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貴州水族馬尾繡藝術及其特殊的文化內涵*

張超 朱曉君

（貴州大學藝術學院，貴州貴陽550003）

淺談貴州水族馬尾繡藝術及其特殊的文化內涵*

張超 朱曉君

（貴州大學藝術學院，貴州貴陽550003）

本文從貴州三都水族馬尾繡刺繡藝術所蘊含的特有的生育文化內涵為研究出發點，通過對馬尾繡圖案的特征和寓意以及馬尾繡技藝的分析，探討了馬尾繡不同的刺繡技藝在特殊的生活禮儀中的作用——判斷孩子性別的指標，并闡述了馬尾繡對于水族人民，尤其是水族婦女生活的重要意義。

水族馬尾繡；刺繡藝術；文化內涵

刺繡是用彩色絲、絨、棉線、毛等在綢、緞、布等底料上用針進行穿刺與釘制，從而形成了圖案紋樣或者文字的一種特殊工藝。中國的刺繡藝術以其美觀、典雅、華潤的藝術特色和豐富精湛的技藝著稱于世，并已流傳數千年。①在古老的刺繡藝術長河中，閃爍著眾多的民俗文化，通過刺繡者靈巧的雙手有意無意地將其融入繡品，而且世代相傳，在傳承刺繡技藝的同時，也傳播了民俗文化，直指人的心靈乃至成為某種意義上的信仰。②

水族馬尾繡也不例外，可以說它是水族婦女獨有的絕活，在刺繡的過程中將現代意義上的“點、線、面”等元素巧妙地構圖與組合，在不經意之中，將水族諸多的民俗文化融入馬尾繡品中，一幅幅馬尾繡片包含著水族婦女對生活和愛情等的情感，絢麗的色彩配上銀光閃閃的白色馬尾絲線輪廓和浮雕感的視覺效果，凸顯出一種意想不到的品質。獨具特色的創造與彰顯出的個性化的審美觀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孕育出水族特有的情感和文化內涵。在以前，有經驗者甚至可以從娘家送給女兒背扇的工藝中，便可清楚地判斷女兒所生孩子是男是女。

一、水族馬尾繡的特殊使用功能

從民間美術史料中不難發現，原本的刺繡是將織錦、染印、挑花等諸多工藝應用到服裝上，對服飾做點綴和裝飾作用，在諸多的民間服裝裝飾工藝之中，刺繡應用最普遍且流傳區域也是最為廣泛的。③而水族婦女制作的馬尾繡以前只是用在水族小孩的背扇和水族婦女的繡花鞋上。

生活在貴州三都都柳江邊的水族婦女，和西南諸省的其他少數民族一樣，在生了孩子之后，當孩子還很小的時候，勤勞的水族婦女不能只顧抱小孩，還要忙家里家外的活兒，抱了孩子就無法干活。出于生活的需要，聰慧的水族婦女創造了與其生活環境相適應的“背扇”。有了背扇，干活的時候可以騰出雙手，無論提水、挑蘿、爬山、下地、趕集、走親串友、料理家務都可以照常進行。水族婦女都用背扇把孩子背在身后，水族孩子的童年大多是在母親的背上度過的。

水族婦女常見的刺繡種類有馬尾繡、盤繡、鎖邊繡、打籽繡、縐繡、挑花等，最典型的還屬馬尾繡，她們常常用馬尾繡刺繡出精美的“歹結”、“歹臘巴”、“歹格”背扇、圍腰和童帽等，但最具代表性的還是“歹結”背扇，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水族馬尾繡背帶。④馬尾繡在我國屬于水族所特有的一種刺繡絕活，依靠水族婦婦代代相傳幾千年延續至今。在水族原始的生活中，馬尾繡最主要的功能是用其刺繡孩子的背扇、童帽和馬尾繡繡花鞋。解放前，水族的背扇都是以黃色為主，這是因為在我國幾千年的封建社會中，黃色往往被視為高貴的顏色，為此，水族先民對黃色尤為崇尚，這與傳說中水族是貴族的身份也許有一定的內在關聯。解放以后，水族人民的審美觀念也隨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開始選用象征著“太陽、光明、熱烈、幸福和吉祥”的紅色。

