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桐
碎 影(八首)
◆ 李 桐
光腳奔跑的人,是站臺上的
另一種風景,只有你
和你的同伴,把敞開的風
塵土,某個堅硬的物體
懸浮于半空—— 旅人已
歸于自己的位置 ,站臺
成為夜色的一部分
哦,再有一分鐘,雷聲
會撕開天空,這趟火車
也將正點開出,雨點陸續
在站牌上滑行,某種唏噓
近在咫尺之間,密封之中
沒有距離,仿佛 一切
從未發生。而端坐座位
之上的人,將用更多的
時間,整理一雙鞋子
于夢中的幽閉 ,那兩條
荒蕪、開裂的枕木
在某個瞬間是奔跑的
……不停地跑
恍如承載著一個
秘密旅行的神秘
你趕赴一班無終點的車次
這些年,你不停地夢見
自己,奔跑在廢棄的
鐵軌上,停不下來
你沒有扭傷的踝骨
卻能清晰瞥見自己
癱軟的肉身,和抽搐的臉
——又一輪空茫
窗外,幽閉的夜
等你重新走進
不確定的時辰
只剩下零散的外殼
三粒或五粒,被噙著淚的
女人,獨自收管……
總以為,有光,有水
有愛,植物就會長大
可籽粒在分散之前
都有一道緊密的隔墻
她心里一直留有
一道隔墻 ——
秋天長滿芳香
是的,她選中一塊
干凈的地方走出來
不遠處,有一個人張著
口袋,剛剛走了十里
她要追趕上他,并告訴他
一個人 ,怎樣肉身開裂
直到裂成另一種飽滿……
貪戀陌生人的青草
和食物。此時昏暗加重
一切都在假寐中
泱泱的燈光,懶惰得
令人悲傷,她把自己
分成兩半,一半從優雅中
抽出睡姿,一半擠在草叢里
和一株新鮮的草木相識
她只想把自己,隱入
狹小的空間,燒開一鍋水
在沸騰的鍋沿邊 ,兩兩
相望……對于一個用身體
尋找異性骨頭的女人
手指泛光。一枚滾熟的蛋
正一點點地被剝開
紙花、紙馬、紙房子
被擺成了物什,堆壘得
錯落有致,哭泣的人
傷心的人,循著地面
手心里拋灑紙錢的人
整個早上,他們在熙攘的
人群中,格外顯眼,于一個
逝者,沉悶而壓抑的葬曲
一定是一次新的歸途……
擺脫了疾病,疼痛,凄苦
身如塵埃,把死亡縮整為零的人
被過多的欲念收緊的人,已經
跳過了生活里的最后一截
暗自慶幸,我還活著
災難,疾病,車禍,地震
都與我無關,流亡,絕食
變故,都與我無關
現在,我還能在路上
借助放大的瞳孔,看清
“迎面飛出的兩只麻雀
眼里散著一抹淡淡的灰”
葉子投下大量空隙
雜草漸多,而梨樹
與梨樹有可以滴落的碎影
老枝碧綠,它看起來過于
真實,沒有了肆意的春風
沉醉,沒有了像車廂一樣
晃蕩的雨,這才是真的
相對于一枚真實果實
白色死亡,需要多大勇氣……
可你還是獨自一人,去見
那棵梨樹 ,你壓抑沸騰的心
在一棵樹和另一棵樹之間
有能力,把落地的花瓣
還原回樹上,安放無處不在的
迷離。你越來越覺得自己
像落地的花瓣,癡迷地
等候下一場歸期
風用力地吹著飄零的花瓣
瘋長的枝條,仿佛一個
離去的人,獨自承受著
滿園風月 ——再過一會兒
梨園就要空了,滿園的梨花
也將暗自消散,碎影
愈發新鮮。我們總是
把灌木和喬木混淆,總是
把帶有濃郁松脂味的東西
混淆,像兩個有情緒的孩子
是的,梨樹的疤痕越長
越空——我們暗自慶幸
一朵落地的梨花,要比
一朵謊花,更能
擁有一個真實的果核
多年的風雨,也沒讓
這一百年的老房子搖晃過
一個叫內瑪的黑人女孩
卻用蹩腳的漢語
對來圍觀她的鄰里鄰居說:
我是李家的孫媳婦
爸爸說:家里重又熱鬧起來
大人和孩子,滿足了
濃郁的好奇心,有的一輩子
都沒見過綠皮火車的家鄉人
一定起了填補和安慰的作用
這其實是北方一個叫
柳樹溝的鄉下,作為
這些自生自滅,有著
濃郁好奇心的家鄉人
我從不感到羞愧,就像
五年前,侄兒去國外留學
村長、鄉長,連同一些
互不往來的外村人,都來了
——陽光和祝福,炊煙般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