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阿凡提的“一期一會”

文/劉翠

我與阿凡提的“一期一會”

文/劉翠

外教給作者寄來的茶道用品

日語中有一個詞叫作“一期一會”。這4個字本是日本茶道里的心得，指主人帶著一種最崇高的敬意點茶，把與客人共處的這一段飲茶時間當作是人生中絕無僅有、不會重演的一段時間。簡單來說，“一期”指人的一生，“一會”指僅有的一次相遇。看到有中國學者把這4個字譯成“一生一度緣”倒也覺得很是貼切。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句日語,讓人心生暖意卻又略帶蒼涼寂寥之感。它提醒人們要珍惜每個瞬間的機緣，并把這作為人生中可能僅有的一次相遇。我更擅自把它引申為茫茫眾生中，人與人的相遇是運氣更是緣分，遇到便要珍惜。

回首過往的大學4年，我與外教的相遇又何嘗不是屬于我的“一期一會”？

我與日本外教八幡啟先生相遇在山東省泰安市泰山學院。因為他的名字按照漢語的讀音有點接近“阿凡提”，他便讓我們稱他為阿凡提，并開玩笑說他與阿凡提一樣，是勇氣與智慧的化身。

阿凡提是一個學識淵博、談吐不凡的人，在老師和同學之間有很高的人氣。我們在課堂上不止一次為他那淵博的中國知識震撼，講解到二十四節氣和中國歷法宛如古代中國人般熟稔。此外他還組織有興趣的同學辦起了夜習會，給我們講解日語中的敬語，一起品讀日本文學作品。在他的學習會上，并不是他一個人在講，而是我們每個人都有發言討論的機會。

與此同時我們還都佩服的便是他的奉獻精神。即使沒有額外的工資，他依然擠出自己的休息時間，陪我們學習到晚上10點。現在回想起來那是一周里最難得的自由輕松的學習時間。他每天早晨7點起床，深夜兩點睡覺。除了晚上陪我們一起學習，他幾乎一整天都會待在辦公室里，中午也是回宿舍吃過飯便又回到了辦公室。因此當我們有問題請教他時，幾乎都可以在辦公室里找到他。可以說，他是把熱愛工作當成美德的日本人典型。

阿凡提是一個風趣幽默、平易近人的人。課后他總邀請我們去他的辦公室玩。在這里試穿他的和服，欣賞他貼在墻上的照片，品嘗一下日本茶，有時他還會給我們帶來自己做的蘋果派。周末的時候他也會叫上我們去購物，然后在他住的宿舍一起做飯。看到我拿菜刀的樣子，他懷疑我是不是人生中第一次用刀，還開玩笑說不想今天的晚飯里看到我的指甲。此后，我也不再張羅，聲稱只負責洗碗。我們總是很期待著在他那里能吃到香噴噴的日本大米。說到吃飯，他的胃很奇特，完全不被舌尖上的中國美食所吸引，他總是讓夫人從日本給他郵寄大米、泡面、腌咸菜、速食味噌湯之類的東西，很少去外面吃飯。他說中國的飯菜有些油膩吃不慣，也或許是人到晚年味覺有了歸屬感，總覺得家鄉的東西是最美好的，便不會輕易地喜歡上異國風味。

阿凡提是一個認真仔細、考慮周到的人。3年的任期即將結束，回國前他提到想去杭州西湖看看，帶著稍許不安，我當起了他的導游。出發那天，我只帶了個背包，裝了幾件衣服，行李很少。他看了看自己的大包，驚訝地問我不需要再帶些什么了嗎？出發前他遞給我一個文件夾，文件夾里有各個景點的介紹、地圖、去賓館的路線圖、賓館房間的內部圖片，還有一張5寸大小的卡片，上面寫著我們這次旅行的往返航班號、起飛降落時間、各自的聯系方式、證件號等。他說還帶了些作為應急用的胃腸藥、小手電筒、雨傘等。內容之豐富讓我頓感自己作為一個向導是多么的失職。我也曾想過是不是因為獨自一個人生活在國外，難免有諸多不放心的地方，他才這樣面面俱到，而事實是他在日本國內旅行時也這樣。我被他的這種考慮周到、未雨綢繆精神所折服。

