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瑋
歌劇《白毛女》家喻戶曉,至今仍然傳唱不衰。王昆是中國新歌劇的第一代演員,也是《白毛女》中“喜兒”的首演者,多少重量級的首長因為觀看她的演出而被感動得哭了。
王昆那天籟般的嗓音,富有民族特色的演唱風格,和她那具有藝術天資的表演功底給幾代中國人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喜兒”成就了王昆,使她成為中國民族唱法的開拓者和奠基人之一。王昆這位《白毛女》首席“喜兒”,可謂中國民族唱法的“主角”。
一個下午,北京東三環十里河附近一個不顯眼的院落。記者與王昆相向而坐。老人爽直、健談,亦平和。聊起過往的藝術人生,記憶的閘門仿佛被打開,很多故事和細節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
1945年4月23日,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延安召開。4月28日晚,中央黨校大禮堂燈火通明,由延安魯迅藝術文學院藝術家們集體創作的歌劇《白毛女》首次亮相。王昆清亮而凄涼的歌聲,把人們帶進了滿天飛雪除夕夜窮苦人楊白勞家中……觀眾席上,700多名正式代表、列席代表完全被劇情所吸引。毛澤東來晚了些,他不聲不響地進入自己的座位。朱德來了,劉少奇來了,周恩來來了,陳毅來了,葉劍英來了……
王昆用她那民族、質樸的嗓音和她那貧家女的經歷,淋漓盡致地詮釋著善良、淳樸、勇敢抗爭的貧農女兒喜兒在新舊社會的兩種命運。她在歌唱和表演中,超越和改變了固有民族、戲劇的歌唱方式,大大增強了戲劇性,使“白毛女”催人淚下又激勵人奮起抗爭。幾乎所有的觀眾都沉浸在“白毛女”感人情懷的悲劇中,當黃世仁在白虎堂向喜兒施暴時,首長席后面的幾個女同志失聲痛哭。
《白毛女》是在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精神指引下誕生的大型新歌劇。劇本通過楊白勞和喜兒父女兩代人的悲慘遭遇,形象地說明了“舊社會把人逼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的主題,指出了農民翻身解放的必由之路。提起這些,王昆深情地說:“這個故事,是我自己所在的西北戰地服務團收集的。”
原來,1939年4月,周巍峙率領十八集團軍西北戰地服務團來到王昆的家鄉、晉察冀軍區三分區所在地的河北唐縣,當地干部群眾向他們介紹說這里有位14歲的婦女干部有一副好嗓子,是遠近聞名的“金嗓子”、“小歌手”。周巍峙決定聽聽這個“小歌手”的歌聲。那一天,王昆走到臺上,亮開歌喉唱了一曲自己的“保留節目”《松花江上》。在雷動的掌聲中,周巍峙也喜歡上了這棵好苗子,當即吸收王昆進入西北戰地服務團。
在革命文藝工作中,周巍峙與王昆的愛情開始萌發和升華。1943年春,王昆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這年秋冬,她與周巍峙結為伉儷。
1944年春,王昆隨西北戰地服務團去心中向往的延安。西北戰地服務團從晉察冀前方回到延安,帶回了民間傳說“白毛仙姑”的記錄本,內容敘述一個被地主迫害的農村少女只身逃入深山,在山洞中堅持生活多年,因缺少陽光和鹽,全身毛發變白;又因為偷取廟中供果,被附近村民稱為“白毛仙姑”,后來被八路軍搭救。這些生動的情節吸引了人們。為了向即將召開的黨的第七次代表大會獻禮,魯藝師生決定以它為題材,創作一個大型的新型歌劇。
“第一稿由詩人邵子南寫的,不過這個劇本和后來演出的劇本情節不一樣了,因為邵子南沒有參加后來的創作,但是有些角色的名字、部分情節還是采用了,是賀敬之、丁毅執筆重新創作的,音樂主要是由張魯、馬可等人創作。”說起當時的音樂唱腔,王昆感慨萬千,“那時延安文藝界有一種思潮叫‘舊瓶裝新酒’,還有一種叫利用戲曲形式,所以開始比較幼稚。第一稿的唱腔基本上是根據秦腔、眉戶劇的老曲調進行填詞的。”
王昆是個喜歡熱鬧的人,《白毛女》第一稿在魯藝禮堂(天主教堂大廳舊址)排演時,她常去看。第一稿只有一幕,王昆從未想到自己后來成了這個戲的主角。
