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志菲
革命戰爭年代,她曾躍馬揚槍,名震湘鄂贛。她那“雙槍春姐”的雅號,當年的紅軍戰士直到晚年還記得。
解放后,她歸隱鄉里,獨自將烈士遺孤撫養成人。村民沒有想到,這位看似平凡的農村老太太竟是與組織失聯長達半個多世紀的中共早期黨員、鄂東南特委常委、鄂東南婦女會主任賈春英。作者歷經長時間的走訪、求證,終于將有關賈春英的一段被“雪藏”的紅色傳奇復活。正如賈春英的后人所言:“那些細節比好些戰爭電影、電視劇中塑造的人物故事還要精彩。”

苦命童養媳在鐮刀斧頭的旗幟下舉起右手
潘平和奶奶賈春英一起生活了15年,直到奶奶去世。從小就聽奶奶講革命故事的他,腦海中一直留著奶奶英勇善戰、出生入死鬧革命的記憶。2012年5月的一天,潘平查閱相關史料時發現,在中共中央《中國共產黨組織史資料》中,赫然記載著奶奶賈春英的真實身份——湘鄂贛省婦女會所屬鄂東南婦女會主任。
隨后,潘平又查找了《中國共產黨湖北省組織史資料》《中國共產黨湖北省咸寧地區組織史資料》《中國共產黨鄂南歷史》等黨史資料,奶奶賈春英的革命歷程被一一呈現在他眼前。
其實,早在1985年,湖北省陽新縣在開展陽新縣組織史資料調查時,就從原湘鄂贛紅十六師政委方步舟的回憶中得知賈春英的任職情況,確定她為中共鄂東特委婦委會書記以及鄂東南特委婦委會主任。
陽新縣筠山腳下的陶港鎮賈村,是賈春英的故鄉。1912年,賈春英在這里出生,她的父親賈萬里、母親張氏均系貧苦農民。
賈春英有著一個苦難的童年。在重男輕女的封建社會里,當年出生僅8個月的賈春英就被陽新縣潘橋石云村的一位姑媽倪氏抱作童養媳。
1925年春的一天,年僅13歲的賈春英同往常一樣上山砍柴打豬草。臨近傍晚,瘦弱的賈春英肩膀上背著一筐沉重的柴草,手提一籃鮮嫩的豬草順著山路回家。突然,狂風大作,電閃雷鳴,頃刻間,傾盆大雨將山路澆得濕滑,年少的賈春英被這突如其來的惡劣天氣驚呆了。為了做好大人吩咐的事情,她只得艱難地冒雨前行。突然,她腳下一滑,沉重的柴草壓著她瘦弱的身體一起滾下山坡……
正在這時,遠處走來一位書生模樣、打著油紙雨傘的年輕人,他看見了滾落下來的賈春英,急忙快步走到跟前,仔細打量后發現,滾下山坡的正是自己的嫡親表妹。原來,年輕人名叫羅冠國,1903年出生在陽新縣福壽區羅家大港坪村一個農民家里,與賈春英婆婆家是姨表親。
羅冠國是陽新最早接受革命理論并傳播革命種子的革命者之一,曾長期化名羅連。此次來石云村,他正是為了發動群眾投身革命。路遇表妹慘境,羅冠國十分義憤。他立即背起表妹直奔倪氏家中。將賈春英救醒安頓好后,羅冠國斥責倪氏為什么這么晚還要年幼的賈春英上山砍柴打豬草,倪氏自知理虧極力辯解。而賈春英此時反而出來勸說表兄,說傍晚外出勞動是自愿的,并非姑媽所逼,還說:“自己又不是富人家的嬌小姐,窮人家的孩子就是吃苦的命。”
“命?”羅冠國聽后心里一震,他想了想,然后故作嚴厲地問:“你的命為什么這樣?”賈春英望著表兄,慢慢地說:“我命……苦唄。”