在杭州的那些天沒有下雨，相反每天都很悶熱、陽光強烈。看我曬得夠嗆，他便拿出雨傘讓我當作遮陽傘。我也想讓他進到傘下涼快涼快，他便說，男子漢不怕曬。還說設想一下，如果老天突然下起了雨，因為這把傘我們便可以不用急著狂奔去避雨，可以繼續欣賞雨中朦朧的西湖，別有一番情趣。此后，每當出發旅行，我也總會帶著常備藥、傘等應急物品。前些日子，他來北京旅游，我又做起了導游，他依然帶了同樣的文件夾。不過這次更厲害，卡片上面還寫著北京哪些醫院有日本人醫生以及報警電話。日本人這種心思縝密的精神，相較而言比較粗枝大葉的我是否更需要學習一下呢？

回國后，阿凡提把自己在山東泰安的所見所感寫成了《泰安見聞錄》，聽說現在已經成了學弟學妹們的必讀物。在泰安工作期間，繁忙的授課之余，他花兩年的時間完成了一本《身體表現詞典》，并于2013年在中國順利出版。期間我作為出版社和外教之間的聯絡員也參與了校對工作。那一段時期我們幾乎每天都通過郵件交換大量信息，充實而快樂。在詞典的前言中他寫道，若此書的出版對中日的友好交流能起到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促進，便也是他最開心的事。他很欣慰自己在中國的努力有了結果。當我告訴他現在北京外國語大學的圖書館也購入了這本詞典時，他的興奮溢于言表。

為了迎接研究生考試，阿凡提回國后，我也開始了忙碌緊張的備戰。但他依然很熱心地幫我分析出題方向，為我講解難懂的日語典籍，這給我很大的鼓勵和動力，讓我感覺他一直都在身旁。考研結束，大學也畢業了，我想去看看真實的日本，便聯系了阿凡提。沒等我開口，他便很親切地說給我發邀請函幫助我順利辦理簽證，還說現在女兒的房間空著，家里只有自己和夫人兩人居住，若是我愿意，可以去他家暫住一段時間，并帶我去周邊看看。這樣，在阿凡提的幫助下，我順利到達日本，并在他家住了3周之久。

在我到達之前，他們早已把女兒的房間收拾得干干凈凈并為我準備好了新拖鞋、新牙刷等生活用品。推開房門還會發現床頭柜上放著大阪地圖和大阪歷史宣傳冊，他說這是在我來之前特意準備的。阿凡提和夫人很細心地照顧我的生活。夫人也是一位教師，她早上總是做好牛奶果汁放在餐桌上才去上班，我和外教簡單吃過早飯后便出發。他不僅帶我去了京都、奈良的名勝古跡，為讓我更全面地體驗日本，還帶我去了百貨大樓、寵物商店、醫院診所、五金市場、市圖書館、殘疾人工作的咖啡店、市民講座等等，后來還不辭辛苦坐了一夜的巴士，從大阪到山梨，帶我去看富士山。想必這對一位70歲的老人來講很辛苦吧。通過這些，我切身體會到了很多中日文化的不同，體會到了日本社會特有的氛圍，而這些都要感謝我的外教——阿凡提。

之后，從泰山學院畢業的我順利考上北外的研究生并開始學習日本茶道，更有幸去日本茶道流派之一的里千家學習正宗茶道。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他時，他很開心，并給了我一個驚喜：他瞞著我郵寄過來很多茶道書籍以及茶道用具，希望我能更深地學習日本文化。通過對茶道的研修與練習，我更切身地感受到“一期一會”這個詞的重量與含義。

現在我們還時常通過郵件交換彼此的近況。我們之間的師生友誼已經經歷了4年，這份特殊的友誼增強了我們各自對彼此國家的了解，而我和外教的“一期一會”仍將繼續。（作者單位：北京外國語大學）

作者（左）與外教在日本水晶盛產地——山梨縣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