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超,張根明,陳 璐,余漢霖,院立新
(北京中醫藥大學東直門醫院腦病科,北京 100700)
出血性腦卒中急性期以半身不遂、口舌歪斜、言語不利、偏身麻木等為主要臨床表現,或伴卒然昏仆,不省人事。其起病急驟,變化迅速,病情篤重,致殘率和病死率高,是危及生命最嚴重的疾病之一。清·喻昌《醫門法律·卷三·中風門》云:“中風一證,動關生死安危,病之大而且重,莫有過于此者。”
1.1 瘀血阻滯,脈道不利 《醫學綱目·中深半身不收舌難言》云:“中風皆因脈道不利,血氣閉塞也。”出血性腦卒中雖起病突然,但于發病前,機體已受到多種內外因素影響,正虛、邪實日漸積累,即張景岳所謂“內傷積損”,或因年老體虛,血行遲滯,或因素體虛弱,氣虛無力行血,血虛脈道枯澀,或因勞逸失度,過勞氣衰,過逸氣滯,皆致津血不行,留而為瘀[1]。瘀邪氤氳彌漫脈道,蘊積日久,侵及脈管,沉積壁上,脈道不利,脈管失養,菲薄易損。當遇天氣驟變、情志過極、勞力過度等誘因時,內外合邪,氣血逆亂,上沖犯腦,絡破血溢而發病。
1.2 瘀停脈外,腦髓受壓 《素問·脈要精微論》曰:“頭者,精神之府。”五臟六腑之精氣,皆上升于頭,以成七竅之用,腦乃清靈之腑。腦出血發生時,血溢腦脈之外,《血證論·瘀血》云:“既是離經之血,雖清血鮮血,亦是瘀血。”離經之血壓迫腦髓,則腦髓失其“司運動,統感官,主明辨”之用,出現半身不遂、偏身麻木、口舌歪斜、言語不利等癥狀;離經之血壓迫腦絡,則阻滯氣血運行,使腦髓失于氣血榮養,亦不利于其功能的發揮[2]。瘀血少者,病情輕淺,可見在絡在經之癥;瘀血重者,則直中臟腑而出現神昏竅閉之癥。
1.3 內風旋動,風火相煽年四十而陰氣自半,肝腎陰精虧虛,水不涵木,則肝陽易亢,化風上擾清竅。血脈瘀滯日久,加之瘀血溢于腦脈之外,亦可使筋脈失養而呈血瘀生風之象。《素問·風論》:“風者善行而數變。”出血性腦卒中具有病情暴急、變化迅速的特點,可歸結為“內風旋動”。肝腎陰虛,陽亢化火生風,或五志過極,氣郁化火動風,或血脈不暢,血瘀生風化熱,常致風火相煽為患。內風引火熱之邪,竄擾腦髓、脈絡。
1.4 血行不暢,痰水形成 血與津均來源于水谷精微,相互滲注化生,“津液和調,變化而赤為血”。在病理狀態下,瘀停脈外,脈道不利,血脈內津液不能滲出脈外,血脈外津液亦不得入于脈中,環路受阻,津聚為水,水聚成痰,痰濁、水腫由是而生;痰水一旦形成,又會阻礙氣機,腦髓氣血運行不暢,導致瘀血停滯進一步加重,成為惡性循環[3]。其次,瘀停腦竅,久而不去亦可轉化為痰水,即唐容川云:“血積日久,亦能化為痰水。”
1.5 諸邪化毒,損傷腦髓 出血性腦卒中血溢脈外,痰濁、水腫相繼形成,阻于腦絡,氣機不暢,郁而化火,自此瘀、風、痰、火諸邪蜂起,膠結于腦髓,轉化成一種致病能力很強的邪氣,即毒邪。《金匱要略心典》曰:“毒者,邪氣蘊蓄不解之謂。”其秉承火熱之性,兼寓痰瘀之形,膠固難除,勢盛難安,敗壞形體,攻伐臟腑,成為損傷腦髓的劇烈致病因素[4]。毒熏腦髓,則竅閉神昏;毒攻臟腑,則高熱、腑實不通、二便失禁、嘔血,變證叢生;甚則毒損元氣,神明散亂,陰陽離決而亡。
1.6 腦髓空虛,諸邪伏藏 腦髓由腎中所藏先天之精化生,受后天之精不斷充養,方可發揮“主任物、司明辨”之功能。在急性期腦髓為諸邪所傷,其后邪漸消退,但先天之精損傷不復,后天水谷精微雖能充養受損之腦髓,但腦髓得不到完全復原而呈腦髓空虛之態,業已脆弱菲薄之腦絡在短時間內難以修復,而暗風、伏火等邪氣亦無法完全消除,每遇誘因則可導致腦卒中的發生。
