投行的建立,不過是對國內經濟困境的飲鴆止渴,是中國政府為解決當前對美國為首的全球產業鏈過分依賴,從“中國市場”擴大成為“亞洲市場”的噱頭,依靠市場誘惑力,轉移過剩產能,吸引資金流,延緩經濟崩潰。這一論調,忽略了歐美國家對于中國主導的金融機構和經濟合作平臺的信心。而對于依賴亞洲市場緩解國內經濟壓力的論點也與實際情況脫節,考慮到部分亞洲國家的政治經濟環境,投資這些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面臨一定的風險,如果不是有強大的經濟政治保障,這一舉措不僅不會緩解國內壓力,反而增加經濟風險。
上述兩種觀點各有偏頗之處,那么中國政府倡導成立亞投行的初衷是什么?在未來如何更好地規劃亞投行的運作,使之不但服務于中國的對外戰略,同時也服務于亞洲的繁榮與發展呢?
2014年末,國家主席習近平在主持召開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第八次會議時,關于“一帶一路”的講話向外界傳遞了兩個信息。
第一,亞投行與絲路基金服務于沿線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中國經歷了30年的快速增長,但中國不大可能在周邊充滿貧困、不穩定國家的情況下,實現民族復興。即使實現,也難以穩固。因此,有必要利用自己的資金、技術、產能等方面的相對優勢,帶動周邊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促進周邊國家的發展。一個穩定、繁榮的亞洲是實現亞洲夢,也是實現中國夢的堅實的基礎。申請加入創始成員國的歐洲發達國家也可以通過亞投行參與亞洲市場,擴大在新興市場的影響力,同時爭取成為人民幣的離岸中心。一句話,分享亞洲經濟快速增長的果實。因此,亞投行的成立,并不是單方面對抗現有金融格局的另外選擇和另起爐灶,而是基于對國內政治經濟目標以及國際需求的綜合考量和共贏選擇,有利于中國擴大在周邊的影響力,增強亞洲國家對中國認同感。因此,在三部委發布的《愿景與行動》中,強調“一帶一路”共商、共建、共享原則,要與沿線國家的發展戰略對接。
第二,亞投行成立的初衷,并不是挑戰現有的國際金融秩序和國際慣例,相反是采取積極包容的態度與現有的亞洲地區多邊發展銀行合作,遵循和借鑒現有的國際金融秩序。亞投行臨時秘書長金立群表示:“亞投行……對世界銀行、亞行是一個補充,而不是替代,是對現有國際金融秩序的完善和推進,不是顛覆。”盡管亞投行在業務上與亞開行有所重疊,但從亞洲基礎設施建設的資金需求量來看,兩個銀行并不能構成競爭。而世行主要以減貧為目標,與亞投行之間有很大的合作空間。亞投行將試圖克服世行效率低下、決策程序冗長、項目審核對于新興國家來說過于苛刻等問題,但這遠沒有達到改變現行金融秩序和格局的程度。同時,隨著英法德意等資本的加入,以及他們帶來的成熟的市場規則,中方更不可能打亂和顛覆現有的經濟秩序。
誠然,亞投行的開局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但我們也有必要看到美國在亞洲的領導地位仍然十分穩固。美國綜合國力仍然遠遠領先于中國,加之其在亞洲國家中的影響力,以美國為主導的國際金融秩序依然將繼續領導亞洲的經濟模式。在亞投行事務上的受挫,將促使美國加快TPP談判進程。TPP將為亞洲國家、特別是美國在亞洲的盟友們提供一個自由市場模式的選擇,以期制衡以亞投行為依托的中國模式。亞投行只是一個成功的開端,而中美在亞洲的角力,是地緣政治構想和國家意志的長期較量。
此外,“一帶一路”戰略的實施,需要在沿線多個支點國家同時開展各類大型基礎設施工程。一方面,由于沿線國家政治的不確定性,中國單方面需承受巨大的風險壓力。3月上旬,斯里蘭卡政府決定暫停中國投資14億美元的科倫坡港城項目,已經為“海上絲綢之路”的實施敲響了警鐘。不僅斯里蘭卡,“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信譽普遍不高,在標準普爾、惠譽等對各國國家主權信用評級中,大多數國家都在B級以下,伊朗甚至未能進入評級。中國大規模的基礎設施建設與沿線國家的發展需求和利益能否有效結合,如何通過亞投行規避政治風險,是該行能否順利展開的基礎。另一方面,中國能否通過亞投行與其他國家合作來降低風險和損失,也是對中國是否能夠在諸多G20國家加入而導致規則制定權激烈競爭中有效維護自己的戰略目標和國家利益的檢驗。隨著越來越多美國盟友的加入,亞投行的運行同樣面臨著不確定性,比如否決權之爭、規則制定權之爭,或因過多參與者造成的效率低下等等。中國作為新手,如何將亞投行與現有國際秩序和規則結合好,決定著亞投行未來能否承擔“一帶一路”戰略的金融重任。
同時,從以往中國在亞非拉發展中國家基礎設施建設的經驗來看,中國政府對于對外援助和海外投資之間的邊界比較模糊,通常對受惠國提供帶有援助性質的成套基礎設施項目。一方面,這樣的方式投資回報率很低,而且往往由于受惠國的政治不穩定,容易造成虧損,只能部分舍棄經濟利益換取政治影響力。另一方面,當受援國無法償還相應債務,以資源、能源等國家支柱產業抵債的時候,西方國家又通常指責中國“新殖民主義”或者“為獲取資源不惜犧牲人權”等等。因此,對于推進亞洲周邊基礎設施建設的不慎,很可能會造成國家形象與經濟利益的雙輸。
簡言之,與傳統西方國家相比,中國作為國際機構主導者,仍然是一個初學者。目前在良好的開局下,亞投行下一步怎么走,包括各項規則、章程、機制的制定以及與各方利益的協調等問題如何順利解決,這些都是亞投行成功運轉的關鍵。在這一過程中,中國需要審慎應對美國的壓力,亞投行眾多成員國家的制衡和權力稀釋,沿線國家的政治經濟不穩定對項目實施的影響等。
亞投行的成立是中國“一帶一路”外交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國主動構建服務于自身國家利益的國際機構的嘗試。亞投行的初步成功,意味著中國未來經濟發展的預期得到了大多數國家的認可。同時,中國政府對于多邊機制的接受和包容,也說明中國在慢慢將經濟影響力轉化為國際制度的建構能力。亞投行的成功運轉將為亞洲周邊國家分享中國自身經濟發展經驗和成果創造規范化平臺。同時,亞投行還將為中國“一帶一路”戰略的展開創造良好的周邊環境,并且促進亞洲其他后發國家利用中國這個大經濟體快速發展。這些意味著亞投行將成為溝通“中國夢”與“亞洲夢”的一個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