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不喜歡什么樣的“發言人”

□ 文/曹 俊

記者不喜歡什么樣的“發言人”

□ 文/曹 俊

曹俊

我國的新聞發言人制度，過去十余年來經歷了很多波折，還在完善過程中。本文是一位媒體人從記者角度對新聞發言人做的分析，雖然只是一個側面，但既可以供各機構發言人借鑒，也可以為媒體同行提供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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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類：官氣十足，居高臨下

發言人與記者，是平等的。記者最討厭的，就是政府發言人以訓誡的口氣說話。一個政府官員，如果說話盛氣凌人，拒人于千里之外，是當不了發言人的。發言人的官氣，一般不會寫在臉上，主要體現在回答的態度上。最典型的官僚語言，是“無可奉告”。

在記者看來，“無可奉告”幾乎就是“不可告人”。可以說，“無可奉告”是最典型、最低級、最俗不可耐的官僚語言。重慶市政府曾經有過一個規定，如果新聞發言人說“無可奉告”，將追究責任。

發言人要明白，新聞發布的直接對象是記者，而記者是代表公眾來提問的。對發言人來說，記者的提問沒有刁鉆與不刁鉆，只有發言人好的回答與不好的回答；新聞也不存在負面的和正面的，只有真的和假的。

官員回答“無可奉告”的原因有很多，有的是真不知道、不了解，有的是上級不讓說，有的是沒想好怎么說。這幾種情況，應該是越少越好。要避免“無可奉告”，必須事先做好充分準備。

國家統計局曾經的一位發言人講過一個故事，他的第一次對外新聞發布會，就遇到了大難題。按照慣例，國家統計局每隔一段時間要對外發布國家統計數據，可就在幾天前，國家統計局原局長邱曉華被免職了。這個新聞，境內外媒體都很關注，官方卻一直沒有正式公布邱曉華的去向。這時候舉行新聞發布會，記者如果問到邱曉華，應該怎么辦呢？最簡單的回答，是無可奉告。但是，這位發言人覺得，既然召開發布會，就不要回避問題。國家統計局與國務院新聞辦進行溝通，新聞辦非常支持，經過中紀委等部門授權，國家統計局新聞發言人可以適當透露一些信息。

在那天的發布會上，當法新社記者問到邱曉華去向時，很多記者都在暗笑，覺得發言人肯定會說“無可奉告”。沒想到，發言人回答說，有關部門在調查上海社保資金案的過程中，發現時任國家統計局局長的邱曉華涉嫌嚴重違紀，目前中央紀委正在對其進行審查。發言人說這段話的時候，全場鴉雀無聲，用現在的網絡語言來說，“小伙伴們都驚呆了”。短短十幾分鐘之后，西方幾大通訊社紛紛發布了這條消息。如果事先沒有充分準備，這場發布會的效果肯定大打折扣。

新聞發言人官氣十足的另一種表現，是動不動就惱羞成怒。

遇到尖銳問題或者尖刻的記者，控制不住情緒，固然與發言人個人素質和心態有關，但更多時候還是身份錯位。有一位地方官員在記者招待會上的回答，就曾引起記者的強烈反感。當時有記者問他，怎么看待官員財產公示制度。這位官員先是說，很遺憾，我對這個問題沒有研究。在記者的追問之下，他竟反問記者：“為什么不公布老百姓的財產？那些企業老板的利潤為什么不向員工公布？”

發言人之所以這樣粗暴，主要還是習慣居高臨下的姿態。居高臨下如果真的能鎮得住、嚇得住記者也行，問題是不僅鎮不住、嚇不住，反而會引起更大反彈，甚至把一個本來不大的事情弄得沸沸揚揚。

第二類：謹小慎微，缺乏擔當

做新聞發言人，必須有擔當精神。什么樣的新聞需要發言人來說呢？基本都是麻煩事。如果僅僅是發布，也好辦，單向傳遞即可；問題在于不光是發布，甚至主要不是發布，而是發言。發言最重要的是回答記者提問。記者的問題通常是據說、聽說、為什么、怎么回事。發言人這時的回答，其實就是解釋。

是不是可以做個另類定義，即新聞發言人的主要職責，就是部門單位企業團體遇到麻煩的時候，出來解釋。無論什么事情，一旦到了需要解釋的時候，就或多或少被動了。大事小事、公事私事都一樣。沒有擔當精神，必然害怕發言，害怕解釋。

發言人不敢擔當的突出表現，是照本宣科。事先準備好臺詞，不管現場記者怎么問，回答全都是套話，以不變應萬變。幾年前江西一位防總辦副主任接受央視記者采訪，記者一再問他長江決口有多大、群眾轉移了沒有，這位防總副主任卻一直不回答，而是不厭其煩地介紹國家防總副總指揮、水利部部長、國家防總秘書長、水利部副部長、江西省防總副總指揮等人的重要指示。其間，記者兩次打斷、再三詢問，這位官員繼續不緊不慢地念著事先準備好的稿子。由于這次采訪是現場連線，同步直播，全國觀眾又特別關注抗洪形勢，這位官員的表現引起了記者和觀眾的極大反感。

