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行吟

◆ 南 飛

藏地行吟

◆ 南 飛

篝火

篝火烤著我的孤單

順便把高掛夜空的月牙

和一只藏羚羊的角烤得更彎

今夜夢里，你是否放下經卷

在去背水，或者打馬南山的途中

故意把我遇見

今夜，篝火的光，只照我的臉

風吹著世界的空茫和美好

也吹著一個人無法繞過的遺憾

篝火未熄，月牙轉暗

一顆流星把寂靜砸出巨大的深坑

而天邊的一陣馬嘶，何其傷感

給魚放生的人

兄弟，放下一千畝煩惱，十萬畝牽掛

陪我到清澈而靜默的水域給魚放生

在寺院里的菩薩和小喇嘛蘇醒之前

我們已經沐浴更衣，焚香誦經

這些魚，只是眾魚中的魚

就像我們，只是眾人中的人

就像唐卡里的神，只是眾神中的神

兄弟，面對時間的淚液，我們

還有什么不能放下，還有什么

必須珍惜

讓我們把桶里的魚倒空

順便把心里的灰塵和陰影倒空

你瞧那些魚，為什么從深深的蒼茫里

游回來，嘴巴一開一合

仿佛要對我們說什么

其實呵，兄弟，我們也是

在民間深處，游來游去的兩條魚

我們也渴望，在一條沒有污染的河里

為美而醉，為愛而哭，為善而生

藏北撿牛糞的人

被風吹，雨淋，雪埋，日曬過的牛糞

是我百聞不臭，百見不煩

百撿不厭的木柴

這些干燥的木柴，隱藏著

火焰，福氣和草的芳香

那些風里走走停停的野牦牛，家牦牛

收藏了一些草前半生的夢囈

把后半生的盼望，交給人間的燃燒

牛多牛好，一好百好

干牛糞已成為游牧生活中

不可缺少的寶

撿牛糞的時候，我偶爾停下來

找一塊雨洗過神摸過的石頭歇息

順便揉揉有些疼的腰

望望叼走風聲和蒼涼的鳥

天葬師

給羊放生者，命里救命

空茫處采藥者，根外挖根

山高水深，誰在世上背水馱鹽

狗吠魚醒，誰在佛前點燈誦經

謝爹謝娘謝菩薩

賜我還算完整的一生

謝天謝地謝鐵匠

賜我一柄偶爾缺口，生銹

可畢竟干凈又神圣的斧頭

草黃草青，羊在低處活命

月暗月明，神在高處招魂

去吧，輪回的風里，還有啥不能放下

哭嗎，骨頭和悔恨留下，讓老鷹

馱著誰的姓氏和靈魂回家

藏北背水的人

一匹飲水的野馬，用嘶鳴

打聽神的地址，和你內心的

月夜與風聲

一條背水的路，消磨了多少光陰

腳印被白雪和月光埋得很深

寂寞被草香扶得很穩。粘灰的藏靴

把命里的空曠和蟲鳴踩得很疼

水聲和石頭，認識木桶的暗紋

和你額頭的傷疤

就像你認識那些風里馱鹽的馬

雨后誦經的花

清澈的湖水，把天空的藍抱在懷里

雪山和白云，是湖神前世來生的親戚

你木桶里的水，是湖神賜給你的淚

你要用它止渴，療傷，洗去心里的灰

馱鹽的馬幫歇了十分鐘

高海拔的藏北，缺氧，不缺大靜和空曠

正午的日光，比半小時前更猛了些

兩頭奔跑的野毛驢，一拐彎就不見了

風里磕長頭的人，心里的神

早已跟天邊寺院里的神相認

此時，日頭打盹，天葬師已起身

好不容易靠近雪山環繞的大湖

馬渴，人也渴。鷹累，神也累

馱鹽的馬幫，在靜默的水湄歇了十分鐘

誰的一聲吆喝：走嘞。亢奮又從容

鷹呵，飛吧。馬要馱鹽，人要趕路

馬脖子上的銅鈴鐺開始晃動

馬鈴聲撞疼了又苦又甜的寂寞

撞疼了草前面的草，風外邊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