飾演新歌劇《白毛女》中的“喜兒”,成就了王昆的第一個藝術高峰。《白毛女》第一稿時,由林白演喜兒,到第二稿時林白懷孕了,妊娠反應非常厲害,根本沒法排戲。于是,周巍峙和許多專家力推王昆,一是因為她是貧苦農民的女兒,有敵后游擊區生活和斗爭經歷,而故事又以她的家鄉為背景,她從風土人情、年齡身份等方面能夠更好地把握角色;另外一點是她有一副好嗓子,不僅高亢,而且十分甜美,能承擔起劇中繁重的唱段的任務。

回憶當時新歌劇《白毛女》上演的場面,王昆曾激動地說:“從開幕前直到結束,導演王濱、王大化、舒強及其他人都在前臺或幕縫里觀察觀眾的反映。為了鼓動演員們的情緒,第一幕結束劇場休息時,導演們來后臺對大家說,‘毛主席來了!朱老總來了!周副主席來了!還有……還有……會場座無虛席,連陳賡旅長都是站在門口看的。’‘第一幕很成功,好多人哭了,看見毛主席也在用手絹擦眼淚。’導演們特別囑咐我幾句,叫我別緊張,其實那天我沒有工夫緊張,我初學乍練,腦子里想的都是戲里的臺詞、潛臺詞、內心動作、外部動作等等導演排練的要求。初生牛犢不怕虎,我一直按規定的情景做、該怎么做就怎么做。”
演出結束時,全場響起經久不息的熱烈掌聲。王昆為自己成功地塑造了一個不甘舊社會黑暗統治的壓迫、奮力抗爭尋求人生出路的農村年輕女性的形象而高興。“那時的延安演完戲不興演員謝幕,也不興首長上臺和演員一同照相留念的,整個戲演完之后,很多代表都擁在化妝間來看望演員。所謂化妝間,只不過是在禮堂外接出來的一間小房子,來看望我們的人大部分都在門外和窗外。那天,我精神過于集中,六幕演下來很累很累,腦袋疼得快裂了,我本不認得幾位首長,加上那時不懂禮貌,沒大沒小的,我只顧自己卸妝,沒有理會都是誰在那里說話,只聽得有人問:‘這小姑娘是哪里來的?怎么以前沒見過?’劉瀾濤回答:‘這可是我們晉察冀的小姑娘啊!’有人說:‘你們的戲讓我們從頭哭到尾,連行伍出身的葉劍英同志也哭了,真是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哇!’”
王昆在晚年還記得人們各自走了之后,周恩來、鄧穎超夫婦還沒有走,興高采烈地說:“祝賀你們,也祝賀你,小鬼。”鄧穎超一下子有了新發現,說:“恩來,你發現了沒有,這孩子化起妝來,多么像張瑞芳呀!”周恩來說:“是像!特別是嗓音很像瑞芳。”那時,王昆不知道張瑞芳是誰,事后才知道是“大后方”的一個著名女演員。
首演獲得了極大的成功。第二天一早,中央辦公廳就派專人來向魯藝傳達中央領導同志的觀感:第一,主題好,是一個好戲,而且非常合時宜。第二,藝術上成功,情節真實,音樂有民族風格。第三,黃世仁罪大惡極應該槍斃。中央辦公廳的同志還就第三點意見做了專門的解釋:“中國革命的首要問題是農民問題,也就是反抗地主階級剝削的問題。這個戲已經很好地反映了這個問題。抗戰勝利后民族矛盾將退為次要矛盾,階級矛盾必然尖銳起來上升為主要矛盾。黃世仁作惡多端還不槍斃了他?說明作者還不敢發動群眾。同志們,我們這樣做,是會犯右傾機會主義錯誤的呀!”中央辦公廳當時沒有明確這是哪位領導同志的意見,直到很久之后演員們才知道,這實際上是劉少奇的觀點。
接著,《白毛女》又在延安城南新市場為群眾演出,轟動延安城,廣大觀眾贊不絕口。演出時,結尾就改為判處黃世仁死刑,立即執行。很快,延安興起了《白毛女》熱,并迅速傳到各邊區和解放區,收到了宣傳農民、教育農民、團結農民、喚醒農民、組織農民的極好效果,逐漸唱紅全中國。《白毛女》的巡演發生了很多有趣的故事。據王昆回憶:一次,有個士兵看到陳強老師出演的惡霸時忍不住掏槍放彈,此后部隊里有了一條不成文的規定:看《白毛女》等演出時,要檢查每個士兵的槍,不能上膛,省得出事。“在后來的20年里,我演了不知道多少場《白毛女》,許多時候沒有劇場,沒有舞臺,更沒有燈光和麥克,但所有的人都很投入。”
日本投降以后的一天,王昆與周恩來、鄧穎超夫婦在延河邊散步。期間,周恩來向王昆問起演員們的生活:“你演《白毛女》這樣大的歌劇,又唱、又做、又說,一個晚上下來很累吧?有沒有保護措施?”王昆說:“說真的,很累。不過,組織上每演一場發給兩個生雞蛋。”周恩來問:“不演時有沒有?”王昆說:“那就沒有。”周恩來又問:“其他演員有沒有?”王昆說:“林白和我一同演《白毛女》,她演的時候她就有,我沒有;我演時她沒有,其他演員一律沒有。”暮年,王昆記得周恩來當時好像嘆了一口氣似的說了一句:“哦!——我們現在還很困難哪!你們真是太辛苦了!真是對不住你們啊!將來我們有條件了,一定改善大家的生活!”
