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主筆 孫力舟
今年1至5月,身為本刊主筆的作者訪問了“一帶一路”沿途多國,并且作為唯一受邀的中國學者,參加了5月6日到9日在土耳其哈塔伊省舉辦的第三次中東問題國際研討會,作者寫出了自己的許多思考和見聞。

哈塔伊省會城市安塔基亞街景
2015年3月,中國在博鰲亞洲論壇上推出了“一帶一路”(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路線圖。為響應這一中國外交和對外經濟合作領域的重大戰略部署,我代表重慶市第一個高校智庫——2010年成立的西南政法大學世界與中國議程研究院及下屬的喜馬拉雅研究所和清華大學巴基斯坦文化傳播研究中心,于2015年1月~5月先后訪問了俄羅斯、烏俄爭議地區克里米亞、巴基斯坦、阿聯酋、伊朗和土耳其。旅途中,我充分感受了沿途人民的熱情好客和對中國在整個亞歐大陸經濟與社會發展中發揮更大作用的期待。

哈塔伊省城市公園里休憩的人們

哈塔伊博物館展示的本地歷史演化樹

俯瞰哈塔伊省海岸線
清華大學的李希光教授在接受《南風窗》雜志采訪時,曾以“風暴眼”比喻“一帶一路”的必經之地——中東中亞地區,而我這個骨子里喜歡探尋未知的小伙子,就在“風暴眼”里轉來轉去,樂此不疲。
5月6日到9日,我還作為唯一受邀的中國學者,在土耳其哈塔伊省(hatay)參加了土耳其重要智庫——土耳其亞洲戰略研究所(TASAM)組織的第三次中東問題國際研討會,在這片土敘邊境地區的土地上留下了足跡和思考。
從中國前往土耳其哈塔伊省,需要在土耳其最大城市伊斯坦布爾轉機。伊斯坦布爾機場的旅行社經理問我:“你結婚了嗎?我可以給你介紹土耳其姑娘,如果你喜歡性格比較傳統、長得像亞洲人的女孩——”他指指另一張桌上辦公的同事,“我的同事是庫爾德人,他的家鄉在土耳其東南部,他可以給你介紹庫爾德女孩。”“好啊,我就要去那個方向,親眼看看庫爾德姑娘的魅力。”我半開玩笑地答道。
在前往哈塔伊省的土耳其國內航班登機口,我看到五六十位乘客正在耐心等待。他們的穿著打扮明顯不如航站樓里前往其他城市的旅客時尚,女性大多戴頭巾,而且沒有一個人會講多于“hello”和“Thank you”的英語。我想,哈塔伊省或許是土耳其相對保守封閉的地區吧。
到了哈塔伊省之后,很多當地人都告訴我“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秦國’人”(土耳其語、庫爾德語和波斯語都把中國叫秦)。

為土耳其亞洲戰略研究所(TASAM)第三次中東問題國際會議執勤的土耳其軍人
我曾查閱過有關哈塔伊省的資料。土耳其和敘利亞的邊界線超過500英里(約合800公里),哈塔伊省的東、南兩面都與敘利亞接壤,西邊是地中海,只有北部連接土耳其內部,在地圖上看像是土耳其向南伸出的一個葫蘆形突起。
這里在16世紀初到20世紀初屬于奧斯曼帝國,1918年“一戰”結束后淪為法國委任統治地,和敘利亞劃為同一個行政區,1939年哈塔伊被土耳其共和國占領。“二戰”之后獨立的敘利亞一直要求土耳其歸還這一地區,直到五六年前,在土耳其和敘利亞關系的蜜月期,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薩德才正式放棄了對哈塔伊省的領土要求。
敘利亞內戰的漣漪,也波及這個省。2012年10月18日,土敘兩國軍隊曾在該省的哈澤帕薩鎮發生交火。同年6月25日,一架土耳其軍機從哈塔伊省向南飛入敘利亞領海,被敘利亞海岸防空炮火擊中,最終在國際空域墜海。美國廣播公司介紹說,這一事件發生后,土耳其政府更改了作戰規則,宣稱任何接近土耳其邊境的敘利亞軍事設備都是合法的攻擊目標。2012年9月。土耳其擊落一架敘利亞米—17武裝直升機,2014年3月23日又擊落一架敘利亞米格—23戰斗機。
哈塔伊省曾于2013年2月11日遭到炸彈襲擊,造成7人死亡,30人受傷。2013年9月,國際象棋世界青年冠軍賽在土耳其舉行,由于原舉辦地哈塔伊距離敘利亞僅20公里,出于安全考慮,土耳其棋協選擇了新的比賽地點。
那么,土耳其方面把有數十個國家上百位智庫和高校學者參與的國際會議放在哈塔伊省舉行,究竟是出于什么考慮呢?我帶著疑問和一絲忐忑登上飛機。

