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木的詩

雙木

我們在愛爾蘭酒吧

我們把朝陽街預(yù)約給晚上，

用神秘打開舊牌匾和小胡同。

只有在最后，我們才去擁抱

那顆為沉醉而生的紫葡萄。

那里的棗紅色樓梯、地板

和高腳凳，都長在木頭里。

甚至于讓人鐘情的高跟鞋聲音，

也像是從空曠的木質(zhì)深谷中來

趕赴一場約會。

我們自嘲般翻開酒單，點來

細腰杯果汁，用準備好的醉意

從一扇門到另一扇門。誰會

知道，一副撲克牌平分了我們

最后的過程。

在離開之前，唯一的金發(fā)女郎，

未再相見。抹著口紅的女人卻

仍抽著同款香煙。那只黑毛小犬

在女主人的手旁，只望見我慢慢地

走開那個房間，慢慢地在那個地方

結(jié)束屬于我的時代。直到我進入

另一個世界里，繼續(xù)著一種絕望的身世。

看病記

在往醫(yī)院的路上，霧打濕的樹和早晨的施工地

從未如此強烈地在我的身旁陷入虛設(shè)。

西裝男人與化著淡妝的女人，在我的對面走來，

像一個個巨大的敵人，迎向我身體的微弱。

那座醫(yī)院就像一個打著哈欠的手勢待在建筑群里，

清潔工正在拖地，保安操著蠻橫的方言。

大堂里并沒有濃烈的藥味，那種醫(yī)院的氣質(zhì)。

穿著白大褂的護士，鋪著白床單的輸液室，都是涼的。

我不敢發(fā)言，在這個安靜得能聽到咳嗽聲的樓里。

只看著墻上的時鐘，等著領(lǐng)藥繳費，走出醫(yī)院大門，

與他們兩不相欠。

乘車記

20路公交車上，一枚硬幣滑進鐵皮喉嚨。

我開始謹慎地看每一個人，像是在一座

流動的博物館中，觀賞藝術(shù)品。

我把手中的礦泉水瓶，攥出年輕的

骨裂聲音。所有乘客里，只剩我沒有

將自己展開，像一張浸透的人民幣，

在熱烈的風(fēng)中，緊張得皺巴巴。

鄰座女人抱怨天氣，拿起扇子，

手臂的肉顫動，我似乎看到了秋天里

準備掉落的葉子。生活啊，如此漫不經(jīng)心地

挑破我緊繃的神經(jīng)。

車搖晃得像瘋長的贅肉，松弛而枯燥，

且與本地人的口音那般，使我埋下頭來，

看看自己，再看看他們。車過隧道時，

我如一枚消減在生活體內(nèi)的信號，隱秘而偉大。

雨景

雨落個不停，什么都是潮濕的，這座城市

猶如掉落在一只魚缸里，正練習(xí)著水性。

我撐一把藍格子雨傘，像擁有生活的解藥，

走在一支下坡路上，看看兩旁松樹的綠

和偶遇的女同學(xué)，白色短袖衫上的五角星開始

變得鮮紅。于我而言，雨天即是我的節(jié)日，

我熱衷迎向游蕩在雨間的霧，清涼而神圣，

且在霧的中央，我是寧靜的，生活是那么悠長。

十八號考生

白色電扇在頭頂轉(zhuǎn)動，他在等，棱角分明地

坐在候考區(qū)。在那張硬而光滑的椅子上，

他不斷調(diào)整坐姿，反復(fù)將襯衫卷進褲腰，

好像國家的幸福就在那里。只有嗓子干了，

他才拿起一只紙杯，喝下帶著木屑味的涼水，

當水翻過喉結(jié)時，他感覺一切變得輕盈。

“十八號”有人喊。他起身，像老虎的紋，

右手揣著身份證和準考證，推開那扇門，

以為需要窮極一生，不用回來。

困在籠子里的人

天沒有藍，這里的云更硬一些。

窗外的微光，穿透工廠的喉音，

附在他松軟的頭發(fā)上。他坐在出租房里

身體趨于扁平，在一支支失去愛恨的暗流中

他死死地看著，微光里的遠山，像一只舊花瓶，

比溪水易碎。

杭州有雨

杭州有雨，觀雨的人正在走散。

我看見雨的耳垂，滴落在人的胡同里。

那里的人民，在社會主義里面，互為參照物。

且在雨水的背面，公車、招牌、樓房以及職業(yè)套裝，

都患有失水后遺癥，它們無法如街上綠樹那般

柔軟地，輕撫過每個時刻。

我不禁惶恐，恐懼雨在我之外，抽離我代表南方的那

部分。

恐懼在生活的流離中，我成為一個多次被自己淡忘的

人。

也許很多人不知道，在城里，我需要看雨。

新年祝福

“在你什么都不想要的時候，

一切如期而來。”

----顧城

最后一晚，樹與街燈將沉入歡呼，歡呼將掛于鐘聲。

在閃爍星光的時刻，我想起新年而非凡，世界想起人民

而嶄新。

祝福熱烈的日子，我放棄祝福，讓他們的內(nèi)部平平靜靜

沒有別人。

我們之間，無法祝福在沒有酒與歌的生活里，想象能夠

復(fù)燃。

無法祝福戰(zhàn)爭、疾病和饑餓遠離孩子。無法祝福新年的

我，

成為一位親切的好人，擁有一個太陽和千萬個月亮。

平凡日

南方?jīng)]有徹底地還原深冬，

我沒有還原一個我。

只像多數(shù)人一樣，我在清晨

呼出飄渺而迷人的白霧，

在公交車上與生人相互碰出

虛無的力。

從世界外部看我，多么驚人的

平凡。唱歌、相愛、喝藥、理發(fā)，

白天與夜晚，同樣從我身上一掠而過。

我走過無數(shù)遍的街區(qū)，樹木枯瘦，

一動不動，吹過來的風(fēng)，可愛卻微不足道。

蘇州游記

我們像年輕的魚，游進蘇州的腹部，

見到的人潮比夢境的蘆葦更加緊密。

晚鐘在慢慢吃我，園林的秘密再次

賦我新詞。

姑蘇，姑蘇，我是巷子里躲雨的人，

從未身在城中。運河流經(jīng)的地方必

流經(jīng)我，那里芳草殷殷，水聲如謎，

約等于大半個南方。

立春：溫暖之詩

鳥雀叫破春光，溫暖的呼聲在樹木間

放大，放大。

郊區(qū)的五常河，飄起來，

把霧水帶進綠色，把隔岸的經(jīng)濟適用房

用流水充滿。

聽說，

“光打在哪里，哪里便沒有阻礙。”

為此，花草熱烈擁抱，往事煙消云散，

人們朝著公交站臺趕去，那么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