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霾第一大省”之痛

本刊記者 段雯娟

2月2日環保部發布了2014年全國74個主要城市的空氣質量狀況，包括京津冀、“長三角”、“珠三角”區域和直轄市、省會城市及計劃單列市。數據顯示，2014年空氣質量相對較好的前10位城市分別是海口、舟山、拉薩、深圳、珠海、惠州、福州、廈門、昆明和中山；空氣質量相對較差的前10位城市分別是保定、邢臺、石家莊、唐山、邯鄲、衡水、濟南、廊坊、鄭州和天津。空氣最差10位城市名單中，河北占有7席。

整個京津冀及周邊地區已經是全國污染最嚴重的區域，而在京津冀三省市當中，河北又是治理污染任務最重的省份，“治霾”之路任重而道遠。

燕趙之地深陷“霾伏”

陰、灰、暗、模糊、污濁……拜嚴重霧霾所賜，2014年12月7日、8日這兩天，河北省會石家莊看上去沒有了顏色與輪廓，空氣直嗆嗓子，城市如一個密封的巨型污染罐。監測顯示，市區能見度一度不足100米、空氣質量為嚴重污染。

何止石家莊，河北省的唐山和保定、廊坊及以南大部地區均被大霧、重霾“封頂”了。河北省氣象臺從12月7日16時開始發布今年入冬以來首個大霧紅色預警信號，并多次發布霾橙色預警信號。環保部門的監測數據顯示，這兩日，河北省除張家口、承德、秦皇島外，其他大部分地區為重度到嚴重污染。

2015年2月1日到3日，河北省大部分平原地區又出現霧霾天氣，局部重度霾，保定、邯鄲1日起啟動重污染天氣Ⅲ級應急響應，實施限行措施。據實時監測，截至1日上午8點，石家莊、唐山、邢臺、保定、定州、廊坊等地出現了重污染天氣，其中保定空氣質量指數接近“爆表”。

據河北省氣象局氣象服務首席專家、新聞發言人郭迎春介紹，這兩年是霧霾高發的年份，河北省持續性霧霾天氣時有發生。1961年以來，連續出現霧霾的日數最長為15天，這一“紀錄”于1994年出現在景縣和廣平。在靜穩天氣背景下，大氣層結穩定限制了空氣流通，“逆溫層”的形成使得大氣低空垂直運動受到限制，容易造成污染物在近地面層積聚。而霧霾天氣又會使近地層大氣更加穩定，更有利于氣溶膠不斷積聚和凝聚，形成“惡性循環”，增加了霧霾的持續性和嚴重程度。

有關分析表明，河北省自1961年以來霧霾天氣年際變化總體呈現增加趨勢。一是年平均霧霾日數平均每10年增加1.1天；二是霧霾天氣日數超過平均值的27年中有20年出現在1985年以后，1990年霧霾天氣日數最多達35天。

持續嚴重的霧霾天氣已成為河北省中南部地區秋冬季較常出現的氣象災害。數據顯示，河北省年平均霧霾日數為19.8天，而中南部平原地區多在30～40天。秋冬季節的霧霾天數占全年霧霾天氣總日數的63%。

環保部12369：河北一直在舉報量前三名

自環保部2009年開通“010—12369”舉報熱線之后，舉報量位居前三名的省份，每年都沒有變化：河北、山東、江蘇。而在熱線開通之前，河北也一直被鎖定在“三甲”之列。

根據舉報量的城市排名數據，已經悄悄用于環保部的政策評估中。如環保模范城市的評選，也借用了這些大數據。

“你好，這里是環保部12369環境投訴中心……”撥通“010—12369”，首先聽到這句話。在官方介紹中，12369是環保部門面向民眾的“綠色通道”。據負責該熱線的環保部環境應急中心介紹，全國98%的地市、50%的省份已開通了12369熱線。其中，“010—12369”是環保部的投訴熱線。實際上，12369已不僅僅是一條舉報熱線，更是國家環保政策背后的“大數據”。2014年2月，環保部罕見力度地在京津冀明察暗訪大氣治理狀況，正是12369的舉報數據提供了幕后支持。

據了解，自2001年以來，環保部已接收民眾舉報二十余萬次——這僅是部一級。如果放之全國，這將是一個數以百萬的數字，但全國數據并未詳盡統計。

而真正令舉報中心工作人員感到意外的，是河北在2013年的表現。這個灰霾“差等生”已經將“難兄難弟”山東和江蘇遠遠甩在身后。報告顯示，河北2013年的舉報增幅高達82%，僅其一省的舉報量就占全國的1/6，遠高于其他地區。而按城市排名，舉報量位居全國前五的城市，全部來自河北省內，即保定、石家莊、滄州、唐山、廊坊——這幾乎也是空氣質量指數每月全國排名倒數前十的常客。

據環保部環境應急中心分析，河北舉報量劇增的深層次因素與產業結構有關，冀、魯、蘇三省工業發達，工廠比較多，尤其河北的重化工企業占比很大。而偶發的因素則是，2013年，環保部開始定期公開辦理群眾舉報案件，“010—12369”熱線開始受到媒體關注，因此，傳播覆蓋人群更廣。河北、山西等省份的民眾毗鄰北京，更傾向給環保部的12369舉報，而非當地的舉報熱線。