羅冠國認真地告訴她:“不是你的命苦,而是你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才苦,還有你不懂得跟命運作斗爭。”賈春英訥訥地說:“什么?跟命還能斗……我不懂。”
羅冠國再次認真地告訴她:“不懂了吧!好,我每天和一些朋友們在后山祠堂里談心說事。你也來聽聽吧。”
在石云后山祠堂里,每天都聚集著一幫窮苦人,羅冠國常以識字談心的名義,給他們講解革命道理。在表兄的鼓勵下,賈春英也經常利用砍柴、打豬草的機會來到后山祠堂旁聽。春去冬來,她逐漸懂得了為什么勞累一年反而肉補衣裳天補房;懂得了許多老人沿門乞討長流浪,是禍國殃民的社會造成的結果。當明白自己的前途和命運后,賈春英心中的那盞燈被點亮了,她毅然決然地扯掉裹腳布,拿起了刀槍。
1927年3月中旬的一天晚上,羅冠國將數位年輕人召集在一面印有鐮刀斧頭圖案的旗幟下,向大家講明中國共產黨的使命、任務和紀律后,他又問大家:“加入黨組織不怕死嗎?”大家異口同聲地回答說:“不怕!”這一天,賈春英和其他年輕人一起舉起了拳頭莊嚴宣誓。簡明扼要的儀式后,15歲的賈春英似乎一夜之間煥發出新的生命和無窮的力量,從此,她把個人的命運與這個國家、民族、社會緊緊聯系在一起。
征戰湘鄂贛的“雙槍芙蓉”名震蘇區
土地革命進入如火如荼的時期,賈春英經常單獨外出執行任務。她雖然沒有讀過書,但聰慧好學,具有獨特的語言天賦。自從走出陽新到其他縣工作后,她練就快速熟悉當地方言的本領。每到一地,她都主動與村里的老大娘、小媳婦、小姑娘進行交流,不懂之處便認真請教,有時候一句方言學說有誤,不僅會引發眾人捧腹大笑,而且也拉近了與群眾之間的距離。這為她以后進入江西、湖南山區工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1930年,18歲的賈春英任中共鄂東特委婦女會主任,后又當選為鄂東特委婦委書記。這年初,賈春英隨陽新縣委在湖北陽新與江西瑞昌交界處的田家莊召開群眾大會。當羅冠國上臺講話時,當地偽保長指派一批打手跑至臺前進行破壞,揚言要“紅軍土匪滾下臺”。賈春英見狀,飛身從高臺躍下,閃電似的抓住破壞者右手使勁一按,破壞者隨即痛得倒地叫喊,并被押上臺前跪下,全場群眾不禁為之歡呼。不久,賈春英在當地建立起農會、婦救會,用大刀長矛組建農民自衛隊,并集結自衛隊收繳了當地保丁的槍支,武裝了赤衛隊。此舉在當地群眾中產生了極大的影響,群眾都稱贊賈春英是“美麗的女俠”。
很快,賈春英就學會了騎馬,還學會了雙手持槍射擊。“有一次,奶奶騎馬執行任務,對面是敵人手持機關槍把守的封鎖線,臨近跟前,她一個跟頭翻到馬肚下闖了過去。”潘平說,在奶奶的革命生涯中,生與死的界限常常就在一線之間。