哈塔伊山洞中的教堂

作者(右)和3位在哈塔伊省文化部門工作的職員

哈塔伊特色早餐,有奶制品和果醬等。
這架土耳其航空的飛機開得很穩,與阿聯酋航空和阿布扎比的艾提哈德航空幾乎全用外籍空乘不同,這里的空乘都是土耳其本國青年。土耳其這個曾經控制地中海東部、紅海和黑海制海權的國家,今天的疆土僅僅剩下77萬平方公里,但仍擁有7200公里長的海岸線。我想起在伊斯坦布爾看到奧斯曼蘇丹的皇宮緊鄰大海,想象蘇丹、嬪妃和貴族在清真寺禱告,在花園游憩的時候,滿眼都是蔚藍色,這得要對本國海軍和炮臺怎樣的信心?
鄰座是一位濃眉大眼的青年,也是來參加中東問題會議的,他一刻不停地在筆記本電腦上工作。我對他說:“我來自中國,這是你第一次來哈塔伊嗎?我之前查維基百科的敘利亞內戰地圖,我們開會的地方——省會安塔基亞,距離敘利亞邊境最近只有約20公里,距離‘伊斯蘭國’控制區也只有大約50公里,真的是這樣嗎?土耳其為何在這里舉辦國際中東問題會議?”這位小伙子先自我介紹說,他祖籍“自由克什米爾”(巴基斯坦對巴控克什米爾南部的稱呼),英國出生,目前在巴基斯坦的伊斯蘭堡從事與歐洲穆斯林移民有關的研究。
他告訴我,哈塔伊省不僅接近“伊斯蘭國”的控制區,還是歐洲極端分子進入“伊斯蘭國”的最主要通道。據歐洲一些國家政府的估計,迄今已經有數千名來自歐盟的穆斯林少數族裔青年從哈塔伊省進入敘利亞,參加反對敘利亞政府的“圣戰”。歐洲國家屢屢批評土耳其政府對邊界管控不嚴,一些媒體甚至抨擊土耳其政府放任極端主義坐大。后來,我在會下與研究國際關系及伊斯蘭文化的土耳其學者交流時,他們對西方政府和媒體的指責感到不滿,“我們國家已經接受了二三百萬敘利亞難民,其中有28萬人就在哈塔伊省。聯合國承諾的援助沒有到位,北約和歐盟對于救濟難民無所作為。西歐各國并未向我們通報他們懷疑的持本國護照進入土耳其的人員名單,我們怎么可能從大量游客中篩選出恐怖分子?”
關于安全問題,會議主辦方似乎并不擔心,機場、會場和賓館都沒有任何特殊的安保措施,城區很少看到警察巡邏,這與戒備森嚴的巴基斯坦完全不同。這讓我想起兩個月前在伊斯蘭堡開會時一位土耳其學者的說法:伊斯蘭國雖然極端,但并不愚蠢,他們認識到土耳其軍力強大,從不向土耳其境內發動襲擊。