強調發言人敢于擔當，絕對不是讓發言人口無遮攔，無原則地發表個人觀點。有專家形象地說，發言人的腦袋并不完全長在自己的肩上，這并不是說，發言人完全沒有自我發揮的空間。發言人說什么，什么時候說，要不要說，自己做不了主。但是，發言人卻可以做到不知道的不說，不清楚的慎重說，沒有把握的不亂說，必須說的好好說。

發言人確實不好當。有時候，由于事先信息公布不全面，已經形成了事實上的某種謊言，發言人只能出來圓謊，圓謊這個事兒，是非常尷尬的。說了不信，不說不行，說什么都有人拍磚。尤其是發生突發事件時，有的發言人想抓住時機說，領導不讓，要再研究研究。過了時機，輿論已經火燒連營了，領導卻讓發言人來當防火墻。明知擋不住，發言人也得挺身而出。還有的時候，發言人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發言人這么不好當，又必須勇于擔當，這就需要政府給予足夠的支持，領導給予極大的信任。

首先，一定要讓發言人知情，知道得越多越好。在歐美國家的政治體制里面，政府新聞發言人可以列席最高級別的決策會議，對政府決策的過程及背景非常了解。我國目前的新聞發言人往往被定為某個特定的官階或職位，不一定了解全面信息。不知情就沒辦法解釋，這顯然不行。新聞發言人制度建設的根本，是賦予發言人更多權限。政府要支持發言人不隱瞞、不掩蓋、積極應對，主動和媒體溝通。在不違反國家相關法律前提下，就公眾關心的問題，能公開就公開。

其次，政府要給發言人犯錯和改錯的機會，萬一出了點差錯，政府要盡可能保護，起碼輕易不要組織問責。如果政府不信任、不保護，發言人為了避免出錯，肯定不敢擔當，會更多地選擇沉默。這無疑背離了設置發言人的初衷。

第三類：拖拖拉拉，沒有時效觀念

與記者發稿的及時性要求相比，發言人發布信息的速度往往太慢。發言人沒有時效觀念的典型表現，就是不尊重記者的發稿時間要求，這種表現最讓記者討厭。

記者聯系采訪，走程序無可厚非。但很多時候，記者的采訪函卻是石沉大海，一些政府機關連理都不理；即使進入程序的，上報領導，下商部門，層層審批，審來審去，等到通知記者采訪時，往往已錯過了記者發稿的最佳時機，甚至是徹底過時，記者已沒辦法、沒必要再發稿。特別是遇到突發事件，發言人能不能接受采訪，很難給記者個準信兒，總想等調查清楚再發布信息，總在反復斟酌新聞稿。更多的時候，記者給發言人打電話了解情況，根本打不通。

一些政府機關的時效觀念不強，在記者看來就是官僚衙門作風。這些行為很容易加重記者對該機構的不滿，實際上也增加了新聞發言人日后的工作難度。事實上，發言人與記者都是為新聞而生的，時效性是共同追求，發言人沒有時效意識，就是失職，這種失職，嚴重影響到記者的工作是否盡職。

為什么奧運會前后記者非常喜歡當時的北京市環保局新聞發言人杜少中？一個重要原因是杜少中不拒絕記者，電話24小時開機，不拒絕任何一個來電。杜少中曾經說，善待媒體就是讓記者隨時逮得著你，無論發布會還是個別采訪，都給時間多提問題，有問必答，特別是解釋專業問題，那是不厭其煩。也正因此，杜少中維系了一批讓他很得意的記者朋友，甚至有記者長期幫他準備新聞通稿。

杜少中說，如果手機打不通，尤其是夜里打不通，或者有問不答或答不明白，記者著急發稿，有時就按自己思路蒙，有時會去采訪專家，但有些專家并不靠譜，常常會誤導公眾。報道一出來，后果很可怕。曾經有一次，杜少中在單位參加重要會議，有記者給他打電話，沒接。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問題了。他坐在馬桶上給那家媒體的社長打電話，一上午都在處理這個事。

其實可以算算賬，記者打電話找發言人，發言人來解讀，要比讓別人說更可控、傳遞的信息更準確。剛才說到，解釋是很尷尬的事情。要想減少解釋，必須事先多解讀。解讀越早、越細，需要解釋的就越少。