1931年3月,時任蘇區中央局巡視員的滕代遠到達湘鄂贛邊區,在修水上杉主持召開中共湘鄂贛邊境特委、鄂東特委、贛北特委負責人會議。會議根據蘇區中央局關于調整全國蘇維埃區域及黨組織的指示精神,決定將鄂東特委、鄂南特委、贛北特委所轄區域劃歸湘鄂贛蘇區,并成立中共湘鄂贛特區委員會。7月,中共湘鄂贛省委成立,湘鄂贛特區委隨之撤銷。8月,在湘鄂贛省委領導下,鄂東南特委在陽新龍港正式成立,管轄陽新、大冶、通山、鄂城、咸寧、蒲圻、崇陽、武寧、瑞昌等10多個縣。吳致民為中共鄂東南特委書記,賈春英等為鄂東南特委常委。
同年8月14日,鄂東南特委召開特委擴大會議,對加強黨的領導、擴大紅軍、鞏固和擴大蘇區等問題做出了切合實際的決定。賈春英以鄂東南特委常委的身份出席了會議,并在這次會議上當選為鄂東南婦女會主任,負責10多個縣的婦女工作。
尋訪期間,筆者來到湖北省陽新縣的龍港。這里地處鄂贛邊界,南依幕阜山脈,北瀕富河上游,是鄂東南邊陲的歷史名鎮,遍布革命先輩的蹤跡。1925年,陽新縣第一個中共支部在龍港成立,并相繼領導了茶寮、朝陽、黃橋3鄉農民大暴動。1930年,彭德懷、何長工等率領中國工農紅軍第五軍進駐龍港,開辟了以龍港為中心的鄂東南革命根據地,隨后成立了中共鄂東南特委、鄂東南蘇維埃政府,組建了軍校、報社、銀行、醫院、兵工廠、紡織廠、軍校等“四十八大機關”。從此,龍港成為鄂東南蘇區各縣市的政治、軍事、經濟、文化中心,被譽為“小莫斯科”。
在我們前往龍港途中,潘平告訴記者,自己從小到大,奶奶講得最多的便是她跟隨彭德懷作戰的經歷。
賈春英的兒子潘興嵩也介紹說,母親曾告訴他,1931年她在敵人的一次“圍剿”中脫險。10月的一天,彭德懷將她叫到司令部,了解敵情。“第二年6月,在敵人瘋狂‘圍剿時,彭總再次將我母親叫回司令部,布置偵察任務。”潘興嵩說,此前,紅軍先后向江西修水縣派出3批偵察員全部犧牲。為攻克修水,彭德懷命令賈春英赴當地建立秘密聯絡點,偵察敵人軍事布置。
“當時彭總還故意激將,說:‘你個女娃子,你敢不敢去?”潘興嵩說,后來,賈春英出色地完成任務,幫助紅軍攻克修水,因而獲得彭德懷的夸獎。
此后,賈春英作為特委婦女干部身先士卒,與各縣蘇維埃政府工作人員一道深入到控制的各個鄉村,用自己掌握的革命道理和參加革命的親身經歷,去教育感動貧苦農民。為了讓群眾盡快知曉參加紅軍就是保衛自己的道理,她與婦女們一道傳唱《送郎當紅軍》《當紅軍無上光榮》《當兵就要當紅軍》等革命歌曲。面對轟轟烈烈的擁紅高潮,賈春英常常對姐妹們說,不要以為自己是個女兒身,我們也同樣可以到紅軍隊伍中去建功立業。在她的積極努力下,一批批青年男女走進紅軍隊伍,成為蘇區的有生力量。
在江西武寧縣境內,有一次賈春英帶著瑞昌一個名叫汪敏的婦救會長,發動并建立了3個區的農會及婦救會,勝利完成了上級交給她的任務。但在返回的路上,她們卻與武寧縣國民黨保安團的一個連相遇。
賈春英讓汪敏原地隱蔽,自己一手拿著一支短槍,利用地形以林木作掩護,繞到敵人前頭一連開了數十槍,打倒4個敵人后,又飛速從原路退回。接著,賈春英喬裝打扮,用黃泥抹臉,讓汪敏裝病,然后背起汪敏直闖關卡。
