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海



2001年10月,我第一次在甘肅禮縣看到了木輪車,從此,木輪車便牽引著我的腳步,讓我開始了一次又一次的探尋。
從禮縣上坪鄉到宕昌縣興化鄉,40公里的大山深處,我走完一個村子,再走另一個村子,上坪、蘇其溝、上草壩、下草壩、黃咀村、王莊、唐村、野人溝、大河壩、磑子壩……我與村民同吃同住。誰家給兒子取媳婦、誰家嫁女子、誰家給孩子過滿月,趕上了便送一份賀禮,老人去世了也去吊喪。聽說村里正月自樂班唱戲,也趕幾百公里前往助興。
有一次,我坐在蘇其溝古樸的水磨房旁休息。突然聽到有人吼唱:“祖籍陜西韓城縣,杏花村中有家園……”順著聲音,我遠遠看到一位農人趕著木輪牛車,唱著秦腔從遠處走來,走近一看,是一個英俊小伙。
小伙叫楊響亮,祖籍陜西臨潼,他說太爺爺在戰亂時為躲避抓壯丁逃離了家鄉,帶著他的大爺和爺爺來到了甘肅。太爺爺給他的大爺在這里買了一處莊子住了下來,而他的爺爺就只能在這里做了楊家的上門女婿,所以他們后輩就姓了楊。
快到中午了,楊響亮拉我去他家里吃飯。楊響亮家住在小河畔,家里有四口人。媳婦去了北京打工,他和13歲的兒子、10歲的女兒,三個人在家留守。從此以后,我們就成了朋友,每次到蘇其溝,我都吃住在他家。
走進隴南禮縣,仿佛走進了人類原生態的棲息地。土地的貧瘠和人們生產生活的相對落后,似乎與外界相隔甚遠。但這里的每片土地卻充滿著詩情畫意,村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怡然自得。青山綠水之間,木輪車上的長鞭甩著響兒。年年歲歲,寒來暑往,蒼天厚贈的這份安寧平和令人羨慕。
這里是秦人和秦文化的發祥地,也是第一個大一統帝國的肇始之地。走進禮縣博物館,可以看到許許多多考古發掘出來的文物,特別是復原的秦人先祖使用過的車馬和文物遺址等。我忽然覺得,現在這里的人們依舊使用著的木輪車,應該是從先秦古人那里傳承下來的。兩千多年了,它依然陪伴著在這片土地上生息的人們。我想,這些木輪車不僅僅是生產和生活的工具,在當年應該還是上陣的戰車。想著這些,便對這里的村民更加充滿了敬意。
上坪鄉位于禮縣西部,在洮坪河的上游。千百年來,清凌凌的河水滋潤著這片古老的土地,養育著一代一代的兒女,也衍生著人們的故事。這里屬高寒陰濕地帶,是禮縣海拔最高的區域。秋天,是這里的收獲季節,也是最忙碌的季節,村民們用傳統的原始方式耕作,耕牛是最重要的生產工具。
這里基本上家家戶戶都養牛,一般家庭養兩頭牛,有的人家更多一些。雙牛耕地和雙牛拉車是最常見的情景。孩子們長到七八歲,就已經學會了趕車。木輪牛車大多是村民各家自己制作,時常可以看到他們在院子里、田頭間、道路旁就地制作和修補木輪車。我曾問過村民,為什么村里人大都會做木輪車?村民們說,老人們一輩輩地口口相傳,他們的先人或是秦王的嫡親和戰將,或是為秦王勞作、造車的工匠,那血脈里就流淌著和木輪車有關的血液呢。
木輪車是這里最基本的運輸和勞作工具,人們上山砍柴、拉糧草、運藥材、收莊稼,都靠它來完成。山村街巷,村頭河邊,隨處可見早出晚歸的人們趕著木輪牛車的身影。
我把鏡頭對準這些木輪車和追趕木輪車的父老鄉親。從心底里感受他們的悲喜哀樂,試圖探尋木輪車在秦人歷史中鐫刻下的深深轍痕。目送著木輪車的漸行漸遠,我與木輪車的情感越來越濃,也讓我深感拍攝它們的迫切性。
無數次尋訪,讓我無數次感動,徜徉在充滿生機和活力的這片土地上,從青坪鄉的青林村、蘇其溝到興化鄉的磑子壩村,我被云煙包裹著,被山風熏陶著,被翠綠浸染著,被木輪車牽引著,從歷史的深處走進現實。我用我的心、我的情感、我的愛記錄著木輪車的光與影,呈現著秦皇故里人們的艱辛和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