這一次,周恩來還問到《白毛女》的創作和排練的情況,讓王昆轉告大家:“這個戲表現了廣大勞苦農民的命運和反抗,因此感人至深,希望你們再加工修改使它更加完善。走到哪里演到哪里。革命形勢很快就改變了,你們文藝工作者將到更廣闊的天地去,有更重要更繁重的任務在等著你們,你學了毛主席延安文藝座談會的講話吧?講話的核心就是文藝為人民,你是唱歌的嘍!你要記住為人民歌唱。”

耄耋之年的王昆說,“為人民歌唱”這幾個字,在自己以后幾十年的歌唱生涯中,不論是在我國農村土臺子上,或在前線醫院緊湊在傷病員的耳朵邊歌唱;也不論是在金碧輝煌的大舞臺上,或在某國總統的國宴上歌唱,都是這幾個大字在鼓勵著自己,鞭策著自己。
1945年夏秋之季,王昆被編入由延安魯藝改建的華北文工團與華北聯合大學共同組建的華北聯合大學文藝工作團,在華北為解放區人民演出《白毛女》。
王昆參演《白毛女》時,吸收河北梆子等戲曲音樂的演唱技法,積極探索創新,超越了固有民歌、戲曲的演唱方式,增強了戲劇性;表演方式既不同于戲曲,也不同于話劇,力求歌劇化,形成了獨特的舞臺風格。日后,全國各地的宣傳隊大都排演過《白毛女》,許多演員扮演過喜兒,盡管她們各有創新,但從演唱方式到表演技巧都不能不受到王昆最早所創立的舞臺形象的影響。
解放戰爭時期,王昆將延安時期及解放區出現的秧歌劇、歌表演中的優秀唱段如《翻身道情》、《四繡金匾》、《南泥灣》、《兄妹開荒》、《夫妻識字》、《北風吹·雪花飄》等歌曲加以整理,率先用獨唱的形式再現于舞臺。
《白毛女》這部歌劇,王昆在延安演了30多場,以后又演到西柏坡,一直演進新中國。在20世紀50年代初,《白毛女》被拍成了電影,由王昆的同鄉田華扮演喜兒,王昆為她配唱,兩人珠聯璧合。日本友人帆足計在中國得到這部影片拷貝后,送給了日中友協的宮崎世民,使《白毛女》在日本民間傳播,后又由日本松山芭蕾舞團編成芭蕾舞劇在日公演,并迅速在日本流傳開來。1955年國慶節招待會在北京飯店舉行。周恩來讓秘書叫來了王昆和田華,來到他同桌的一位女賓旁邊介紹說:“這是日本著名芭蕾舞演員松山樹子先生。她們把《白毛女》改編成芭蕾舞劇,已在日本演出了。”
在北京飯店大廳舉行的國宴上,當宴會進入到高潮時,周恩來突然對外國記者團說:“現在宣布一件重要事情……”大家都以為有什么事,氣氛有點緊張。周恩來領著王昆和田華再次走到松山樹子面前說:“朋友們,這里有三位‘白毛女’,這兩位是演歌劇《白毛女》的王昆女士和電影《白毛女》的田華女士。這兩個‘白毛女’加上演芭蕾舞劇的《白毛女》,就是三個‘白毛女’。”這情景,王昆直到晚年還記憶猶新。
新中國成立后,王昆任中央實驗歌劇院演員。1954年,王昆進入中央音樂學院,向蘇聯歌唱家學習演唱。蘇聯專家試圖改變王昆“原始的村野”狀態,令她一時迷茫于“土嗓子”和“洋嗓子”之爭。一次,王昆試著用新學到的發聲方法為周恩來總理演唱,周恩來的評價卻是“不洋不土”。“周總理曾很鄭重地和我談過一次話,他很驚愕地問我:‘怎么,你也要去音樂學院學唱歌?那你一定要學好,不能學壞。什么叫學好?就是你學過之后,一定保持住你王昆的風格,不過是唱得更得心應手了。什么叫學壞?就是忽然在無線收音機中聽到一個不熟悉的聲音,經過了解才知道是王昆。啊?怎么王昆變成這樣子了?這就叫做學壞了。’”