保安團檢查時,賈春英沉靜地回答:“老總,我姐姐病得快要死了,我們是到前面看醫生的,一刻都耽誤不得。”保安團一看,背上的人果然是抖得厲害,于是便放行了。就這樣,賈春英與汪敏成功脫險。據說,因為這次機智脫險,賈春英得到鄂東南特委書記吳致民的獎勵,獎品是一支德國造手槍。
1932年1月,湘鄂贛蘇區在粉碎國民黨第三次“圍剿”之后迎來鼎盛時期。鑒于賈春英出色的工作成績,為革命不畏個人安危及機智勇敢的作風,經彭德懷提議,湘鄂贛省委決定調她為省委婦女部長。兩個月后,賈春英任湘鄂贛省委特派員、蘇維埃政府巡視員兼婦女主任,負責30多個縣的婦女工作,經常在江西的修水、萬載和湖南的瀏陽、平江等根據地從事革命工作,敵人對她恨之入骨,污稱她為“土匪婆子”。
經過長期的艱苦磨煉,賈春英不僅在婦女運動方面成績斐然,而且還以能征善戰而聞名,在湘鄂贛地區,她躍馬揚槍,威震一方,與紅軍傳奇女將胡筠并稱湘鄂贛“雙芙蓉”。胡筠是湖南平江人,北伐時隨軍到了湖北汀泗橋,并且正式加入國民革命軍,后進入黃埔軍校女生隊。雖然自幼時纏腳,但以“神槍手”之名勇冠“黃埔四女杰”之首。她當選過平江縣第一屆工農兵蘇維埃政府主席、紅五軍縱隊黨代表兼湘鄂贛邊特委常委。兩位“女俠”相識后,更是相見恨晚,馬上結成了最知心姐妹、戰友。當年,賈春英曾和胡筠一起,在平江、瀏陽、修水、銅鼓、萬載等縣普遍建立縣、區、鄉各級婦女組織,動員廣大婦女積極投身蘇區建設、支援紅軍,為紅軍醫院、被服廠、蘇區銀行等單位培養輸送了大批婦女干部。
有一天,胡筠突發奇想,想以賈春英帶領的工作隊為基礎組織一支女游擊隊。她將這個計劃跟賈春英商討,立即得到賈春英的全力支持。于是,兩人將湘鄂贛“圍剿”時流落分散的不同級別的女干部和四處流散的共產黨人家屬、女戰士招募集結在一起,并發動湖南廣大婦女自愿加入游擊隊。經過努力,一支近千人的女游擊隊很快建了起來,省委任命賈春英為支隊長、胡筠為政委。
有一次,國民黨軍隊在平江黃金洞“圍剿”撲空后,路過在離加義鎮月光巖10余里地的沙壩,一路燒殺搶奪,群眾苦不堪言。胡筠、賈春英得知后,決心消滅這股敵人,出口惡氣。于是她們調動女子游擊隊,埋伏在村邊及房頂上。當敵人剛進入村子時,突然一陣暴雨般的槍聲響起,一陣激戰后,女游擊隊將敵人全部殲滅,繳獲了很多槍支彈藥物資。胡筠、賈春英帶著游擊隊回到加義鎮的時候,上萬群眾敲鑼打鼓,燃放鞭炮,并唱起民謠迎接她們。
在湖南省平江縣至今流傳著一首民謠:“上打咚咚鼓,下打彭咚咚。兩邊齊打起,迎接‘雙芙蓉。”這首民謠,反映了胡筠、賈春英為首的隊伍,打了勝仗回到蘇區根據地時,受到當地群眾熱烈歡迎的慶賀場面。當年,胡筠、賈春英在蘇區根據地被譽為“盛開的雙芙蓉”。
1933年10月,胡筠在萬載縣小源參加湘鄂贛省第三次工農代表大會期間,被誣為“AB團”分子,突遭逮捕。1934年1月,湘鄂贛省委駐地小源被敵占領,胡筠在轉移途中被王明左傾路線執行者以“反革命”的罪名秘密殺害,時年36歲。聽聞這噩耗后,賈春英十分悲慟,曾感慨地說:“胡筠了不起,很會打游擊,是個難得的女將!”
