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文宏
散文兩篇
樊文宏
對于花土溝的人來說,年過罷就意味著風季到了。
是呀,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在我的記憶中,現在花土溝的風好像沒有以前多了,但比以前猛。記得小時候一到下午就準時刮風吹得電線嗚嗚作響,似幽幽洞簫傾訴。我就是聽著這個聲音伴隨著戈壁的風漸漸長大。
早上起床,還是碧空如洗,心想,嘿,今天可是個好日子。話音剛落,一到11點,狂風夾雜著沙子就肆無忌憚地從石棉礦的方向橫掃過來。頓時眼前一陣迷茫,狂風怒號,沙塵四涌,浮塵和紙屑被狂風卷起,滿空旋舞,大地瞬間被飛起的浮沙塵霧籠罩,天地一片混黃愁慘的景象。天空灰蒙蒙的,日光也失去了往日的威嚴,天空成了暗赤顏色。風沙稍停一會,愁云慘霧之中,隱現一輪淡微微的灰白日影,時隱時現,忽又狂風驟起,日影又被黃霾吞去,風勢較前更為狂烈,呼嘯之聲,夾雜著萬丈塵沙,宛如黃河之水、萬馬奔騰、鋪天蓋地,一波接著一波,一浪勝似一浪,洶涌起伏,隨著風勢向前卷去。
狂風怕日落,等到夕陽西下的時候,花土溝的風也漸漸小下來。這時候出門,你會發現,路邊有一些被活生生折斷的枯枝,很多商戶的廣告牌也被吹得歪七扭八,有的甚至只剩下了一半,不知道吹到哪個爪哇國。不過地倒是被吹得干干凈凈,慘白慘白。這一切似在向人們昭示著這里剛剛經過一場肆虐的風沙。回到房子剛開門,一股土腥味直沖鼻尖,一看地上、窗臺上已經鋪上了一層細細的沙子,沒法,只好撩起袖子開始打掃。
西部是高海拔地區,本來含氧量只有內地的70%左右,遇見刮風日子,仿佛氧氣又被刮走一半似的。這時逆風走,得低著頭、瞇著眼,兩腿使勁,為防止沙子入嘴,得急吸一口氣,可還沒走兩步就被憋得面紅耳赤,胸悶惡心,嘴一張,一口沙子就吃上了,我估計要是在花土溝工作三十年非要吃上十斤沙子不可。順風走,那就輕快得多,背后似有雙手在推你,走起路來飄飄然,但脊梁骨是一陣陣發涼!要是出門的時候穿得少,風能夠把寒氣逼到你骨頭縫里,那可真是寒風刺骨,一會兒手腳就得凍僵!
如在室內工作,還好,大不了就是房子里嗆點,最多把鼻子捂上,或在地上灑點水;如在野外工作,那就是另一個世界了,采油工遇見風季的時候,盡量在中午之前把一天的活干完,不過遇見電機燒了、卡井了那就得頂風上了;修井工可沒那么幸運了,遇到生產時節,他們是天天頂風作戰,風吹過他們浸滿原油的工衣時,那滋味可真不好受;這時候心里最緊張的是電工了,他們要隨時待命,因為最擔心零克被大風吹掉,接到命令他們得在狂風中用零可棒把電送上。這就是可愛的柴達木石油人,無論是狂風暴雨、或是飛沙走石,他們都奮戰在自己的崗位。或許是柴達木的風塑造了柴達木石油人的性格,柴達木石油精神的形成也有這風的功勞。
花土溝的風啊!吹老了多少柴達木石油人的容顏,同時也雕刻了三代石油人的面容!但這風還將繼續吹下去,一如億萬年前;這花土溝的風啊!見證了多少石油人的成長、石油人的愛、石油人的情,我愛這戈壁,愛這風。花土溝的風又似有靈性,它刮出了茫茫戈壁、雅丹奇景,砥礪著萬物的靈魂。置身其中,仔細聆聽,你會領略到大自然的神奇,聽到宇宙蒼穹的聲音。
花土溝的風,你吹走了稚嫩,帶來了成熟;你吹走了怯懦,帶來了堅強;你吹走了人性中的自卑,帶來了戰天斗地的精神。
我想,我終生難忘這生命中永恒的呼嘯聲。