那時,中央音樂學院在天津。“我開始學習的第一年,還能躲進澡堂里唱《白毛女》的唱段,第二年再唱自己原來的歌就唱得不成樣子了,我非常苦惱,蘇聯專家們也對我說要學習西洋唱法,就要有得有失,要想‘得’就要必須忘記自己原來民族民間的唱法。前蘇聯人民演員烏茲別克斯坦的哈里瑪娜賽洛娃和我有同樣的經歷。她說自己改了學院派唱法之后,不再受聽眾歡迎了,之后又經過痛苦的練習才找回來自己。我經過慎重的考慮,認為對于我國的觀眾,我比自己的蘇聯老師了解更多,于是請求退學。之后,極力尋找自己原來的感覺,也是經過一段痛苦的練習才恢復了自己以前的嗓音。”王昆一直思考著如何在保有自己演唱個性的前提下,吸收西洋聲樂的優勢,取長補短,提高自己的演唱水平。經過苦練,王昆又一次演唱了個人的保留曲目,周恩來夫婦聽后非常高興,并感謝王昆的歌聲使他們又回了一趟延安。
王昆積極探索中國民族唱法規律,在民間唱法基礎上,吸收西洋發聲的長處,發展了自己音色明朗,感情質樸,處理細膩的演唱風格,成為中國歌壇民族唱法的開拓者和奠基者之一。
1962年1月,東方歌舞團成立,王昆被指派到東方歌舞團擔任藝術委員會主任,兼獨唱演員。東方歌舞團的成立,是當時的外交工作所需。王昆到團后,自己與全團人員學習和演出我國民族民間傳統、優秀的歌舞節目,同時學習和演出亞非拉各國民族民間優秀歌舞節目,為增進我國人民和亞非拉各國人民乃至世界各國人民的友誼及促進文化交流盡職盡責。這一年5月,為紀念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20周年,時年37歲的王昆在北京再次出演歌劇《白毛女》,父女“守歲”劇照登上了《戲劇報》封面。
“文革”期間,王昆被打成“現行反革命”、“香港特務”、“東方歌舞團頭號走資派”等,被專政了10年。在失去人身自由的歲月,她在心中默唱《白毛女》中的“天亮了”來自勉。回憶在“文革”中的遭遇,周巍峙和王昆這對藝術伴侶很為能經歷噩運考驗而自豪。盡管這對熱愛藝術、熱愛歌唱的人10年多的時間竟未能開口唱一支歌,但在命運坎坷之時他們的夫妻感情和革命信念始終不變,互相愛護、互相支持,始終保持自己的氣節。茅盾曾如此贈詩王昆:“早歲歌喉動八方,延安兒女不尋常。新人舊鬼白毛女,陜西江南大墾荒。白骨妖精空施虐,丹心蘭蕙自芬芳。若非粉碎奸幫四,安得余韻又繞梁。”
兒子周七月是這樣評價媽媽的:“別人都說媽媽是女強人,其實她是一個女弱人。長期以來她的腿不好,一次演出,上臺之前我必須扶著她,她才能走,可是幕布一拉開,她馬上健步如飛。演出結束以后,她馬上又不能走了。其實她的堅強都是在外人面前表現出來的。”
除了做演唱會、教學生,王昆最惦記的就是中國歌劇。“這么多年了,除了《白毛女》等幾個歌劇外,沒有更好的歌劇出來。很多劇目都是演一兩場就完了,而不能隨著時代的發展保留下來。就連《白毛女》也看不到了,都把《白毛女》稱作中國歌劇的里程碑,但是它到底什么樣,怎么經典,現代人都沒有看過,只看過電影,但電影不是歌劇。我現在的一個夢就是希望能把歌劇《白毛女》重新再排演一下,重新演繹它,風格上保持原有的味道,也要用新的眼光去發展。”
2011年,在王昆的策劃、推動下,東方演藝集團聯手國家大劇院復排歌劇《白毛女》。王昆擔任藝術總監和聲樂指導,看似“虛職”,不過王昆干起來卻一點兒不“虛”。選演員,找導演,頭幾個月前就開始輪流給演員單獨輔導聲樂。到了排練場上,她更是像總導演一樣,從表演、唱腔到臺詞,細細把關。做這件事,王昆分文不取,“我就是想在我‘走’以前,把當年《白毛女》的味道排出來。”
這年6月,國家大劇院,新版歌劇《白毛女》和觀眾的見面會上,被人從輪椅上攙扶下來的王昆,接過話筒的第一句話就是向大家道歉:“今天一百個對不起!”原來她由于不太熟悉國家大劇院的情況,不知道從哪里能坐電梯,因此遲到了一會兒。當新版“喜兒”譚晶欲起身扶王昆老師入座時,王昆卻搶先向觀眾介紹起了主演。當觀眾為王昆這位第一代“白毛女”而掌聲四起時,王昆卻說:“掌聲留給演員吧,他們待會兒要唱。”