1934年六七月間,湘鄂贛省委機關及湘鄂贛革命根據地主力紅十六師1000余人在奉新縣龍門山區,因陷國民黨軍重圍而遭受慘痛損失(史稱“六七月事件”),從而使湘鄂贛蘇區比中央蘇區早3個月進入游擊戰爭時期。中共湘鄂贛省委派袁仲賢、李秋明來到長沙銅官中共湘江特委指導工作,打通與湘鄂西蘇區聯系和搜集情報、護送給養等工作均由賈春英領導的工作隊來完成。由于湘鄂贛省委與中央聯系的電臺被打壞,無法得到中央最新指示,只能將湘鄂贛情況通過書信方式,經湘鄂西根據地向中央傳遞。1935年6月30日,中共湘鄂贛省委給任弼時轉中共中央的信就是通過這條路線送出,幾經輾轉于9月4日電告正在長征途中的中央。
艱苦的環境時刻考驗著賈春英和每一位紅軍指戰員,在居無定所、食無保障的形勢下,賈春英和隊員們頑強地用生命和鮮血來完成任務。一次,工作隊從湘陰秘密黨組織那里接送一批糧食和臘肉返回黃金洞,來回近200公里,隊員們吃的都是紅薯雜糧。最后,隊員們所帶的干糧吃完了,就是用野菜充饑也不曾動用護送的物資。返回駐地后,省委領導稱贊他們是一支有紀律、能吃苦、能戰斗的工作隊。
離休老紅軍劉劍平晚年在湖南平江見到賈春英后人后,激動不已。在證明材料中,老人對往事歷歷在目:“大約是1936年初,我給紅十六師政治部主任鐘期光當勤務兵,主任夫人名胡平然——她當協理員管婦女工作,傅秋濤任一支隊副司令兼一團團長,江渭清是副團長,當時鐘夫人經常和一些女同志共事,其中有一個很有名氣的湖北姑娘叫‘春姐,人很漂亮,個子高大,會帶兵打仗,她就是革命前輩賈春英。”劉劍平說,他們的班長經常用“春姐”的事跡鼓舞剛加入紅軍的他們。
目前,平江縣籌拍30集電視劇《巾幗芙蓉》,展現以賈春英、胡筠英雄為代表的革命前輩的風采,還原湘鄂贛蘇區人民火熱的革命斗爭史。
一封遲到的家書
在艱苦的革命斗爭中,賈春英的愛情之花也悄然綻放。作為聞名湘鄂贛的女英雄,賈春英成為許多紅軍將士追求的對象,更有領導幫著牽線搭橋,但她似乎把組建家庭看作是工作的牽累,一直都沒有答應。
最終,一位來自家鄉并與她年紀相仿的青年走進了賈春英的視線。他叫潘濤,1912年7月出生于陽新縣陶港潘彥村,1930年7月加入中國共產黨,轉戰湘鄂贛。兩人同齡,又是陽新陶港老鄉,一見如故。在后來的數次戰斗中,平時少言寡語的潘濤英勇殺敵,給賈春英留下深刻印象。于是,每每執行任務他們總是形影不離。“那時,他倆更多時候只是生死相依的戰友,從未談及兒女私情和嫁娶。”潘興嵩說,母親后來這樣向他講述。
1934年10月湘鄂贛蘇區轉入了艱苦的游擊戰爭。在敵人進攻的嚴重情況下,湘鄂贛省委提出這樣的口號:把工作放到外線去,反對困守山嶺的保守主義。1936年10月初,在護送一批物資返回平江黃金洞時,由于叛徒告密,賈春英一行人遭遇國民黨軍隊伏擊。賈春英見情況緊急,立即燒毀隨身攜帶的文件。正在這時,她意想不到的情景發生了。一同與賈春英執行任務的“三區聯政府蘇維埃主席”彭一湖突然用槍指向她,厲聲要她命令部隊不準抵抗,好好交出身上文件及護送的銀元。
