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謂我無憂（外一題）

瞿杜熙昕

誰道是，不思君。如何在這首詩里赴湯蹈火，只為尋個執著的心念。所有完滿與徹底，都幻化成了半路夭折的頌歌。我說我不愿意吟唱，是不愿意再聽你一句道別里，沒有半絲的不舍。于是我先轉身，想讓你放心地踏上征途。于是我吹簫到天明，把云霞當作最后贈你的別物。

若心緒總和著低谷，怎讓我回眸時笑中無淚？若別離總伴著悲苦，怎讓再見還如初逢？每一種假設，都歸結于最終不可挽回的遺憾。我拿什么做賭，才讓這半生凄戚成為我的永注？

誰信別過時一句后會有期，再相逢終不似年少時候。曾信誓旦旦，以為敵得過韶光刻鑄的年輪，不過手下敗將，何來故作滄桑，非把個錯過歸咎給世情。總該相信，會有一個人憐你如性命，只為今生你是他的肋骨。莫把過往的傷背負給如今的期冀，因為你早就知道，明天還在身邊的是誰。

道廬山無恙。夏夜，把所有的聒噪都給了路邊的汽笛和樓下嬉鬧的孩童，仿佛其他的一切都該靜謐下來。不論憂傷還是歡騰，都該是默劇一場。

夜幕是白日里狂歡的殘局，思緒在此時翻騰。平日里的遺憾都一一悵惘如幽魂。人總是這般，寧想念無所忌憚的噬咬靈魂，卻絲毫不敢再去打擾，縱算相思冗長，亦要矯揉地用幾句寒暄去盡力掩飾，最終錯過，還要嘆它流水無心。是我們太過懦弱還是太介意卑微——卑微給那些用心去愛我們的人？

所以距離好比酒曲，釀做相思，讓人們甘愿去美化一場相逢，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把過去講給自己;一遍又一遍，臆測著相思那頭的人，是否同心。然后我們忘記了想念本身，生生將此番漣漪抑成了心事，結在眉頭，結在分離的日子里。也許時光當真有能力去沉淀所有回憶，把所有思念風干成一冊驚世的傳奇，只是結局，總是想當然的悲徹。于是我們不由得怨懟，怨懟當初的遇逢，怨懟后來的相離。原來當距離隔得長遠，遠得便不再是距離本身了。或許我們應當釋懷這樣的失去，因為本就不曾擁有。若有心擁抱，怎舍得不再回首？

其實當我們回頭看時，燈火闌珊處那個一直守候的人，才是我們該付于相思之所在。這種回首不是遷就，而是千帆過盡后的了然。于友是日久見心，與侶是日久長情，而于我們自己，同樣是一種放舍追逐的安然。

奈何許！天下人何限，慊慊只為汝。

撫郎衣北國夏雨傾盆，竊以為一宵大雨便可驅去連日的暑燥，竟不過多了些子潮濕悶熱。院落花架下的貓咪慵懶地打著哈欠，透過云彩的光線，細密地投在它們柔順的毛發上。我俯下身來，輕撫著這些高傲的精靈，它們亦微瞇著眼仔細打量著我，最后還是以一聲輕柔的叫聲敷衍回應，便又轉身回到陽光里小憩。

若安適如貓咪可好？還記得曾向誰一再地發愿，來世定要做一只活在陽光里的貓。許是今生太怕離別的緣故，總是很欣賞貓咪容易的釋然，就是別離，亦不會憔悴在眼里。仿佛它總能輕易忘記一切轉手或棄置它的人們。沒有留戀與記恨，只把尚在身邊的人，輕輕依賴就好。

我們太容易止步在過往，然后畫地為牢，好像回憶中的世情永遠要美于現世。我們常習慣對比，亦太擅長去對比，對比現今與過往，對比別人的幸福，對比自己本深愛的每一個人，就這樣，我們傷感時過人非，我們傷感識人不明，然后糾結于此，再也看不清身邊的不離不棄。人說愛如潮水，說愛是飛蛾向火，我以為，真實的愛戀應如空氣，它該是恬淡而安靜地充滿每個角落，我們生活在當中，不曾眼見，可我們深知，沒了它，不可安適地生活。多少人譴怪時日久長，久處生厭，不過是活在這一針一線的愛里太過長遠，忘記了曾經的熱烈，都已一一紋如心腸，每一處生活，其實都滿懷曾經無比青春的愛戀。最終的冷目與分離，只因太過在意盛大的過去。我們需要去懷舊，可我們更需要去欣慰。欣慰如今要緊的人都還在身邊，欣慰不曾失去真正愛自己的人們，欣慰電話那頭的聲音，沒有因久別而尷尬。我只要愛著現在就好。

成長，最終教會你去做一只高傲的精靈。因為深知世事無常，相守不易，所以我們系緣于心，從此不信緣，只信你。

菟絲從長風，根莖無斷絕。無情尚不離，有情安可別？

記生辰，永以為好

韶年印入樹輪，只恐馬齒徒增。一直在不停地依著時日向前，卻漸不知要把個遙想過千遍萬遍的將來描繪成怎番圖景。及笈之年，曾期冀白首相攜的親朋，經種種變故，多成陌路;豆蔻之年，曾希愿別而不離的密友，而今亦多數離散;曾不信緣，以為多是憑此親近或疏離的說辭;曾虔信愿，以為多依人事相惜，便可長久。如今年愈破瓜，又不及桃李，雖不可說過盡千帆，亦是前來人世一遭，嘗盡了小半生的歡愁別聚，不期許太過理想化的永恒長久，但愿我所珍視的人一一安好，無論今后常聚與否，有同你們在一起的這段時光，便已足夠。

而今長成，生養教化并給我以無限寬容與支持的父母和寵溺嬌慣并傾之所有予我所愿的祖輩與親族已伴我十八年歲，今后必盡我之力，以茲諸親承享天倫;相伴相知，給我以無限寬慰的閨蜜已伴我近十年，今后不論相隔多遠，必永以相念;還有如今尚伴身邊和遠隔天涯卻依舊掛念的你們——曾經歷經傷痛，不愿再相信很多真摯熾誠的人事就在身邊，以為只要一開始就斷定全數的美好，都不過是一場牡丹亭式的香夢，別離時，便不會付之于淚水與悲痛。是的，一開始我便卑鄙地抗拒你們——初逢便覺無比親近的你們——抗拒你們進入我的生命，也曾一次次無情地想去斷絕，以為只要扯斷這尚未生根的情感，今后便可以好過，縱算我一人蜷在角落，也好過依賴之后，看你們一一別過。可是，當你們從光里走來，拉我出這憂郁的桎梏，誰曾在我耳畔遣問：“若可再嘗瓊漿，何懼再添新傷？”于是我決心，決心再去傾我所有，去珍惜愛我伴我的你們。

而今長成，不全信緣，亦不虔信愿，我只信你們——給我以寬容與力量的你們，伴我十載無怨的你們，始終信我伴我念我愛我的你們——信你們會使我的詩句永遠開綻在

陽春，信你們會在這落木紛紛的時節，常把這年歲培養出的感情，深深懷念。

席慕容曾說的：“你給我你流浪的一生，我卻只能給你，一本薄薄的詩集。”我別無他有，只愿傾其所有，讓時光在我們白頭的時候，讓我再念給你們聽，要你們知道，我始終，始終深深地，把你們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