哈塔伊省天高云淡

當地一種火紅的花
土耳其精英階層人士大多認為土耳其是個發達國家,不屬于中東。但是哈塔伊省很特殊,約一半居民是阿拉伯人,這是土耳其唯一擁有大量阿拉伯人口的省份,因此,這里被看作“土耳其的中東地區”。
歷史上,哈塔伊這個省份曾經被古埃及、赫梯帝國、波斯帝國、亞歷山大帝國、羅馬帝國、拜占庭帝國、阿拉伯帝國、十字軍、塞爾柱帝國、馬木路克帝國、奧斯曼帝國、法國等統治,留下了多種文明和文化的遺跡。
哈塔伊省省長在會議開幕式上致詞說,伊斯蘭教(包括遜尼派和什葉派中的阿拉維派)、基督教(包括天主教和東正教)和猶太教三大宗教并存,土耳其、阿拉伯、庫爾德和亞美尼亞四大民族基本上和諧相處。
哈塔伊地區友善的民族關系,讓我在短短幾天中就有所感受。在從機場前往賓館的出租車上,司機和他的朋友都是庫爾德人。他們指著遠處的一座山,用生疏的英語一字一頓地說:“山那邊就是敘利亞,正在打仗,我們卻能安享和平。”他還在手機上借助翻譯軟件,打出了“土耳其是美麗的”幾個繁體中文字。
賓館的專車司機名叫哈桑,當我問他“您是土耳其人還是阿拉伯人”的時候,這位50歲左右的漢子馬上回答“我是土耳其阿拉伯人”。
一個在安塔基亞機場工作的土耳其哈塔伊省旅行社的30歲小伙子,一張張給我展示手機里的照片和小視頻,讓我欣賞本省各地的美景,反復說各處都很安全、和諧。
哈塔伊省各族人民在鄰國戰火的威脅下,保持著樂觀淡定的生活節奏,還熱情接納了大量敘利亞難民。“難民營在哪里呢?我想去看一看。”我問一位在哈塔伊省文化廳工作的女士。“沒有難民營,難民們都住在城市里,住在我們中間,我們這里的居民很熱情,把難民當作自己人,給了很多幫助。當然,這么多難民確實影響了我們的生活,也帶來了安全隱患。”她說。
我問穿著整潔白色西裝的土耳其旅行社經理大叔,“我想去敘利亞邊境看看,方便嗎?路上安全形勢如何?”他平靜地回答:“安全沒有任何問題。我們這邊有兩條公路通往邊境口岸,分別通向敘利亞西北部海岸城市拉塔基亞和敘利亞最大城市阿勒頗。這里離兩個邊境口岸亞伊拉達厄和雷伊漢勒的距離,分別是45公里和55公里,車程大約都是一小時,打車比較貴。”
“哦,那么我可以在邊境上看看敘利亞嗎?”
“由于敘利亞內戰,口岸早已關閉,你不能過境,但在邊界線上看看還是可以的。但是,如果路上交通出了問題,你可能趕不上中午的航班。我建議你下次再去,到時我親自陪你去。”大叔補充道:“這次會議時間安排太緊,你只看到我們省很少一部分名勝古跡啊。”我點點頭,“對啊,本來打算到地中海東岸黎凡特沙灘曬太陽,都沒時間了,地中海離我們這里多遠呢?飛來安塔基亞的航班上我看到過海岸線。”大叔答道:“離這里最近的濱海小城叫薩曼達,只有30公里。”
“我下次帶幾位中國朋友一起來!希望這里能成為中國游客的新熱門旅游地和中國企業的投資樂園。”我憧憬著下次再來哈塔伊。
中東的現實就是這么復雜,敘利亞內戰的陰影、極端分子的威脅、和平和諧的樣板,竟然并存于一個地區。我們中國人需要用自己的雙腳,丈量這片神奇的土地,用耳朵傾聽各族各教派人民的心聲,才能贏得人心,逐步推進“一帶一路”的偉業。

土耳其亞洲戰略研究所主席蘇萊曼在會議歡迎晚宴上演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