葉天士認為“脾宜升則健,胃宜降則和”。氣機升降是脾胃協調配合的基礎,胃作為六腑之一,不斷地參與水谷的受納、腐熟和傳導,進行周而復始的虛實交替過程,這就要求胃氣始終保持通而不滯的狀態,據此,葉氏提出了胃腑“以通為補”的治療原則[5]。《素問·五臟別論》云:“五臟者,藏精氣而不瀉也,故滿而不能實。六腑者,傳化物而不藏,故實而不能滿也。”指出“五臟滿而不實,六腑瀉而不藏”的生理功能,建立了臟腑生理特性的基本理論框架。而腦為“奇恒之腑”,故而胃腑的“以通為補”“以通為用”的治則同樣適用于腦腑。
《靈樞·海論》曰:“腦為髓之海”;又曰:“髓海有余,則輕勁多力,自過其度;髓海不足,則腦轉耳鳴,脛痠眩冒,目無所見,懈怠安臥。”由是,歷代醫家多以腦宜充而不宜虧為由,每見腦病,則視其為虛,動輒填精益腦,選熟地黃、山茱萸、肉蓯蓉等藥,用地黃飲子、補腦丸等方。對于因虛所致的腦病確有良效,而對于非“髓海不足”者卻鮮有效驗,甚至有愈補愈見病深者。殊不知,腦病非唯虛證一端,腦病之治除補法之外,尚有通法[6]。
清·程國彭《醫學心悟》曰:“以汗、和、下、消、吐、清、溫、補八法盡之。”又云:“蓋一法之中,八法備焉;八法之中,百法備焉。病變雖多,而法歸于一。”八法之中并無“通”法,但若簡單地將“通”法理解為“下”法,則有悖葉天士立“通”法之意。葉氏對“通”的解釋是:“通者,非流氣下親之謂,作通陰陽訓則可。”“通字須究氣血陰陽,便是看診要旨矣。”可見,葉氏的“通”不局限于下法之專攻熱結腸腑、燥屎下閉等有形之邪,而是主張通氣血陰陽,既包括有形之邪,又包括無形之邪。旨在達到“陰平陽秘,精神乃治”的狀態。
出血性腦卒中以“瘀血阻滯、脈道不利”為病理基礎,在“血溢腦脈之外”后相繼發生瘀血壓迫腦髓、內風化火上炎、瘀血化為痰水上蒙腦竅、毒損腦髓的病理過程。諸環節均可戕害腦髓,而以瘀血為病機之本,痰水、風火為加重因素,毒邪為損傷難復之因。脈外離經之血壓迫腦髓,加之風、痰、瘀、毒等有形實邪亦彌漫腦腑,阻遏腦絡氣機,氣血運行遲滯,充養腦髓的血液相對于脈道通暢時大為減少[7],使腦髓失于榮養,妨礙其功能的正常發揮。腦居天位,是至高至貴的清靈之腑,喜靜惡擾,不能容邪,邪犯則病。治當“以通為補”,通調腦氣,使“元神之府”復元神之職。邪郁者,疏之使通;濁聚者,泄之使通;氣滯者,芳香通之;絡阻者,辛潤通之;上逆者,降而通之;下閉者,瀉而通之[5]。使風、痰、瘀、毒等邪氣盡消,如此,則邪實可去,腦得充養,腦竅清明。
朱某,男,73歲,以“左側肢體活動不利伴頭暈、惡心、嘔吐5h”于2014年10月10日就診。患者5h前外出時突發左側肢體活動不利,伴頭暈、惡心,無意識不清、言語不利及二便失禁,由急救車送至急診途中嘔吐數次,嘔吐物為咖啡色胃內容物,頭顱CT示:①右側基底節區出血,量約10mL;②左側側腦室旁、半卵圓中心梗死軟化灶。既往腦梗死病史4年,未遺留明顯后遺癥。無高血壓、糖尿病、冠心病等病史。無吸煙史、飲酒史。無家族遺傳病史。入院體格檢查:體溫37℃,心率64次/min,呼吸19次/min,血壓160/100mmHg,被動體位,查體欠合作。雙側瞳孔等大等圓,對光反射靈敏,視野正常。雙側額紋對稱,左側鼻唇溝變淺,口角左偏,伸舌尚居中,頸軟,心肺查體未見明顯異常。左側偏身感覺障礙,左上肢、下肢肌力0級,肌張力減低,右側肢體肌力、肌張力正常。左側巴賓斯基征及其等位征陽性。舌紅,苔白膩,脈弦滑。中醫診斷:中風(中經絡),瘀血內停、痰水形成證。西醫診斷:①腦出血(急性期);②陳舊性腦梗死;③雙下肢動脈硬化伴斑塊形成;④高甘油三酯血癥。