湖南省平江縣三市鎮黃金村老人余柘生是這次戰斗的親歷者之一。據余柘生晚年講述:當年,他跟師傅王三平學廚藝,曾在平江縣蘇維埃政府當炊事員。他當時聽別人叫得最響的一個名字就是湘鄂支隊的賈春英。當年,賈春英帶領游擊隊返回總部時,炊事員余柘生隨行。據他回憶,為防止賈春英反抗,彭一湖隨手向賈春英腳踝開了一槍,賈春英怒不可遏,順勢倒地回應一槍,擊中彭一湖左手。這時,彭一湖右手的槍指向賈春英,在賈春英掙扎時,叛徒手中的槍響了。賈春英閃躲時,子彈橫擦頭皮而過,頭頂鮮血直冒,暈倒在地,這時敵人已跑到跟前,大叫“留活的”。最終,“雙槍春姐”受傷被捕。
賈春英被捕的消息很快傳到黃金洞,組織上立即指示動用一切關系進行營救。在獄中,無論敵人假惺惺的殷勤伺候,還是血淋淋的酷刑折磨,都沒有使賈春英屈服。
隨著第二次國共合作談判的進行,抗日民族統一戰線逐步推進,湘鄂贛地區的國共談判也在進行。經過一系列談判,1937年8月29日,國共雙方達成協議:一、湘鄂贛紅軍游擊隊以平江嘉義為中心集結;二、湘鄂紅軍游擊隊改編為抗日第一游擊支隊;三、軍需供給由武漢行營按月發給。并就釋放一切關押的政治犯達成協議。
1937年底的一天,賈春英等終于獲釋。走出監獄大門時,奉組織指示前來迎接賈春英的正是潘濤。在潘濤的護送下,賈春英來到平江嘉義鎮省委駐地,重新回到了組織的懷抱,留在新四軍平江通訊處工作。也就在這時,歷經磨礪之后,賈春英最終接受了潘濤的愛。
1938年,賈春英與潘濤結婚。1939年冬,組織上決定派身懷有孕的賈春英回陽新工作,為抗日游擊隊提供情報。當時陽新已被日軍占領,地方勢力各霸一方。賈春英由于早年就離開家鄉,當地對她在外情況無從知曉,這反而為她回鄉隱蔽提供了便利條件。由于環境的限制,賈春英一改沖鋒陷陣的作風,一邊為抗日游擊隊提供情報,一邊期待孩子的降生。
期間,潘濤率部急赴咸寧抗日,曾經在家鄉陽新筠山短暫駐扎。與親人近在咫尺,他卻沒有選擇回家。部隊開拔時,他書信一封,與妻作別。沒想到,這一去竟成永別。在信中,他寫道:
吾妻春英:
此次率隊途經家鄉,駐扎筠山,與親人近在咫尺之遙,本想到家探望汝和未滿月兒子,然剛接上級電令隊伍連夜轉移急赴抗日前線。倭寇踐踏我國河山,蘇區許多革命同志為國捐軀,其中不少是汝熟悉之同志,吾與隊友化悲痛為力量!急赴前線殺敵,倭寇不除,國無寧日,談何家全?你現身在后方搜集情報,因妻曾是我黨領軍人物,無容囑咐,吾安然與心。抗戰勝利之日,就是我返家之時,特命警衛員捎來一信并攜帶物品以茲慰藉留存是幸。
潘濤?? 夜臨別匆匆于筠山

1940年初,日偽軍向鄂東南抗日根據地發動攻勢,對新四軍游擊隊進行瘋狂進攻。這時,潘濤隨通山中心縣委活動,率領游擊隊以大幕山為依托,以金水河流域為戰場,不斷襲擊日軍。
這年農歷正月十六,賈春英與潘濤的兒子潘興嵩呱呱墜地。隨后,賈春英通過內線向潘濤傳遞喜訊,但一直沒有盼到丈夫的回音。一個月后,她輾轉收到潘濤臨別時寫的家書,這才知道丈夫過家門而不入,來不及看一眼從未謀面的兒子便以身殉國。
原來,這年初,潘濤所在的游擊隊越過鄂南的金水河向嘉魚挺進。3月,嘉魚金水河一帶百姓屢遭日軍欺凌,潘濤率游擊隊擊斃多名日軍,但夜里卻遭到對方偷襲。經過5天5夜的激戰,潘濤在戰斗中不幸壯烈犧牲,年僅28歲。殘忍的日軍將他的頭顱割下來,掛在河邊的樹上示眾。賈春英接到潘濤犧牲的噩耗,肝腸寸斷。