從背扇上的刺繡圖案中，可以進一步了解到背扇所特有的文化內涵。在馬尾繡背扇上，圖案紋樣都是以蝴蝶為主，配有蝙蝠、石榴、葫蘆、魚等。在水族人民的生活中，有一個美麗動人的傳說，相傳蝴蝶救活了水族的孩子，才使水族得以幸存而繁衍至今。所以蝴蝶被水族尊崇為孩子成長的“保護神”。在水族婦女世代傳承的藝術活動中，自覺或不自覺地進入古代神話傳說的藝術境界，在特殊而封閉的生活環境中，人們在潛移默化地傳承著古人的思維方式和生活習俗，將自然崇拜、祖先崇拜、神靈崇拜、生殖崇拜，以及萬物有靈、天人合一的宇宙觀、生命觀，通過物化之后的形態自然而巧妙地流露于孩子的背扇、婦女的服飾等手工藝品之中。從水族馬尾繡背扇中各式各樣的圖案紋樣的文化內涵，可以窺視水族人民源遠流長的文化觀念和哲學思想。⑤水族馬尾繡為今天的人們研究水族的民俗、審美、思想觀念等提供了寶貴的有形資料。

二、水族服飾中的馬尾繡

水族的服飾，尤其婦女的服飾可謂是絢麗多姿，這些服飾體現了水族婦女的聰明才智和審美情趣，而且也負載了水族深厚的歷史文化內涵。⑥

在田野調查的過程中，聽當地的老人講，水族的馬尾繡最早并沒有繡在水族婦女的服飾上，只是到了解放以后，水族婦女為了裝飾服飾才開始運用馬尾繡刺繡婦女的服飾，男士服裝中偶爾也有刺繡馬尾繡的，一般都是節日的盛裝。

追溯水族歷史，唐代水族婦女與東謝蠻大多數居民一樣，“男女椎髻，以緋束之”。到了清代，多穿對襟無領闊袖銀扣短上衣，下裝多為百折裙，有些還扎裹腿，并在前后系上兩塊長條腰巾。長衫上裝，便褲下裝逐步盛行。⑦腳穿翹尖鞋，中年婦女有的開始穿繡花鞋。現在，水族婦女的服飾有了很明顯的變化，未婚女孩多穿淺藍色、綠色或灰色作便服長衫。衣身衣袖相比以前沒那么寬松，顯得更為貼身，富有時代特點。從習俗看，未婚女子衣身衣腳是不做任何花邊裝飾，但隨著人們思想觀念的變化，為了視覺的美觀，部分女孩子在節日的盛裝中也有在衣腳邊用花邊做裝飾，再配上繡花圍腰和青白的長條巾，顯得尤為素潔淡雅，開朗明快。刺繡著馬尾繡的已婚中青年婦女服飾可謂是水族服飾的代表之作。尤其是節日盛裝，在款式上與未婚女子類同外，主要的區別就是袖口、環肩至衽口及褲腳，多以水族特有的馬尾刺繡作裝飾，另佩戴精美的銀飾作裝飾。這類服飾以三都和獨山等地水族較為普及，九阡和荔波等地的婦女，又多以紗質細勻的青布作便裝見多，與青紫色的毛巾配在一起，顯得既典雅端莊，又古樸大方。與其他民族雜居的水族婦女服飾，往往在此特征基礎上，或多或少受其他民族的影響服飾略有變化。

無論選擇什么顏色與什么衣料來制作服裝，但在服飾裝飾過程中所刺繡的馬尾繡圖案都是大同小異，其中，鳳、鳥、魚、石榴花、八角花、小草、蜜蜂、葫蘆、閃電等圖案紋樣是刺繡構圖的主要元素。這些圖案紋樣有著對生活幸福美滿、多子多福等家業興旺繁榮的美好寓意。

三、水族馬尾繡特殊的文化內涵

（一）情感文化內涵

水族先民婦女在封建禮教的束縛下，代代相傳遵從著三從四德的傳統生活方式，對于婚姻的選擇也多半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個水族姑娘將來能否找到好婆家，是否精通馬尾繡技藝在當地似乎已成為一個年輕小伙擇偶的一個硬性指標，也是衡量一個姑娘心靈手巧的標志。再加上水族女孩在原始宗教崇拜的影響之下，信奉一草一木皆有靈性，在大人的引領下傳承著馬尾繡刺繡技藝，在朦朦朧朧中全身心地投入到刺繡創作。在刺繡的過程中，似乎已領悟到先輩們對于馬尾繡審美的標準。有些靈巧的姑娘很自信地用心摹仿著長輩或者心中的師傅，從搓馬尾線到盤繡輪廓，直至最后繡出一幅馬尾繡繡片，之后將諸繡片組合在一起，自己的一幅完整的處女作從此誕生。