湖北省武漢市曾對回應不及時的新聞發言人進行約談。2014年10月，最高法新聞發言人表示，如果系統內發言人在工作時間故意不接電話，經核實后將進行處理。

第四類：氣勢洶洶，咄咄逼人

網上流傳一段非常有趣的答記者問，我們姑且假設是真實的。回答問題的，是一位中學校長。

記者：有人說，沒有教不好的學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你對此怎么看？

校長：這話你信嗎？按照這種說法是不是可以推導說，沒有破不了的案子，只有不會破案的警察；沒有治不了的疾病，只有不會治病的醫生？

記者：教育局要求學生的優秀率必須保持在60%以上，你認為能達到嗎？

校長：難道這個比例可行嗎？祖師爺孔子比我們厲害吧？他弟子三千，賢人七十二，優秀率才2.4%。

……

記者：教師待遇這幾年提高很快，比公務員還高，你覺得滿意嗎？

校長：比公務員還高嗎？怎么每年都有很多教師考公務員，從沒見過公務員考教師？

這位校長的回答很精彩、很神勇、很解氣吧？但是，筆者認為這卻是個反面典型。校長的語氣，不像答問，更像爭論，像吵架。尤其是每句都反問，更顯得咄咄逼人。這樣的回答，當時把記者噎回去了，后來呢？肯定引起更多人反感，覺得校長太尖刻，太矯情。

有人說，發言人必須能說，在氣勢上占優勢，才能駕馭局面。這讓筆者馬上想到兩種形象，一種是薄嘴唇，語速快，能說會道，巧舌如簧；另一種是不茍言笑，咄咄逼人。這兩類表現都很讓記者討厭。在記者看來，氣勢洶洶、咄咄逼人，不僅是對記者的不尊重，更是發言人不自信、甚至心虛的表現。發言人這種態度，不僅讓記者感到不舒服，更容易把記者推向對立面，讓新聞發布的效果背道而馳。

其實，真正能駕馭局面的人，靠的不是咄咄逼人和氣勢洶洶，而是自信和底氣。越是有內涵、有思想的人，在記者面前，越是輕松放達，非常本色。那種氣場是不可抗拒的，也是自然形成的。

第五類：過于看重形式，賣弄技巧

毫無疑問，發布新聞和回答問題需要技巧。有些發言人的優秀表現，甚至可以用藝術來形容。發言人的技巧并不是表演出來的，越是高超的技巧，越是不露痕跡，越是行云流水，景自天成。

有些發言人過于修飾自己的形象和語言，一舉手一投足都像個演員，說出話來字正腔圓一板一眼，活生生就是播音員。大家印象最深的，就是外交部發言人的手勢，那么優雅，那么得體，一看就是專門訓練出來的。但是，每個人都是這個手勢，每次發布會都是這個手勢，就有點落俗套。播音員是新聞播報，發言人是發布新聞的。一個是旁觀者，一個是新聞的當事人。發言人說話越像播音員，就越沒有感染力。悉所說所做的事，什么技巧都是浮云。

第六類：平時不搭理，急來抱佛腳

□ 擺設 新華社/發 徐駿/作

俗話說，人熟是一寶。中國是熟人社會，熟人之間多少都有幾分信任，起碼比較了解，有相對共同的語境。

政府機關的新聞發言人，大多擔任領導職務，不可能有時間經常聯系記者，一般也不會給記者留手機號碼，辦公電話基本都是助手處理，這就使得發言人與記者之間往往很陌生。發布會很怕生面孔，由于雙方相互不了解，就難免有戒備。發言人一定要跟記者保持溝通，哪怕吵架，也要平時吵，在新聞發布之前吵明白，千萬別等到有了情況再聯絡。現用人現交，來不及，很容易引起記者的反感。很多人說發言人要和媒體成為朋友，事實上，即使個人很努力，人也很厚道，能和媒體成為真朋友的也不過幾家。所以，我們不強調成為朋友。成朋友未必，卻一定要成為熟人。

要成為記者的熟人，就要經常露臉，經常發言，適當高調。露面和發言的一個重要途徑，就是微信、微博。微博是記者與發言人非正式溝通的有效渠道。通過微博，發言人的觀點可以在平時潛移默化地表達，發言人的性情可以真誠展露。這樣做，起碼可以讓記者多了解你，即使在現實中不認識，在虛擬社區已經不陌生，見面就容易有認同感，可以快速進入話語體系。而且，對記者和公眾來說，真性情的發言人，即使偶爾說錯話，也容易被寬容和諒解。

現在是自媒體時代，人人都是記者，人人都是新聞發言人，輿論監督無處不在，網絡大V往往掌握著極大的話語權。作為職業新聞發言人，更應該用好自媒體，讓自己成為大V那樣的人。

新聞發言人的舉止儀態要有一定規范，有一定程式，但不能程式化，不能千人一面，千篇一律。一個出色的發言人，一定具有鮮明風格。北京市環保局原新聞發言人杜少中，就有自己的個性。不管話題多尖銳，也不管現場氣氛多緊張，他都能應對自如，時不時弄幾句老北京市井語言，反而顯得舉重若輕。

有些發言人，總想表現自己，經常賣弄技巧。其實越是賣弄，越是沒技巧，還可能弄巧成拙。杜少中直言，新聞發言人沒有技巧，技巧都產生在熟悉的事物中，如果不熟

編 輯 梁益暢 4626687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