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次仁指間漏出的微光

文/任 紅 編輯/李顏岐

巴次仁指間漏出的微光

文/任 紅 編輯/李顏岐

攝影/周運逸

家住邊境

“我家在邊境，翻過一座山，就到尼泊爾了?！?/p>

拉巴次仁，19歲，摩羯座男生，來自西藏日喀則地區吉隆縣貢當鄉貢當村，眉宇間有點像央視的著名主持人尼格買提。他說，我家在邊境，翻過一座山，就到尼泊爾了。

在藏語里，拉巴，是星期三；次仁，是長壽。拉巴次仁，可以昵稱為拉次。拉次說，是喇嘛為他取的名字，達瓦是星期一，拉巴是星期三，他出生在星期三。在他們那里，村村有村廟，家家有佛堂，爸爸媽媽都很虔誠，每天早上都會去村廟祈禱。他自初一起就住校讀書，只有寒暑假回家，雖然不參加任何宗教活動，但每天仍然會在內心祈禱和反省，要心地善良，要世界和平，也會祈禱自己喜歡的女孩也喜歡自己。他們相信萬物有靈，不止人和動物，連面前這盆花也有靈魂；他們相信人與人的緣分始于前世，但偶爾也會懷疑是否真的如此。他說他們那個地方的人去世后實行火葬，而不是天葬；葬禮的時候，全村的人都會去幫忙，喇嘛則來超度念經。

拉次家里務農，種植青稞、油菜和小麥，還開了一間小商店。拉次的爸爸52歲，媽媽49歲。季節對的時候，他們會去挖蟲草，每次能收入3～4萬。拉次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得到的寵愛自然也多一些。所以，問到他會不會做飯或者其他家務活兒，他搖搖頭說，只會蛋炒飯，飯都是姐姐做的。拉次有四個姐姐，大姐在聶拉木縣當公務員；二姐已經結婚，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小孩，跟父母住在一起；三姐高中畢業后，在拉薩開了個小小的店；四姐在上大學。他的手機上有不少家人的照片，穿著漂亮的民族服飾，一看就知道是和睦善意的一家人。拉次說，藏族各地的服裝其實是不同的，日喀則和拉薩、山南都有區別。

拉次所在的地區比較重視教育。他的父母讀過小學四年級，認識藏文，在他們那代人里讀書算多的?！澳菚r，讀到小學畢業，就能在村子里教小學了，”拉次說，“不過，現在村里面的小學老師都是大學生，要考試競聘上崗，也會有人被淘汰?！薄叭绻蝗ソ邮芰x務教育，不上學，鄉里的干部就會來家里做工作，要是還不上，農田的補助就會被扣下。所以大家都去上學?！薄敖憬銈兩蠈W的時候小學和初中不要錢，到高中要交；但是到我，高中也不交了?！薄耙驗榇髮W讀的是定向，所以又不用交學費，家里的負擔輕些。”“我們班的高考升學率是83%，大多數都能上大學，大學畢業以后可以去考公務員。”

年齡：19歲

家鄉：西藏日喀則

專業：水利水電工程

我愛讀書

“沒人看管你學習，凡事都需要自律?！?/p>

拉次愛讀書，高中的時候在班上排到五六名，這次就讀的三峽大學水利水電工程專業在西藏當地屬于重點一本。提到學業，他快樂的眼睛里有了憂患。他說因為高中基礎差，沒怎么學數學和英語，而是靠別的學科優勢來提高成績，所以現在高數和英語怎么也學不會。他那眼神叫什么呢？就是很盡力，但也很無力。大學不比高中，沒人督促你學習，沒人看管你學習，凡事都需要自律，遇到不會的要主動去找老師。拉次說：“高中老師說，大學輕松自由得很，可是現在覺得并不是那樣?！?/p>

拉次隨身帶了兩本藏文書，一本是藏族歷史。他說歷史就像小說一樣有趣。扉頁上有他寫的藏文，意思是：只有吃苦才能獲得知識。拉次告訴我們，藏文是拼音文字。每周一晚上，學姐會帶著他們繼續賞析藏文經典，大概就類似讀書會吧。藏族學生還辦有一份藏文小報，他把其中一首詩翻譯過來。那是一首關于鄉愁的詩歌——在這里，沒有西藏的藍天白云，沒有熟悉的鄉音母語。

拉次很懂事，他每個月的開銷大約只要1200～1300元，除了三峽集團的補助1000元以外，他跟家里要的并不太多。上大學前的暑假，他跑去建筑工地打工，每天120元的工資。他把這些錢交給了父母。因為回家單程就需要走七天，而且下雪路非常難走，所以寒假他沒有回家，而是決定去湖北仙桃的一家手機殼工廠打工。他在長江大學讀書的姐姐在仙桃租好了房子，他們將在寒假一塊打工?！耙驗榇汗澥莾鹊氐挠霉せ模晕覀兒苋菀渍业焦ぷ鳎べY是3000元。我想買一臺電腦。”

攝影/黎明

這個寒假

“老子明天不上班不上班?！?/p>

2015年1月20日，恰好是日喀則地區的藏歷新年，也就是所謂的后藏新年，跟拉薩的藏歷新年不是同一天?！拔液徒憬銜诔鲎馕?，舉行一些小型的儀式，也做一些藏族食品，”拉次說，“我們藏歷新年最重要的就是初一。在西藏讀書的同學，這時候早就放假了。我們班的其他藏族同學會從宜昌坐火車去重慶，再從重慶坐飛機去拉薩，然后再從拉薩各自回家?！薄拔覀冊诩亦l過年的時候，會跳舞，唱歌，還會斗劍?！?/p>

我們很想跟拍拉次和姐姐的寒假生活，但是拉次很尊重姐姐的意見。當姐姐說不要的時候，我們也決定尊重他們的想法。

1月22日，我在拉次的微信朋友圈里見到了他“遠程直播”的近況。他說：“今天去面試的時候我說了一句‘特別能吃苦’，現在想了想我說的話真正能做到的是前四個字呀?！睕]想到這個小朋友還有當段子手的潛質。

2月18日和19日，我分別收到了拉次的祝福短信，對我說“姐，記得要快樂”。那時他的微信頭像也換成了雙手合十，指間漏出一縷微光，像生生不息的信仰。

2月25日，他即將結束工廠的工作，拍了幾張車間的照片，開心地說“老子明天不上班不上班”。他一共掙到了3000多塊錢。他說，姐姐上白班的時候，他夜班；姐姐上夜班的時候，他上白班。時間就這么交錯著，所以很少在一起。

后記

4月25日，本期雜志正著手排版之時，尼泊爾遭遇81年一遇的大地震，而拉巴次仁家所在的貢當鄉與尼泊爾的嗓多村僅一山之隔，震感強烈。在之后的余震里，那里有的村落出現雪崩，通訊中斷，交通不暢，令人憂心。他是西藏班唯一一個這種處境之下的學生，我們所能為他做的如此之少，唯有誠心為災區，為他和他的家鄉祈福，愿災難過去，死者安息，生者平安。

大學不比高中，沒人督促你學習，沒人看管你學習，凡事都需要自律，遇到不會的要主動去找老師。拉次說：“高中老師說，大學輕松自由得很，可是現在覺得并不是那樣?！?/p>

攝影/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