治療措施:①予甘露醇注射液125mL靜脈滴注,每8h一次,以脫水降顱壓;②醒腦靜注射液20mL加入0.9%氯化鈉注射液250mL靜脈滴注,每日1次,連續應用14d以醒腦開竅;③立普妥降脂、穩定斑塊;④中藥湯劑(全瓜蔞30g,茯苓20g,三七、莪術、清半夏各10g,生蒲黃9g,生大黃3g)活血化瘀、化痰通絡,共14劑,每日1劑,水煎,早晚分服。2014年10月25日患者出院時無頭暈、惡心、嘔吐,查體:雙側鼻唇溝對稱,口角無歪斜,左側淺感覺較對側弱,左側肢體肌力3級。復查頭顱CT示右側基底節區腦出血吸收期。繼予腦血疏口服液(沃華醫藥,國藥準字Z20070059,每支10mL)服用3個月。3個月后隨訪,拄拐杖能行走,基本治愈,未出現后遺癥。
按 患者為老年男性,脈道不利,血氣閉塞,血溢腦脈之外使腦髓失其“司運動,統感官,主明辨”之用,腦卒中癥狀迅速出現并達到高峰,血不利則生水,痰濁、水腫相繼形成,膠結于腦,腦髓失養。唯以祛除瘀血痰濁,方能復腦之職。對癥治療的同時予以中藥湯劑活血化瘀、化痰通絡,方中重用三七,李時珍云其“乃陽明、厥陰血分之藥,故能治一切血病。”莪術氣香烈,能調氣通竅,著行氣破瘀之功,竅利則邪無所容而散矣;蒲黃乃手足厥陰血分藥也,生則能行,熟則能止,用以破瘀血而消腫;大黃性稟直遂,長于下通,能入血分,破一切瘀血,功擅推陳致新,去陳垢而安腦腑,生用則其效更速;全瓜蔞與清半夏、茯苓同用,可導痰濁、滌痰垢、燥痰濕、利水氣。諸藥合用,則瘀血痰水得消,腦腑血脈得通,腦髓獲陰血津精之灌溉,自可發揮其功用。然腦髓為邪所傷,雖已祛邪,但正氣不復,故予腦血疏口服液(黃芪、水蛭、石菖蒲、牛膝、川芎)活血化瘀兼益氣,標本兼顧。
許叔微《普濟本事方》云:“邪之所湊,其氣必虛。留而不去,其病則實。”張子和更指出:“夫邪之中人,輕則傳久而自盡,頗則傳久而難已,更甚則暴死。”指出在治療上祛邪是主要方面。扶正和祛邪,相輔相成,扶正即可祛邪,祛邪即可安正,然先行祛除邪氣,則正氣免于邪正交爭之疲,不為邪氣所困,自可漸緩復原,此為推陳致新之用。王肯堂《證治準繩·諸血門》中載:“吾鄉有善醫者,每治失血蓄妄,必先以快藥下之,或問失血復下,虛何以當?則曰:血既妄行,迷失故道,不去蓄,利瘀,則以妄為常,曷以御之?且去者自去,生者自生,何虛之有?”誠其所言矣。出血性腦卒中治之以通法,實乃以通達補也。腦腑以通為補,非言腦腑無虛證,更非謂腦腑無補法,即出血性腦卒中以通為補,非“通而不補”,對于因虛所致者,當切實補而不滯,補而兼通。如此,方能使氣血陰陽調順,以獲良效。
[1]院立新,陳澈,李凈婭,等.出血性中風病機再認識[J].中西醫結合心腦血管病雜志,2014,12(1):111-112.
[2]張根明,周莉,崔方圓,等.出血性中風病因病機新認識[J].中西醫結合心腦血管病雜志,2013,11(1):87-88.
[3]林俊杰,梁冠璧,毛煒.張仲景“血不利則為水”與活血化瘀治療水腫[J].實用中醫內科雜志,2013,27(4S):94-95.
[4]王嘉麟,王玉來,郭蓉娟,等.淺談中風病急性期熱毒的辨識[J].中醫雜志,2011,52(9):740-743.
[5]陳銀燦,來壽良.葉天士“胃腑以通為補”探析[J].黑龍江中醫藥,2004(2):5-6,29.
[6]周文獻.通法在腦病中的應用淺析[J].中國醫藥學報,2003,18(11):697.
[7]劉曉燕,張軍平.從腦腑“以通為補”論治眩暈[J].新中醫,2013,45(5):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