在這一版《白毛女》的排練過程中,86歲的王昆幾乎每天都坐著輪椅來到排練場,和演員們一起排練、吃盒飯;激情澎湃地給演員們說戲,指導。首演進入倒計時的最后一個星期,創作團隊轉戰到了中央芭蕾舞團的新場地。這個排練廳,王昆沒辦法使用輪椅了,每次都需要兩個人攙扶著,爬一個十幾級斜度頗大的樓梯,到最上面的“觀禮臺”去指揮。因為沒有輪椅,所以整個排練過程中,她都盡量坐著不動,不想給別人添麻煩。等到排練結束,她會等樂隊、主創人員全部走完,才緩緩從座位上站起來,最后一個離開。當記者前去采訪她,王昆的第一反應就是:“去采訪演員們吧!”
后來,“星光大道”總冠軍王二妮與空政文工團獨唱女高音王月等也曾主演過《白毛女》。其中,王月說:“跟著王昆老師學習歌劇《白毛女》的過程,不僅給我藝術上很大的提高,在做人上也給了我很多的教誨。讓我特別感動的是,一次我遇到真假聲‘打架’的問題,解決不了非常痛苦。王昆老師在去醫院看病的路上還記掛著我,主動給我打電話,讓我不要害怕,教我調整氣息,大膽演唱。”王月言語有些哽咽:“在我們排練《白毛女》期間,王昆老師身體并不好,腿腫得像饅頭一樣,但是她每天堅持到排練場,并且身體力行親自示范執導我們排練,讓我們很受教育。”
2014年10月2日晚,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首演50周年后重登人民大會堂。當晚,王昆是坐著輪椅來到后臺的,因為腿腳已不太靈便。但當登臺時,她堅持拋開輪椅,要在舞臺上站著為觀眾歌唱。從舞臺側幕,到舞臺中央,距離很短,卻又很長,老人邁著略微有些不穩的步子……待站定,音樂起,《農友歌》唱響。雖然她需要在學生王月的“助唱”下,才能完成演唱,歌聲也不再如往昔那般完美,不過觀眾還是將最熱烈的掌聲送給了這位老藝術家。而就在演出前半個多月,9月12日,王昆的老伴周巍峙剛剛逝世。周巍峙是1964年《東方紅》的導演暨總指揮之一。那一晚,王昆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登臺演唱的?悲傷自知。
那一晚的觀眾更不會想到,那一次成了老人留給舞臺永遠的絕唱。2014年11月21日13點46分,89歲歌唱家王昆因病逝世。時隔僅兩個多月,王昆追隨愛人而去。那一場演出,也成為王昆留給觀眾最后的舞臺記憶。
歌唱家王娜告訴記者,王昆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一直在關注培養年輕歌唱人才,“雖然我原來是北京市河北梆子劇團的演員,但自從2010年王昆老師挑選我演出 《白毛女》中的喜兒,我就跟隨王昆老師學習到現在。她平時像媽媽又像奶奶,從王昆老師對我的培養和她對藝術的執著,我看到了一個藝術家高尚的品德。就在她昏迷的前一天,她還給我打電話讓我到她家里商量歌劇《白毛女》改成小劇場演出的設想,希望我能幫助她把《白毛女》改成小劇場演出,適合到各地進行普及演出。誰想到這竟成了老師的遺愿,我想,我有責任完成老師的遺愿。”
“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王昆的告別儀式沒有哀樂,只有她那帶著泥土味、布衣味的歌聲,久久回蕩,仿佛她依舊在舞臺上演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