隨著自己技法和針法不斷的熟練，在前輩們的指教下，水族姑娘們開始刺繡起了自己的嫁妝，這一繡就是好幾年的光景。在特定的說笑氛圍中，帶著羞澀的水家姑娘開始構思起圖案和紋飾。從她們小心翼翼的神態中可以默默地體會到她們似乎就是在學屬于自己一生的看家本領。一幅幅小小的繡片可以說是水族姑娘一段段情感的心理掃描。談到藝術，人們常常會說“字如其人、畫如其人”，真正能夠懂得作畫者內心情感世界的人才能與作者本人達到共鳴。此時的水家姑娘似乎就在世代相傳的圖案紋樣的刺繡中繡出自已的情感世界，期待著解讀她的人早一天到來。

（二）生育文化內涵

在水族傳統禮儀中，馬尾繡扮演著重要角色。今天貴州三都縣內的三洞、中和、板告、延牌、水龍等地的水族村寨，哪家姑娘出嫁，按照傳統習俗，母親必須得準備一條馬尾繡的小孩背扇送給女兒作陪嫁品，預祝女兒早生貴子。

這個習俗要從背扇本身的作用談起。背扇是水族婦女們用來背小孩的工具。馬尾繡制作工藝繁瑣復雜，耗時耗力，精心刺繡一床馬尾繡背扇需要一年左右的時間，在人們心目中自然而然已屬于極其貴重的物品，也充分表明了母親對婚姻大事的重視程度和對女兒幸福生活的期望值。另外，從水族背扇上刺繡的圖案紋樣來看，都是以蝴蝶為主題紋樣，配有太陽和月亮、蝙蝠和葫蘆以及吉祥鳥等吉祥圖案。蝴蝶本身對于水族就有著十分重要而特殊的意義，它被視為水族孩子健康成長的“保護神”；蝙蝠在水族習俗中有遍地是福的喻意；葫蘆諧音為“福祿”。總之，對于即將離開家的女兒，從此不能在母親的“翅膀”下生活了，點點滴滴的母愛寄予在數年用馬尾絲制作的背扇中，與其說是一個貴重的嫁妝，不如說是母親情感的物化物。在傳統封建社會，歷來都有著母憑子貴的傳統思想，在原本生產力不夠發達的水族地區，這一傳統思想的影響更為嚴重。一個水族婦女在婚后沒能生下孩子會受到男方家族的歧視，這會是一個水族婦女一生的不幸，如果因此婚姻破滅，在傳統的水族社會中將是苦不堪言。為此，母親繡制的馬尾背扇最重要的意義便是希望女兒婚后能夠稱心如意，早得貴子，從而確保一生幸福。這才是水族背扇蘊含的生育文化內涵之精髓。

（三）性別文化內涵

當水族人家的女兒出嫁以后，在生第一個孩子時，外婆或是舅母探望外甥道喜時，按傳統習俗，必須得備上馬尾繡背扇和童帽這兩樣禮物。馬尾繡的此類禮物在水族的生活禮儀中具有特殊而重要的意義，它是外甥平安健康、富貴吉祥的象征。一個水族婦女一生不管生多少個孩子，也只有在生第一個孩子時才能得此殊榮。這一隆重的禮儀帶著娘家人全部的深情和期望，之所以只有這一次，不僅是因為馬尾繡是難得的手工藝品，更重要的是娘家希望女兒婚姻穩固；娘家人更希望女兒及外甥安康吉祥，希望女兒再生，多子多福，幸福長久。