“灰城”石家莊

在2014年全國主要城市“空氣質量黑榜”中，河北省的省會石家莊排名第三。

2014年環境保護部曾經對河北石家莊、唐山、廊坊等地大氣污染防治情況進行了督查，督查組共檢查了河北省90多家企業，發現的主要問題有：一是企業治污設施不健全、運行不正常。二是在線監測數據異常，部分設備形同虛設。三是面源污染問題較多。四是企業防治大氣污染積極性不強。

從北京西站坐火車往河北省會石家莊走，未到保定，“白內障”的感覺就開始明顯。這一線的華北平原基本見不到藍天。農田、原野，都籠罩在一片灰白里。

從環保部大氣質量在線監控的地圖上，石家莊市并不算是一個孤立的空氣污染重災區。從北邊的保定、定州一直到南邊的邢臺、邯鄲，均是大氣污染指數經常集體“爆表”的地方。

本刊記者查閱國家環保部發布的74個城市空氣質量狀況信息后發現，2013年，石家莊一直穩居全國空氣質量較差城市的“前三甲”，其中不少月份還“高中狀元”。

“我十多年前到石家莊來上中學的時候，還能看見星星，后來就慢慢看不到了。”石家莊的出租車司機杜榮才對記者說，“霾一直就有，就像現在這樣，但去年冬天尤其厲害，和霧一起來的時候，車都不敢開。”

在一個“路燈都看不見”的夜晚，杜榮才開著出租車送人往西走了三四十公里。上了太行山之后，頓時豁然開朗——又能看見滿天的星星了。

石家莊的污染問題并非一朝一夕的事，該市環保局一位官員告訴記者：“說句實在話，石家莊大氣污染治理這十來年，力度一年比一年大。十年前，石家莊的優良天數才二百六七十天，當時是67個全國省會和重點城市的倒數第一。”

河北科技大學環境科學與工程學院教授沈洪艷說，石家莊是一座“火車拉來的城市”。原本這是一個小村莊，因為京廣線而發展起來。城市主要還在京廣線西側，一些工業企業都集中布局在東北角，離市區較遠。“那時候的規劃是比較合理的。”

但隨著人口增加、城市擴張，石家莊也開始像北京一樣“攤大餅”。西邊有礦產資源，于是發展起了水泥等相關產業，上游水源地附近也建起了工廠。南邊建起了工業園，東邊興建了化工區，北邊則是傳統的工業區。

作為一個工業城市，鋼鐵廠、焦化廠、制藥廠、煉油廠等排放“大戶”長期支撐著石家莊經濟的增長。雖然每年都在關停“五小”企業、整頓治理污染企業，但是企業和污染物的排放總量卻依然在不斷地增加。與此同時，城市的汽車保有量急劇增多，從2003年的每百戶城鎮居民擁有1輛家用汽車，增加到2012年的每百戶19輛。

大約從2000年開始，石家莊的空氣污染類型，就已經從“煤煙型”向包含尾氣、揚塵等等污染物綜合作用的“復合型”轉變了。

如在藁城市的金鑫焦化廠，幾個高低不同的煙囪斷斷續續地排放著至少是未經除塵袋處理的煙塵。而附近的一些小冶煉廠，給村莊的房頂和庭院鋪上了一層銀白色的灰，在陽光下泛著光。

在市區北部和東南部的一些藥廠周邊，散發著令人不適的惡臭。中石化石家莊煉化公司的煉油廠廠區內，時而飄來的一些有機物的味道甚至掩蓋了煉油廠的氣味。煉油廠的職工說，曾經因為其他企業長期半夜偷排，忍無可忍的煉油廠職工家屬在老廠長的帶領下，集體去石家莊市環保局投訴……

在石家莊市環保局官方網站的民調頁面上，近80%的受調查市民在“對自己的居住地環境質量滿意程度”一問題上選了“較差”選項。其余三個可選項分別是“滿意”、“還行”和“一般”。

“鋼鐵之城”的兩難抉擇

對于鋼鐵生產的實力，一直有“中國鋼鐵看河北、河北鋼鐵看唐山”的說法。在2014年全國主要城市“空氣質量黑榜”中，唐山市排名第四。

河北省是我國最大的鋼鐵生產省，粗鋼產量占全國的四分之一。而這其中，無論是鋼鐵企業數量還是產能規模，被稱作“鋼鐵之城”的唐山市，又占了河北的5成左右。2010年工信部公布的淘汰落后煉鐵產能的企業名單，33家河北企業中，唐山就占20個。

據統計，2014年唐山市的空氣質量達標天數為133天，其中一級天4天，二級天數129天，達標率36.4%；超標天數232天（三級110天、四級52天、五級55天、六級15天），超標比例63.6%。主要污染物為細顆粒物（PM2.5），環境空氣質量綜合指數為10.17。