不多久,賈春英收到了潘濤的遺物——一把德國造軍刀。這是潘濤在戰場上從日軍那里繳獲的。
如今,這把軍刀被評為國家級珍貴文物,陳列于武漢革命博物館中。
謎團在身后得以破解
丈夫犧牲后,賈春英一面撫養孩子,一面在陽新繼續從事秘密情報工作。
1949年4月,賈春英家突然來了一名走村串鄉的貨郎,她仔細一看,原來是湘鄂贛時期的戰友曹栓增。賈春英很快知道了曹栓增是為解放大軍渡江搜集情報而來。她熱情地招待曹栓增,把自己了解到的情況作了詳細報告。
一次,曹栓增在與賈春英交接情報時,突遇國民黨軍到家里搜查。賈春英急中生智,立即將曹栓增藏匿在柴房草堆中,不慌不忙地與國民黨兵周旋,使曹栓增得以虎口脫險。
這年5月17日陽新縣解放,曹栓增任第一區區長。不久,賈春英被任命為第八區婦女主任。一年后,賈春英由于當年在獄中的舊傷復發,不堪擔任繁重的各項工作,只得向組織提出辭職回鄉。
“革命時期,我母親為許多人做過入黨介紹人。‘文化大革命時,這些人受到質疑,于是四處尋找母親做證。”潘興嵩說,這時候,他才漸漸意識到,母親是有身份的人,但具體是什么身份則不得而知,母親也從不提起。
在陶港鎮潘彥村,許多老人都知道賈春英“鬧過革命”,但對她的具體經歷卻很少有人知道。“早在我10歲時,媽媽對我說她參加革命時的艱難險阻,每說一次,我都觸目驚心,瞠目結舌,嚇得幼小的我每次都從夢中驚醒。等我長大后,每次談她的經歷,除了嘆為觀止以外,卻多了不少的欽佩。”作為賈春英唯一的孩子,潘興嵩從小喜歡聽母親講紅色故事。“媽媽不光是跟我講,等孫子稍一懂事,就接著跟孫子講。這一講,足足講了幾十年。”潘興嵩和兒子潘平盡管知道老人有著一段傳奇的經歷,但直至老人去世也不知她的真實身份。
1984年3月18日,賈春英在潘彥村家中平靜離世,帶走了一生的傳奇,享年72歲。
生前,這位可敬的老人像村里婦女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歇,默默無聞地生活著,從沒享受過紅軍失散人員待遇,從未向組織提出任何要求,始終堅持不要國家撫恤,不吃政府救濟,自食其力支撐著家庭。
潘平告訴筆者,他從小由奶奶撫養,聽著紅色故事長大。挖掘爺爺奶奶的精神,目的是為了傳承他們的愛國精神和高尚人格。近年來,潘平帶著年過古稀的父親潘興嵩沿著賈春英當年的革命足跡,先后造訪湘鄂贛地區20余個城市,收集整理賈春英、潘濤的史料。
“母親去世28年了,我才知道她老人家的真實身份。”說到這里,潘興嵩的眼角有些濕潤。父子倆邊尋訪,邊向賈春英夫婦戰斗與生活過的地方捐款,捐資數百萬,用于革命遺跡的保護和修繕。潘平的想法很簡單:“家富萬貫過不了三代,但精神的財富可以世代相傳。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是先輩們用鮮血換來的,我們應該感激先輩,應把先輩留下的紅色基因傳承下去。”(題圖為美術作品“雙槍女俠”賈春英)
(責任編輯:胡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