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村里或是村外（組詩）

李春龍

我要找的是純棉的愛人

木一樣樸素

帛一樣華貴

棉是風姿綽約的女子

家庭住址在農村

棉的本性是花

一生大事是兩次重大的盛開

棉不只盛開美麗

更大片大片盛開溫暖

溫暖的花

還能從哪找到棉一樣溫暖的花

棉鞋棉褲棉衣棉帽棉被……

棉抱走我們所有的寒冷

很多商標自我介紹說是純棉

其實都摻了滌綸加了化纖

都說這樣會有很多優點

我不這樣認為

我是農村長大的

我了解棉

我要找的是百分百純棉的愛人

像地窖一樣

選一塊好地

屋檐下

或者背風向陽九十度的黃土陡坡

豎直向下

或者橫向

兩米三米四米

不斷深入土地內心

春去秋來，冷暖自知

像地窖一樣

好好愛惜一年的收成

把紅薯土豆，蘿卜白菜，芋頭涼薯

緊緊抱在懷里

像地窖一樣

把秘密深藏

只向深諳內心的村莊開放

空鳥窩

樹杈間

有一只小小的鳥窩

鳥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飛走了

只留下幾根飛翔過的羽毛

和一些曾經的體溫

在高高的樹上

一只小小的鳥窩

孤單冷清

還在等待鳥回來

像我大興村的老屋

門上一把鎖

這么多年了

一直在等待打開

切

磨石的背好像又彎了一些

母親用結滿老繭的大拇指

探了探刀口

痛

生活堆在砧板上

有葷有素

刀把握在母親手里

刀口深入生活

哎喲

刀口鮮血直流忍不住叫了一聲

母親二話不說

用布包扎了一下

繼續深入生活

村外的李尤其

李尤其

在二〇〇六年十二月九日以前

只是三個漢字

以后

就是我的兒子

我喜歡這個我力排眾議取的名字

喊起來特別順口

尤其是副詞不易重名

我特意到派出所查了

整個邵陽市僅此一個

我愿他

尤其健康

尤其善良

李尤其現在還沒有回過一次大興村

我一直在想哪天帶他回去一趟

他的戶口不在村里

但他毫無疑問是大興村人

漢字輩

外婆去世了

外公每餐飯桌上

就少了一雙筷子

實際上是一雙筷子

少了一根

外公的生活多了很多不便和辛酸

多了一根無處不在的孤單

有事沒事外公就愛算來算去

念漢景運勛

劉家院子漢字輩二十六個

已經只剩下五個了

白菜不單

白菜有一個小小的家

幾丈或者一分寬

上有雨水陽光

下有一種來自泥土深處的幸福

慢慢浸入慢慢升騰

白菜守著自己小小的家

把清白和純凈

不斷地拿出來

堆起來

讓清風明月檢閱

一個家里有那么多幸福的白菜

朝夕相處從不孤單

一根根草繩把寒冷一一捆住

一起走過一九八四年的冬天后

更是淡然了許多

大興村的白菜

有時也一起進城

那么多清白和純凈

普遍受到了

熱烈歡迎

小路自然而然還給了小草

小路基本上是我一天一天走出來的

從堂屋門口的雞蛋棗樹下開始走

下坡經方塘

過一線田垅

經圓塘上坡

到劉家院子外婆家

小路是到外婆家最近的一條路

一天一天

小草慢慢退到兩旁

為我讓路

去年外婆去世我回到村里

看見小路上站滿了各種各樣的小草

一陣風過

無數的小草像是在小路上奔跑

小路已只剩下多年前的一個模糊印象

這樣也好

小路自然而然還給了小草

我就走石板大路

只不過是多繞一繞

臼

從一塊四四方方的大石頭中

取出堅硬的一小塊

就造出一個象形字：

凹

填進去的是柔軟

是熱騰騰香噴噴的糯米飯團

每年過年都舂糍粑

翻來覆去地舂

一個象形字被幸福填得滿滿

一個象形字

棄置在老堂屋已這么多年

正中心空出的一小塊

讓我不知如何去填

水缸是家中的一口井

水缸是家中的一口井

水缸比井還要深

井有時干了

缸里還有水

從勤勞的木桶里接過水

水缸很珍惜

盡量讓日子滴水不漏

水越漲越高

高出了溫飽線

繼續漲

最近聽父母說

村里要裝自來水了

那不是把一條小溪接到家中嗎

真是太好了

水缸將敞開胸懷

把小溪緊緊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