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運動大合唱》：大生產運動的全景式寫照

孟紅

抗日戰爭時期，大量優秀的抗戰歌曲以其獨有的方式激勵著廣大中華兒女前仆后繼、英勇抗戰。特別是在延安，雖物質財富極度匱乏卻遍地歌聲，人們保持著昂揚向上、朝氣蓬勃的精神風貌。其中，有幾首誕生于延安、內容集中表現那場轟轟烈烈大生產運動的歌曲，更是別致新穎、打動人心，奏響了那個時代共產黨領導廣大軍民進行偉大創造的時代強音。它們就是《生產運動大合唱》《南泥灣》《軍民大生產》（也叫《邊區十唱》）等。在抗日戰爭相持階段的艱難歲月里，各抗日根據地軍民積極響應毛澤東和黨中央的號召，蓬勃開展了以“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為口號的大生產運動，全面粉碎了日本侵略軍的瘋狂“掃蕩”和國民黨頑固派的經濟封鎖。在以此為背景應運而生的歌曲中，氣勢恢宏的《生產運動大合唱》全景式地描繪出軍民踴躍參加大生產運動的滿腔激情和火熱場景;優美動聽的《南泥灣》記錄下了八路軍三五九旅的非凡壯舉;鏗鏘有力的《軍民大生產》抒發著人們團結一心、不畏困難、抗戰必勝的超凡創造力。

時代呼喚“新的帶勁的”作品問世

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后，中國抗日戰爭處在最為艱難的戰略相持階段。由于日軍對抗日民主根據地頻頻發起“掃蕩”，根據地的生產力遭到極大破壞，同時，國民黨又加緊對陜甘寧邊區進行重兵包圍和經濟封鎖，加之發生災荒，抗日根據地軍民遇到了抗戰以來最為嚴重的經濟困難和極大的生活困難，出現了糧食、醫藥、棉布、子彈、食鹽以及其他日常用品奇缺的狀況。在陜甘寧邊區，一度到了幾乎沒有衣穿、沒有油吃、沒有紙用、沒有菜吃、沒有鞋襪穿、冬天沒有被蓋的嚴重地步。

面對如此殘酷艱難的現實，毛澤東等中央領導人幾經分析后一致認為：只有自力更生，靠自己的雙手，才是粉碎日軍和國民黨封鎖的唯一出路。

1938年冬，延安各界集會紀念一二·九運動，毛澤東發表了《青年運動的方向》這一著名講演，并首次提出：要在延安根據地開展“大生產運動”。會后，毛澤東和時任中央青委組織部部長李昌，詩人、劇作家塞克等在中央機關合作社食堂同桌進餐。席間，毛澤東指出，人民大眾希望塞克有新作品問世，延安的文藝家應當用文藝作品來反映“大生產運動”這一偉大的歷史事件，并希望塞克以“筆耕”的形式來參加“大生產運動”。

一天，音樂家冼星海碰到了同在魯迅藝術學院任教的塞克并向他求詞，冼星海說：“塞克，你來寫個厲害的！寫點新的、帶勁的歌詞！”塞克回味著這一前一后毛澤東和冼星海的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可是，寫什么才算是厲害的？什么才是新的、帶勁的呢？沖啊、殺呀，已經不少了，有點兒陳舊，于是他琢磨著找一個新的題材，在藝術上做出新的嘗試。

兩位著名才子的想法可謂不謀而合。冼星海在參加抗日救亡的活動中，深深感到，只有中國共產黨才是中華民族的中流砥柱。他說：“我要到延安去，那里才是抗日的中心呀！”于是，他從武漢一路輾轉于1938年11月3日來到延安，先在延安魯迅藝術學院任音樂系教員，不久擔任了系主任，很快融入了這個熱火朝天的新天地。他一邊在“魯藝”教學，一邊到各個單位組織歌詠隊，并且常常深入民眾考察生活，記錄他們的曲調與歌詞。經過不斷的調查與研究，冼星海認識到，在抗戰時期，藝術家“應多量生產抗戰的歌曲，增強抗戰的情緒”。后來，冼星梅在《創作札記》中總結道：“我為什么要寫救亡歌曲呢？當時一班頑固的音樂家們常常譏笑我、輕視我，但我是一個有良心的音樂工作者，我第一要寫出祖國的危難，把我的歌曲傳播給全中國和全人類，提醒他們去反封建、反侵略、反帝國主義，尤其是日本帝國主義。”在他看來，音樂創作不是簡單的喊口號，而是以強烈的革命熱情反映人民的斗爭生活和堅強不屈的抗日精神，同時以強烈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給人們指明前進的方向。在這個過程中，冼星海對自己的音樂創作開始反思，萌生了一個新的愿望：以民間音樂為基礎，參考西洋音樂的先進成果，創造一部中西合璧的民族大合唱。因此，他一見到塞克就建議寫出個“厲害的、新的、帶勁的”歌詞來，想盡快圓自己這個“創造一部中西合璧的民族大合唱”的夢。