盡管娘家人對女兒備加關愛，送來如此珍貴的禮物。但是，幾千年來男尊女卑的封建傳統觀念，一直在影響著很多人的思想，尤其處在先前相對封閉的特殊的地域環境之中，不發達的生產力促使著重男輕女的思想在水族祖輩們的心里扎下了根，在女兒出嫁時，母親不僅預祝女兒婚姻美滿，而且希望早生貴子，此時的“貴子”實質就是期盼早日生一個健壯的男孩，主要是給男方家傳承血脈。在女兒生下孩子后，水族先民對此非常講究，如果女兒生了男孩，那在這個特殊而至關重要的禮儀中，娘家人就會選取家人做的手工最好的背扇送給外甥作賀禮，即使自家沒有做好或是做得不好，也要想盡一切辦法去十里八鄉買一個稱心如意的背扇送給外甥。當然，這是根據娘家經濟狀況和家庭具體情況，在此前提下要做到盡善盡美。如果外甥是女孩，同樣也要道喜和送背扇等賀禮，但相比之下，背扇只是一個象征性的禮儀而已，只要有就可以了。如果自家沒有，同樣是根據娘家人的經濟狀況在集市上買一床即可。有經驗的水族人，誰家給剛出生的外甥去道喜，看看帶的馬尾繡背扇心里就“有底”了，知曉她家閨女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了。一床背扇，牽動著全家人的心；一床背扇，也滿載了水族人們幾千年來存留的傳統思想。為此，可以說水族馬尾繡手工藝，不僅是水族特有的絕技，也是一種刺繡著“性別”的藝術。

隨著社會文明程度的進步和市場經濟的發展，水族人們的社會觀念隨之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再加上水族馬尾繡被首批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國家和政府的大力支持，促使馬尾繡的產業化發展有了可供發展的環境，專門從事培訓和銷售馬尾繡產業鏈正在逐步形成與完善。在三洞、板告、延牌等三都境內很多水族村寨，先前男性或是農閑，或是長年在外打工，現在隨著馬尾繡產業化發展趨勢的日漸成熟，竟然出現很少有人出外打工的情況，而且有些家庭的男性成為農業和家務的主要承擔者，部分心靈手巧的水族婦女依靠刺繡馬尾繡成為家庭經濟收入的“頂梁柱”。社會的發展使得水族婦女的社會分工和經濟收入有了明顯的變化，這一變化促使水族女性在家庭和社會中的地位不斷提高，重男輕女的思想在日漸淡化。

思想觀念的變化支配著人們行為意識的改變，如今水族的年輕一代，尤其生活在城市中的水族人，他們的觀念發生很大變化，認為生男生女都一樣。如今，在女兒出嫁后生了第一個孩子，娘家人送背扇、童帽這一傳統習俗仍舊在延續著，甚至這個禮儀比以前更隆重，但娘家人對外甥的賀禮再不像從前那么刻意了，以前被認為是刺繡著“性別”的藝術隨著時代的變化在不經意中抹去了“性別”，只剩下了藝術。

馬尾繡是水族特有的絕活，不僅是一種刺繡藝術，更是水族先民民俗文化和情感文化的載體，在水族人民在生活中有著特殊而重要的意義。絢麗多姿的水族馬尾繡婦女服飾，負載著水族先民古老而傳統的歷史文化內涵。水族馬尾繡藝術蘊含著水族媽媽特殊的情感文化、生育文化內涵。同時，在水族特殊的生活禮儀中有著特殊的性別文化內涵。馬尾繡既是衡量水族姑娘是否心靈手巧的標準，又是她們情感寄托的載體。既是母親對心愛女兒一生婚姻幸福、家庭美滿、生育順心的全部祝福，在特殊的生活禮儀中，又是判斷孩子“性別”的特殊信息指標。

［注釋］

①錢元龍：《作為文化表達的蘇繡》，《學海》，2010年第3期。

②王光普、張燕：《母親的針和線：刺繡與香包》，甘肅人民美術出版社2009年版，第84頁。

③王平：《中國民間美術通論》，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83頁。

④潘映熹：《民間服飾》，江西美術出版社2006年版，第42頁。

⑤丁朝北：《淺談水族馬尾繡》，《民族藝術》，1994年第6期。

⑥周國茂：《貴州民俗》，貴州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62頁。

⑦《水族簡史》編寫組：《水族簡史》，貴州民族出版社1985年版，第108頁。

K892.24

A

1005-3115（2015）24-0040-03

2011年度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項目“貴州三都水族馬尾繡藝術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開發研究”（11CG126）；2009年度貴州省教育廳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專項項目（09ZX013）；2010年貴州大學人文社科校級青年項目（GDWQ20100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