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崇 峰
(南京中醫藥大學中醫藥文獻研究所, 江蘇 南京 21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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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談語義場理論的癥結
范 崇 峰
(南京中醫藥大學中醫藥文獻研究所,江蘇南京210023)
摘要:語義場的理論雛形已見于洪堡特,索緒爾找到的句段關系和聯想關系是其理論的直接來源。20世紀30年代,特里爾建立了語義場模型,其思路是把詞匯看作一個由諸場拼接組合的整體,其理論基礎是封閉系統觀,視系統內部結構關系為線性關系,使諸場之間缺乏有機關聯,不符合系統的特性,由此導致詞匯系統研究的諸多問題。
關鍵詞:語義場;理論;癥結
隨著結構主義語言學的引入,上個世紀50年代,漢語界也開始了對漢語詞匯系統的研究。80年代以后,語義場理論成為漢語詞匯系統研究的利器。語義場理論應用至今,人們發現這個利器也并非所向披靡,語義場理論似乎走入了瓶頸。語義場劃分缺乏統一的標準,語義分析結果較隨意,使用這種理論難以看清詞匯系統的結構和規律。為彌補其不足,新的結構語義理論不斷產生,但也沒有從根本上改變這種現狀。追尋語義場理論的發展軌跡,我們發現,這個理論的構建對詞匯系統認知存在偏差,導致問題產生。
一、 語義場理論發展脈絡及要點
語義場理論是結構語義學的一個重要理論。洪堡特把語言看作一個有機體,認為語言中所有的詞都有語義聯系。之后,索緒爾建立語言系統論,他認為語言狀態中一切都以關系為基礎,表現為在話語中詞語組合的句段關系和話語之外詞語聚合的聯想關系。語義場理論就是建立在這兩種關系之上。
1931年,特里爾的《智能義域中的德語詞匯》出版,成為語義場理論的經典之作。他認為語言中的所有詞都互相關聯、互為依存,它們在語言符號這一系統中構成一個有序的整體,研究詞匯的具體步驟應從詞匯的各個領域入手,即“場”。“場”可分為“大場”、“支場”,同時還可分為“詞場”、“概念場”。他所分出的各種“場”,意在掌握場內詞義的關系和詞匯系統的結構。“整個詞匯系統處于變化狀態之中,詞的數目不斷增減。每當有一個詞W1消失,與它相近的詞W2的涵義就會擴大,兼含原來用于W1的涵義。反之,如果出現了一個新詞W3,那么W2的含義就會縮小,劃出一部分涵義讓W3表達。意義相近的詞W1、W2、W3……構成一個集合,稱為詞匯場。詞匯場F1,F2,F3……的并集構成該語言中詞匯的總和V。”[1]“特里爾的語義場論十分大膽地把詞匯設想為馬賽克鑲嵌的圖案那樣的結構體:小塊構成大塊,大塊構成更大的塊,塊界清晰,大小相套,最終拼成一幅完整的圖案。他認為每種語言的詞匯就是由類似這樣一個場界分明組合有序的許許多多大小不等的場組成的一個完整的詞匯系統,詞匯場與其所涵蓋的概念場一一對應,既無空隙,也無交叉重疊。”[2]
語義場理論在具體運用中有些問題難以解決,為了彌補這種缺陷,人們不斷補充發展這種結構主義理論。1962年,魏斯格貝爾在他的《內容相關語法的綱要》中,對詞匯的內容結構用詞場進行了描述。他認為詞不是孤立地存在于人的意識之中,概念相近的詞共同構成一個聚合體,彼此間相互影響。緊接著語義成分分析法產生,語義成分分析是將概念相關的詞置于一起,通過比較分析語義構成,是結構語義學的又一重要方法。在具體運用中,語義場和語義成分分析在詞義理解上都顯得力不從心,為解決這個問題,菲爾默又進一步創立了語義框架理論,認為一個詞或概念只有在相應知識框架的背景中才能得到理解。
從具體運用來看,這些理論在研究詞匯系統時,都存在著各種困難。那么問題的癥結究竟在哪里呢?