1939年春天，為了戰勝所面臨的嚴重經濟困難，堅持長期抗戰，打敗日本侵略者，中共中央、中央軍委提出發展生產的策略。2月2日，生產動員大會在延安召開，毛澤東在會上發出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號召，要求部隊在不妨礙作戰的情況下參加生產運動。1940年2月10日，中共中央、中央軍委發出《關于開展生產運動的指示》：“斗爭已進入更艱苦階段，財政經濟問題的解決，必須提到政治的高度，望軍政首長，各級政治機關努力領導今年部隊中的生產運動。開辟財源，克服困難，爭取戰爭的勝利”，并要求全軍“一面戰斗、一面生產、一面學習”。

隨即，大家便行動起來，不少人在駐地周圍的山坡、路旁、河灘等空地開荒種菜，還有的養雞、養鴨、養兔，延安的大生產運動紅紅火火地展開了。

有一天，塞克在延河邊散步，這時，勞動歸來的延安各界青年，三五成群，說說笑笑，從他身邊經過……這一繁忙景象對塞克觸動很大。他一邊散步一邊思考著琢磨著，突然眼前一亮：中國的希望，不就在這些朝氣蓬勃、積極向上的延安青年身上嗎？延安及各抗日根據地開展的大生產運動，對抗日戰爭產生了偉大的影響，將來在歷史上也會記上一頁。這不就是冼星海所指的“厲害”的內容嗎？不正是新鮮的、催人奮進、帶勁的歌曲創作題材嗎？這個題材完全可以搞一個大型的、新穎的、有氣魄的作品呀，可以稱得上是前所未有的啊！

觸景生情珠聯璧合

塞克隨即產生了強烈的創作欲望，并在延河邊上當下就構思起來。經過反復的思索，他覺得腹稿基本上成熟了。

一天早飯后，塞克將自己關在屋里，激情滿懷地進入了寫作狀態。他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到掌燈時分，一組以生產與抗戰為主題的多場《生產運動大合唱》的腳本一氣呵成！

冼星海拿到腳本后，喜出望外，他非常欣賞這部大合唱的漂亮歌詞，便于3月1日動筆，集中時間、精力，投入封閉式的創作狀態之中。

白天，冼星海閉門謝客;晚飯后，就和塞克一起到東山或在窯洞前一邊散步，一邊探討作品。他們談到了組曲中的一首歌《二月里來》：“二月里來呀好春光，家家戶戶種田忙。指望著今年收成好，多捐些五谷充軍糧……”冼星海認為，這應該是一支優美的抒情歌曲，應該有田野風味和民族色彩。按照這個設想，冼星海在作曲中吸收了中國民歌的元素。他們還談到了另一首《酸棗刺》：“酸棗刺尖又尖，敵人來到黃河邊。抗日軍上前線，能打小鬼是好漢……”塞克告訴冼星海，這首歌詞是他受了一種民間兒童歌舞的啟發而寫的，建議冼星海在創作的時候，可以參考那種民間兒童歌舞。后來，冼星海采納了塞克的建議，將這首歌寫成了兒童歌舞曲。

雖然冼星海出生在南方并在法國長期留學，但到延安之后，他并沒有被惡劣的環境和艱苦的物質條件難倒。在延安物資匱乏的困難時期，他拿起鋤頭同大家一起去田里開荒種田。在他身邊，所見所聞的都是火熱的大生產運動場面和故事。有了這樣的鮮活經歷、這樣的豪邁激情，他對歌詞就自然而然有了深刻的理解。僅用了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一部大合唱作品《生產運動大合唱》的譜曲工作便順利完成。這一鴻篇巨制的問世，標志著冼星海的藝術創作達到了嶄新的境界，是他一生音樂才華和成果的新突破。

大合唱是一種適宜表現宏偉氣勢和豐富內容的歌唱形式，在大型的聲樂體裁方面，它最先引人注目。《生產運動大合唱》是一部有人物、有布景、有簡單情節的大型歌舞活報劇，整個作品的音樂主要是建立在民歌及民間歌舞的音調基礎上，同時加入了一些對農村情景的造型性的描繪。它以載歌載舞和戲劇表演相結合的形式，通過“春耕”“播種與參戰”“秋收突擊”和“豐收”4個場面，豐富、形象、全面地表現出解放區人民的生產勞動和抗戰生活，音樂具有民間韻味，合唱粗獷質樸。

《生產運動大合唱》歌曲不僅熱情謳歌了那場轟轟烈烈的大生產運動，而且表現出極大的愛國抗戰自覺性和喚醒萬眾的鼓動性，歌里反復強調“自家的過失都可原諒，頂天立地的仇人是東洋”“你拿刀，我拿槍，牽起手來打東洋”“大家出力才是全面抗戰”“國力加強，鬼子就膽寒”“堅持團結，進步抗戰”“在全中國的田園和農場，前前后后四面八方到處是抗日的隊伍”“民族的尊嚴不可損傷”……

1939年3月21日，由冼星海親自指揮，延安魯迅藝術學院師生在陜北公學大禮堂首演了《生產運動大合唱》，并獲得成功。此后，這個大合唱響遍了全國。其中的《二月里來》和《酸棗刺》兩個段落，常被作為獨唱和童聲合唱曲目，廣泛演唱，流傳至今。