在唐山市，豐潤區和豐南區是鋼鐵企業最為集中的地區。因此，也有“唐山污染河北第一，豐潤污染唐山第一”的說法。

在唐山市豐潤區，周邊有很多“山場”、水泥廠、小鋼廠。當地所謂“山場”，亦即附近山區的采石場、采砂場。“山場”因為規模小，涉及人數少，所以在唐山市歷史上歷次治污整頓中，都是最先被停產、取締的，但是，當整頓力度變小，這些“山場”會重新活躍起來，即便在整頓過程中，有些老板也會在夜間偷偷開工。當地的水泥廠、鋼鐵廠、建材廠動輒都是幾百、幾千職工規模，真正停產會有大批人員下崗，可能引發社會治安問題，因此也一直沒有停產。

停產導致工人下崗，代價高昂；不停產，空氣污染又沒法解決。這是一個兩難的抉擇。

環保部督查組去年曾在唐山巡查，現場查看了46家工業企業，結果發現其中34家存在各類環境問題，發現露天焚燒秸稈、落葉、垃圾等問題12處，嚴重道路揚塵6處，露天物料堆場無防塵措施的7處。發現的主要問題有：一是部分問題企業整改措施落實不到位；二是工業企業污染問題仍較為普遍，鋼鐵、焦化企業無組織排放、跑冒黑煙現象較為普遍；三是面源污染問題不少，多個區縣均存在大面積露天焚燒秸稈、落葉或垃圾的現象，很多道路和煤場、石料場、渣場未采取抑塵措施，揚塵現象嚴重；四是唐山市以鋼鐵、焦化、水泥等“高耗能、高污染”產業為主，結構化污染的問題十分突出。

重化產業結構在支撐唐山經濟發展的同時，也給當地環境保護帶來了巨大壓力。同時，污染物排放量大。2013年，全市大氣主要污染物二氧化硫和氮氧化物排放量分別為29.2萬噸和35.4萬噸，均居全省首位，分別占全省的22.7%和21.4%，分別是石家莊、邯鄲的1.5倍，是承德、廊坊、衡水的4至8倍；水污染物化學需氧量和氨氮排放量分別為16.2萬噸和1.32萬噸，分別占全省的12.4%，居全省第二位和第三位。

而且，唐山污染源分布廣。從細顆粒物（PM2.5）區域分布來源上看，市區污染源貢獻率為28.05%，市區周邊污染源貢獻率為45.3%，其他縣（市）污染源貢獻率為26.65%。從行業貢獻率上看，冶金行業貢獻率為20.67%、土壤塵貢獻率為11.40%、燃煤鍋爐貢獻率為10.26%、機動車貢獻率為9.53%、電力行業貢獻率為7.47%、水泥建材行業貢獻率為6.72%。

遷安市的污染現狀堪憂

河北省遷安市是一座依礦而起、因鋼而興的典型資源型城市。上世紀50年代，遷安鐵礦供應首鋼，累計探明儲量達27.2億噸，儲量居全國縣域之最。依托豐富鐵礦資源，遷安鋼鐵工業近10年快速發展，形成了近4000萬噸的鋼鐵產能。全市經濟總量的60%和稅收的2/3來自鋼鐵、礦山行業，連續10年保持全省縣域首強，全國縣域經濟基本競爭力百強中列第23位。

然而，鋼鐵重鎮的榮耀卻讓遷安市失去了原本屬于他們的藍天，污染現狀讓人堪憂，霧霾治理迫在眉睫。

遷安市往西煙囪林立，每天滾滾濃煙在排放。唐山遷安市九江線材煉鋼廠區每天排放大量的二氧化硫、二氧化碳、重金屬離子、二!英等污染物。從遠處望向廠區，天空中出現涇渭分明的“霾際線”。遷安市的西面鋼鐵廠一家連著一家，燈火通明的鋼城，夜間排放污染更嚴重。

遷安市野雞坨鎮大楊官營村的土地長年累月被燕山鋼鐵廠的灰塵覆蓋著、污染著。整個村子現在居住過千人，1/3人以鋼鐵廠為生，還守著農地耕種的農民已經很少了。

大楊官營村村民吳國興和老伴張蘇琴住的房子離燕山鋼鐵廠最近，每天早晨開門地上都有一層灰塵，平時窗門不敢開，曬在屋頂上的玉米被燕山鋼鐵廠的煙塵覆蓋了一層灰。

據遷安市松汀村村民的死亡報告登記表顯示，由于松汀村受當地鋼鐵廠的水污染和空氣污染，村民主要是腦梗塞和肺癌等疾病死亡比較多。松汀村民熊紀保家是離鋼鐵廠、焦化廠最近的家庭之一，每天都聞到煤焦味和煙塵，他今年只有63歲，身患腦梗塞、腿、腳都不好使。

在首鋼集團遷安煉鐵廠，看到生產記錄上時常出現“打開旁路”的字樣。北京公眾環境研究中心主任馬軍說：“開旁路等于繞過了脫硫設施，也就是說并沒有處理，就是一種直排。這些二氧化硫排放出去以后會化合成大量的顆粒物PM2.5，實際上就相當于向空中撒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