茫崖石棉礦——小時候第一次看到這幾個字的時候是在信封上,當時就沒搞明白為啥花土溝地址前面要加上茫崖兩個字,后來知道石棉就是家里的茶幾上鋪的那層層厚厚的東西。我和弟弟吃飯以前把桌子弄得到處是污漬時,媽媽把抹布把在石棉墊子上一抹、一燒,石棉墊便神奇地以舊變新,打小我就知道石棉這玩意是個好東西。后來得知,石棉屬于非金屬礦藏,工業、農業、建筑、航天都能用到它。而茫崖石棉礦,占中國石棉總儲量的三分之一,是世界上少見的特大型石棉礦,據說世界坐第二把交椅。
第一次去石棉礦是在七個泉上班的時候,跟同事偷偷開二蛋車去的,主要是去買礦上一家商場里的蘿卜干、醬菜之類。這個“五一”宅在家中正憋悶無聊中,朋友打電話約我一同前往石棉礦,我高興應允。車沿著315國道進發,一個多小時后,左拐,便要進入石棉礦。進石棉礦之前要走一條砂石路,一條顛簸的小路,透過灰蒙蒙的天老遠可以看見石棉礦高聳的煙囪。路邊,有個小湖泊,湖泊水平如鏡、波光粼粼,蘆葦沙沙作響,雖已是五月時節,但蘆葦還是枯黃,但蘆葦蕩中閃現的野鴨、白鷺等水鳥為這片水塘增添了勃勃生機。我們把車停下,端起相機,咔咔連續照了很多張片子,由于沒有帶長焦,“打鳥”是做不到了。走到水塘邊,隨手撿起石頭,打了幾個水漂,清風徐來,水波蕩漾,心情超爽。
拐個彎,此行目的地就到了。礦區很小,對于我們這些到過很多大城市的人來說,這里確實太小了,打眼望去就能望到邊,信步走去,十幾分鐘,就能從東頭走到西頭,從南面回到北邊。停下車,我們到這里最繁華的商場——昆侖商場逛逛,由于是中午時間,商場幾乎沒什么人,顯得很冷清,拍了幾張照,隨便看了看我們便出去了。商場外面有家楚留香鹵肉店和涼皮店,涼皮店門口掛個牌子寫著:今日起有涼皮。礦區雖小,但五臟俱全,銀行、郵局、學校、工人文化宮、電視臺一應俱全。
曹哥說他已經十幾年沒有來過這里了,外面世界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沒想到,這里是時光唯一沒有改變的地方,時間在這里凝結,在這里停留,如果說有變化,那么就是顯得更破舊了,是呀!茫茫的戈壁把這里與外界徹底隔絕,隨便去哪里都是成千上百公里的路程,最近的、最繁華的也只有花土溝了。石棉礦是花土溝的兄弟鎮、姊妹鎮,它們相聚70公里,不遠也不近。到了星期天,你會看到市場門口停了一輛班車,是從石棉礦發過來的。礦上的男人偕著家眷,來到花土溝,可能什么都不買,哪怕吃張涼皮,哪怕看看生人的面孔這就夠了,已經夠了。花土溝人民在西部呆的時間長了,憋屈了,不也天南地北地到處旅游嗎?從某個精神層面上講,石棉礦人民的心和石油人的心其實離得很近、很近。
吃完中午飯,一行的師傅說,礦區附近有個青年湖不錯,建議去看看。車沿著一條道,一直往前開,路邊的戈壁、草顏色逐漸發生了變化,一點點的白、一點點的白在我們眼前閃現,很快車進入了礦區,一個靜謐的世界、一個白茫茫的世界、一個外星世界,一個我從來沒有到過的世界。車在礦區里晃來晃去,由于走錯了路,打道回府,青年湖也沒有去成,心有懷著個念想,下次再去。
我不知道在這里工作的工人一個月能掙多少錢,但我知道,他們為了生存、為了家庭必須默默地承受,在這里常年工作的人,肺會受到損傷!他們因長期吸入石棉粉塵會引起以肺間質纖維化為主要病變的職業性塵肺——石棉肺。當北京、上海各個大城市的白領們天天在為PM 2.5的數值矯情、糾結時,他們是否知道在同一個地球、同一個世界生存在這里的人們的生存狀態!在我們身邊,有一群人,他們為這個世界創造財富,但大多數人并不知道他們怎么工作,他們的工作和聲色犬馬、燈紅酒綠的世界似乎毫不相關,他們就像另一個星球的故事,然而現世的繁榮又和他們密不可分。他們用雙手創造了價值!創造了GDP!支撐著這個世界的繁華!