二、語義場理論的問題及癥結
語義場理論在實踐中遇到的最大困難就是缺乏劃分場的標準,目前建立的各種各樣的語義結構關系,都是建立在概念類聚關系上,也就是說劃分語義場的標準,使用的是概念的相關性,是以現實存在事物、性質、事態等的概念之間聯系為基礎的。語義成分分析法及語義框架理論同樣存在這個問題。概念和詞義是不同的。“詞的詞匯意義就是概念通過某種語言的手段而得到的體現,同時帶有反映某些伴隨觀念的補充特點以及某種感情色彩和風格特征。”[3]由于人們對概念的認識存在太多主觀因素,對概念認識角度稍有差異,就會找到不同的類聚成員,概念系統中的每個成員都可以同時處于多種類聚中,那么多種類聚必然造成場的交叉重疊,且又無序,如“婦女”,既可出現在性別類聚中,還可出現在物類類聚中,也可出現在年齡類聚中等等。那么在語義場之內的語義成分分析,同樣也只能主觀隨意,缺乏標準了。
由于場的確立缺乏可靠標準,在實際應用中存在明顯誤區:第一,在分析語義成分時,一般是以某個概念為原型,根據它主要語義特征,尋找共有這個語義特征的詞,系聯成一個語義場,然后在場內進行語義成分分析,這是一種循環論證。第二,系統發展是由小變大,由源到流,由低層次向高層次不斷增新的一個自組織過程。語義場則是從大到小分割,人為劃塊,試圖拼合出一個系統來。這種方法沒有遵循系統的發展規律,是一種逆向研究。第三,語義成分分析同樣是一種逆向研究,義素不是詞匯系統自然存在的,而是人為切分的。在一個語義場內,提煉出的義素比原詞更加抽象復雜,如“婦女”的義素分析結果是[+人類][+成年][-男性],這種標示語往往會增加詞義理解的難度。這些問題產生的癥結,是語義場理論構建違背了系統的特性。語義場理論的基礎,來自洪堡特和索緒爾對語言系統的理解,直接理論來源是索緒爾的語言系統論及他所確立的句段關系和聯想關系。洪堡特、索緒爾對語言系統的理解,來源于當時西方的機械系統論。機械論是在西方偏重于分析、還原的方法論影響下產生的,機械系統論經常使用的方法是分析、還原。語義場理論和語義成分分析帶有明顯的機械論傾向,即把理想中的封閉詞匯系統分解,然后再試圖組合還原。語義場理論在構建之初便存在致命的缺陷,必然導致問題產生。
索緒爾去世后,貝塔朗菲在上個世紀30年代末初步提出一般系統論框架。人們對一般系統的特性及規律認識越來越清晰,這種理論逐漸被應用到各學科研究中。場論模型的建立是為了研究詞匯系統,那么有必要從系統的角度來審視語義場理論,找出其對詞匯系統理解的誤區。
三、從系統的角度審視語義場理論
首先,我們要了解系統的基本內涵、特性及方法。什么是系統?“系統可以定義為相互作用的若干要素的復合體。”[4]霍紹周的定義更細致一些:“系統是具有特定功能的,相互間具有有機聯系的許多要素的所構成的一個整體”[5]24。系統具有哪些特性呢?霍紹周歸結了四點:(1)系統的各要素彼此和諧地相互作用形成了一個網。(2)整體大于部分簡單總和。(3) 系統的每個部分都起作用。(4) 所有系統都是開放系統[5]28-29。那么系統方法是什么呢?霍紹周歸納了五點:(1)整體原則。要把系統當做整體對待,不要把系統只當作元素、部件、局部的機械總和。(2)聯系和制約的原則。這個原則說的是系統元素之間、系統與環境之間的關系。關系是系統秘密之所在。元素之間有有機聯系,才有系統。(3)有序原則。我們只有用有序的觀點去分析系統,才能如實地發現元素之間、系統和環境之間的本質的、規律的關系。它表現在時間順序、空間結構和功能行為三個方面。(4)動態原則。系統是一個“活”的有機體。系統的元素間、元素與系統、系統與環境之間都存在著物質、能量和信息的流動。系統的平衡和穩定是一種動態的平衡和穩定。(5)最佳原則,即最優化[5]63-64。
對照這些,不難發現語義場理論對語言系統認識的誤區。特里爾把詞匯系統看作一個整體,它是由一個個子場大小相套構成的。那么他構想的系統既有場內部詞匯單位的關聯,也有場與場的關聯。他的研究方法表面上看也遵循了總體原則、聯系和制約原則、有序原則。但是,特里爾構想的系統是封閉的,不管是整個詞匯系統還是內部的場,都是封閉的。他把場設想為邊界清晰的塊,把系統看作一個馬賽克拼接圖案,實際上他把整體看作部分之和。在操作方法上,就不可能使用動態原則,場與場之間,整個詞匯系統與外界之間缺乏物質、能量、信息流動。那么他所理解的系統要素之間及子系統之間的相互作用只能是單一的因果鏈,要素之間及子系統之間缺乏有機聯系。他所設想的有序聯系,只能是場內部要素之間的有序,而場與場之間,就混亂無序了,因此語義場理論在研究整個詞匯系統上就顯得無力了。語義場理論構建的詞匯系統不能將場與場系聯起來,實際上還是離散的,非系統的。
事實上任何系統都是開放的。系統的開放,不僅向環境開放,系統內部各層次之間也是開放的,既有低層次向高一層次的開放,也有高層向低層的開放,因而其內部關系是既競爭又合作非線性關系,這也是系統整體性的體現。從索氏開始的結構主義語言學理論都違背了系統的這一根本特性。
四、余論