特別是《二月里來》，面世后備受廣大群眾喜愛，頗有知名度。這首充滿田野氣息和江南風格的歌曲，為冬意尚濃的陜北吹來了春風，有力地配合了陜甘寧邊區的大生產運動。它是《生產運動大合唱》第二場“播種與抗戰”里面的一首歌曲，描述了抗日戰爭時期，我邊區人民為支援前線抗日而努力生產時的豪邁心情：

二月里來呀好春光，

家家戶戶種田忙，

指望著今年的收成好，

多捐些五谷充軍糧。

二月里來呀好春光，

家家戶戶種田忙，

種瓜的得瓜呀種豆得豆，

誰種下仇恨他自己遭殃。

加緊生產喲加緊生產，

努力苦干努力苦干，

年老的年少的在后方，

多出點勞力也是抗戰。

這首歌曲的歌詞質樸順口，前兩段以“二月里來”開頭，沿用了傳統江南民歌中用時令作序引的“某月里來”的表達方式，本身具有民歌風。其曲調抒情婉轉、旋律優美，令人入耳難忘。在后來的《創作札記》中，冼星海描述這首歌：“是在風和日暖的播種場面中，以非常恬靜、安適的情緒唱出的;在延安首次演出時，這首江南風味很濃重的曲子就極受觀眾的歡迎。”的確，它的旋律舒展流暢，線條柔婉，感情細膩，具有清新的江南民歌風格;裝飾音的運用，更增添了曲調秀美的抒情色彩。演唱者唱得親切流暢、沁人心脾，使人仿佛可以聞到解放區新鮮的空氣和泥土的芳香，仿佛看到了延安農民既辛苦勞動又愉快歌唱的精神狀態。

《二月里來》描寫的是新春伊始延安鄉村“家家戶戶種田忙”的繁榮場面。當時的延安由于外來人口激增，加上由于國民黨的封鎖，物資供應極端困難，在歌詞第五段中一句“咱們能熬過這痛苦的現階段”便說明了歌唱者雖然處在最痛苦的物資匱乏階段，但心里充滿著對生活的熱愛和對未來的憧憬。

此歌曲原有6段歌詞，原第三段沿著第二段寫農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樸素而傳統的因果報應觀念，繼續唱到“今天的仇恨不算私賬，自己的過失都可原諒”，因為當時邊區對地主的政策比較寬容，施行的是減租減息，不突出階級敘事的原因也是一切為了抗戰。而第四段歌詞則交代了邊區1939年大生產運動的具體目標：開荒20萬坰，多產30萬擔糧食。因第三、第四段歌詞太過歷史性和時效性，在新中國成立后的傳唱中或在教材中均被刪除，只剩下4段。

作為“大合唱”的一部分，《二月里來》將民族曲調與西方的大型聲樂體裁相結合，而“合唱”形式又能恰當地表現新的集體勞動場景，因此這是形式改造的成功范例。而《酸棗刺》全曲短小精悍，通俗易懂，朗朗上口，主要由上下兩個樂句組成，采用領唱、合唱等演唱形式，具有一呼百應、此起彼伏的效果。情緒活潑天真，堅定樂觀，反映了當時根據地兒童與全國人民對日本侵略者的蔑視和抗戰必勝的信心，表現了孩子們的愛國熱情和樂觀向上的精神風貌。

廣受喜愛久唱不衰

延安文藝界專門為《生產運動大合唱》舉辦了作品研討會，同行們均對其給予高度評價。盡管大合唱的創作時間很短，但里面蘊含了冼星海一直以來的重要藝術追求，成為“大眾化、民族化、藝術化”的中國新音樂。特別是《二月里來》極受魯藝師生歡迎，還沒正式排演，這首小調就已經在延安傳唱開來，流傳極廣，真正實現了冼星海早年倡導音樂大眾化的“普遍音樂”理念。冼星海認為它代表了新音樂運動的一種方向。自誕生半個多世紀以來，《二月里來》在許多重大活動中屢被選為演唱曲目之一，演唱率極高。如今，這首歌是中央音樂學院學生必聽曲目之一，也是音樂史課堂上都會講到的作品。

《二月里來》之所以跨越世紀生命力強盛而傳唱不衰，其原因在于：在抗日戰爭初期，廣大愛國的文藝工作者紛紛創作出一批抗日救亡歌曲，這一類歌曲的重要功能都是抗戰動員，其主題是戰爭和苦難，風格多是悲壯的。到了延安時期，左翼歌曲的內容、形式和精神風貌才發生了變化。在大眾化形式上，更注重汲取民間的鄉村歌謠之風，內容上更具體地描寫日常生活“小事”。更重要的是，樂觀昂揚的情緒取代了此前的苦難敘事的悲慘和悲壯，這一類歌曲就是以《二月里來》為代表的。總之，這首名曲唱出了人民群眾的共同心聲，旋律又那么親和、優美，使受眾產生了神奇的強烈的共鳴，從而在中國音樂史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題圖為延安開展大生產運動場景）

（責任編輯：吳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