在這個世界上,他們最值得尊重,但他們的付出和得到的尊重之間并不成比例(其實真正靠石棉發財的是那些倒石棉的老板),他們最需要關愛,但對他們的關愛和他們的需求之間總是存在著無法逾越的鴻溝。他們渺小仿若跟石棉融為了一體。他們就靜靜地在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每天默默地勞作、付出,年復一年,日復一日……
回來的路上,我突然想起朋友亮曾經跟我講過的一個笑話:他問我石棉礦人最大的夢想是什么?我憋了半天答不出。他壞笑著告訴我,石棉礦人最大的夢想就是攢夠錢,然后在花土溝買套房子。聽后,大笑。可不知道怎的,笑過后,我沉默了很久,內心竟然有點酸楚!
本欄目實習編輯 韓 林
“文學現場”欄目主持人語:
對世間萬物抱有濃厚趣味的聰明人之間的對話讓人解頤,志在探究宇宙本相和大地秘密的哲人間的談話令人沉思。談話錄不斷引發人們對這一文體產生的歷史時空的遙想,在雅斯貝爾斯稱作世界歷史的軸心時代,峨冠博帶的東方賢士和鷹準碧眼的西方大哲,在黃河流域和愛琴海邊,用口舌唇齒之間的征詢、質疑、辯難、反詰,呈現了豐沛的思辨力和生機勃勃的思想創造力,在孔子和他的學生溫煦肅穆的對談中,在蘇格拉底和他的朋友詭譎機智的辯論中,我們看到了激情四溢的詞語爭鋒背后先賢對于知識、真理的虔敬態度以及怒放的人類智慧的花朵。本年度《青海湖》雜志開設的“文學現場”選擇談話錄的形式,一方面力求復原和保留“現場”的語式、氛圍與情景,另一方面也是重溫這一古老文體未曾衰減的魅力。相比形式,更重要的還是談話的內容。本期推出郭建強和藏族作家江洋才讓的談話錄,郭建強以其職業記者的敏銳和作為成熟詩人的藝術感知力,圍繞生活、閱讀、小說觀念等話題縝密設問;作為被采訪者的江洋才讓則從容接招,以一貫坦誠率真的態度娓娓作答,整個談話靈動、通暢,有著透過清晨薄霧的陽光一般的清澈,展示了立足本民族文化,描述康巴人生活現實和精神向度的江洋才讓的小說世界。饒有興味的是,當郭建強詢問江洋才讓最滿意自己的哪部作品時,他說是“下一部”,這一套用球王貝利的回答,顯示了這位創造力健旺的康巴漢子源自骨髓的自信和值得讀者期待的理由。
本欄目責任編輯 劉曉林

樊文宏,男,青海省作協會員,現就職于青海油田公司企業文化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