詞匯系統研究至今,語義場理論功不可沒,它至今仍然是研究詞義的實用方法,雖然在系聯整體上研究不力,但它對剖解整體卻是得力的。從系統研究方法上說,語義場理論是對系統的中觀研究,這是系統自組織理論研究中常使用的方法。語義場理論吸取了整體論和原子論之長,并避免了兩者的不足,是溝通宏觀和微觀、整體和基本元素的局部平衡理論。語義成分分析法是語義場理論的擴展,如果說語義場是從中觀角度研究詞匯系統的話,語義成分分析法就是從微觀角度進行研究。語義框架理論同樣還是中觀研究法,它比語義場理論前進了一大步,克服了語義場的封閉系統觀和線性關系等問題,但同樣沒有理清詞匯系統的關系和結構。
由于違背系統的特性,語義場理論除了存在封閉、機械等問題外,它所構建的系統還是殘缺的。語義場理論的初衷是研究詞匯系統,而詞的本質是音、義結合體,語音和語義都是詞匯系統的基本元素,而語義場理論實質上是在研究詞義系統而不是詞匯系統。由于詞義是詞的基本元素之一,研究詞義系統是研究詞匯系統的重要方面,漢語界至今仍有不少學者將詞義系統直接等同于詞匯系統。真正要研究詞匯系統必須打破語義場理論的局限,用開放系統觀,尊重系統的特性,使用系統的方法,并且要把系統的基本構成元素都考慮進去,才能循著系統發展的脈絡來把握詞匯系統全局。具體研究方法我們已另文探討,參見周國光、范崇峰《漢語詞匯語義系統研究方法論》。
參考文獻:
[1]徐烈炯.語義學[M].北京:語文出版社,1990:106.
[2]張燚.語義場:現代語義學的哥德巴赫猜想[J].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02(1).
[3]張永言.詞匯學簡論[M].武漢:華中工學院出版社,1982:43.
[4]馮·貝塔朗菲.一般系統論基礎發展和應用[M].林康義,魏宏森.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87:51.
[5]霍紹周.系統論[M].北京: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1988.
責任編校:汪長林
Crux of the Semantic Field Theory
FAN Chong-feng
(Literature institute of TCM, Nanjing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 Nanjing 210023, Jiangsu, China)
Abstract:The semantic field theory originated from Wilhelm Freiherr Von Humboldt. The syntagmatic relation and associative relation of Ferdinand de Saussure were used as direct reference in the theory. Jost Trier developed and founded the semantic field theory in the 1930s. In this theory, the vocabulary was regarded as a whole composed of some fields. Based on the closed systematic view, the theory regarded structure relations as linear ones, so the organic association of every field was irrelevant. This causes many problems in the research of lexical systems.
Key words:semantic field; theory; crux
中圖分類號:H0-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4730(2015)04-0016-03
DOI:10.13757/j.cnki.cn34-1045/c.2015.04.004
作者簡介:范崇峰,女 ,河南洛陽人,南京中醫藥大學中醫藥文獻研究所副研究員,博士。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11YZ740023);江蘇省高校哲學社會科學基金(2013SJB740025)。
*收稿日期:2015-03-06
網絡出版時間:2015-08-20 12:55網絡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34.1045.C.20150820.1255.00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