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雪球效應：改變的推進

摘要 于后續晤談中，除執行焦點解決短期治療原有架構外，關注差異、推進進展是另一核心要素，以促發當事人維持改變的發生與擴大。本文將說明于后續晤談如何繼續推動當事人改變的精神與技巧，并論及結案的原則。

關鍵詞 后續晤談；改變；焦點解決短期治療

分類號 R749.055

1.以實驗精神推動改變

一如東方哲學所言之“人生無常”，沒有任何事情是“不可能”（never）發生或“永遠如此”（always）。SFBT相信，改變一直持續且不可避免地在發生，小的改變會帶來大的改變，尤其正向改變是一定存在的（David& Osbom，2000：Lipchik，2002）。

故此，于后續晤談中，SFBT皆會先以“何處變好了（what's better），即使只有一點點？”的提問作為開場，并積極持續探問當事人在兩次晤談之間任何細微的進展或累進的改變。之所以不詢問當事人“有沒有”變好，乃是因為這樣的問法會暗示當事人，使其認為咨詢師懷疑他的進步或改善，也會加深當事人在晤談過程中的矛盾及猶豫。而詢問“何處變得比較好”的類似問句，將反映出咨詢師有信心于當事人于晤談室外能夠勝任地行動。當然，這個問句還反映了其他信念：解決之道乃建構于當事人對例外的知覺；而且，即使有問題存在的同時，仍然可以有小小例外產生（De Jong&Berg，2007）。

于后續晤談的開始階段，咨詢師會略提上次晤談中給予當事人的反饋內容或間接詢問當事人執行上次建議的情況。若當事人表示沒有執行建議時，咨詢師則無須執意探討當事人何以沒有完成上次的建議，可轉而詢問有什么其他改變的發生。這樣的選擇是由于SFBT并不將咨詢師的建議視為當事人問題的解答，而且，建議只是一種激發，并非標準答案；在秉持當事人是他自己問題的解決專家并能替自己做出最好的決定的前提下，對于反饋中建議的完成，SFBT重視的是完成建議對當事人來說是否能建構解決之道，或者透過建議的激發，當事人已經開始嘗試采取任何他認為有意義的行動。尤其，直接明了地詢問當事人何以沒有執行建議，讓當事人感到有義務去解釋為什么沒有完成建議，咨詢師也需要解釋為什么認為當事人必須完成這個建議，從而將咨詢師及當事人推到一個棘手的位置。咨詢師需要關注的是：改變永遠在發生；在兩次晤談之間，當事人的生活可能會有插曲發生，而使得原先的建議變得不再那么有意義，或者，當事人的行動可能超越了建議的范疇，即使沒有執行該建議，但其實卻創造了另一個不預期的改變。亦即，當事人的改變可能具有目的性并與目標有關，也可能是具有其他意義但與目標無關，因此詢問當事人何以沒有完成建議，將會限制這些珍貴的可能性的發生，且會失去建議本身所具備的“實驗”意義（DeJong&Berg，2007）。

對當事人而言，往往在行動后會提高對自己與現實的認識與評估能力，而促使其再對目標或策略進行修正，因而將提高行動的成功率，并化為當事人的一項成長。更具體而言，在促發當事人執行行動的一小步之后，當事人可能變得更好、沒有改變或是變得更糟。若當事人變得更好時，咨詢師值得與當事人討論他是如何做到的，以而能幫助當事人繼續維持之、擴展之。若當事人沒有改變或變得更糟時，咨詢師仍能引導當事人去反思：是多做了什么或少做了什么，而讓情況至少能持平，以進一步修正原先的策略或目標；或者，需要先做什么，才能讓情況不更惡化或惡化的速度減緩。咨詢過程不是一個能事先設計或能全然由咨詢師掌控的過程，而是一個透過咨詢師與當事人一起合作、一起發展目標與策略、一起實驗與修正的“行動研究”過程。此一依據實驗精神的行動研究歷程，SFBT的晤談精神可如圖1所示（許維素，2013；2014）。

沒有任何事會無緣無故發生變化，SFBT積極深究當事人的細微變化之處，并協助當事人提升自我意識、自我監控以及自我協助能力。透過對當事人進展的發現與強化，不僅能幫助當事人達成所欲目標，產生正向的情緒狀態及擁有滿意的生活，且當事人于此過程中的任何改變，也將會因意識與類化，而長期地留駐當事人的身上（許維素，2014）。

2.敏于推進當事人的小進展

2.1引發對進展訊號的關注

為了發現與增強當事人細微的變好之處，于后續晤談中，咨詢師常會用EARS的技巧積極介入。

EARS導引，是后續晤談主要的系列處遇。E，引發（elicit）：觀察與引發當事人關注到什么事情已經變得比較好了。A，擴大（amplify）：拓展變得較好之處，特別探討其對自己、人際與解決問題的漣漪效應，以及達成改變的種種方法與執行細節，以能類化至生活其他處。R，以態度與語言增強（reinforce）當事人產生的改變。S，開始（start）：再次探索其他進展的成功經驗（Pichot&Dolan，2003）。EARS問句能引發當事人細細品味、欣賞和描述自己的高峰經驗、改變歷程，并持續朝向目標的邁進。

在EARS引發關注改變的階段中，如何發掘當事人小小的進展，乃是一個挑戰。于晤談一開場時，咨詢師便需要積極傾聽當事人話中所表露與隱含的正向改變，并予以反映之、深入之。例如當事人說：“我雖然沒有看電視，但是讀了五分鐘的書以后就讀不下去了啊！”從這句話中，至少能看到當事人已經開始做到不看電視了，甚至會開始讀書了的微小改變。

除了傾聽之外，咨詢師也可以透過不同層次的例外問句主動引出當事人的小小進展：

“上次我們見面后，你做了什么讓自己驚艷的事情？”

“這個禮拜里，你曾經表現得比較好的時候是什么時候？”

“上次晤談后，有什么事情是比較順利進行的？”

“生活總是會有起伏的，哪些時候比平常一般狀況要再好一些些？”

咨詢師可以注意自己引發進展的詞匯，是否讓當事人容易聯想得起來自己的改變。如果咨詢師詢問當事人是否有變得“很好”時，答案很容易會是“沒有”，但若探問的是有無“一點點”的、“小小”的進展（如比較能睡得著、比較能承受痛苦），則比較容易引發當事人的回憶，而找到小小成功之處：

“這幾天，你哪一天沒有被上司罵？”

“在這個星期中的哪一個晚上，你心情是比較平靜一些的？”

“在你所有的課程中，有哪一堂課是你現在最能多參與一點的？”

“相較于前幾周，這一周內有哪幾天，是感覺平和一些的呢？…你是如何讓日子感覺平和一點的？…這是怎么發生的？”

“以1到10分，10分表示很穩定，1分表示不穩定，你覺得自己的狀態，從上周到這周，是從幾分到幾分的變化？”“在這一周內，哪一天是最高分，何以能出現這個高分的狀態呢？”

類似于評量問句，“特定行為的檢核表”也常可以用來引發咨詢師及當事人看到改變的發生。咨詢師可以采用現成的問卷或量表，或可依當事人的整體狀況、目標、特定議題（睡眠、情緒穩定、喝酒等）來加以設計，以具體幫助當事人或重要他人檢視出小小進步，繼而探討當事人如何能夠做得到、何以愿意去做。于設計檢核表時特別需要注意，檢核表中每一欄位的內容都需要是非常具體細小而可觀察的正向行為向度，以及為成長或復原過程中重要但易被視為理所當然的向度。當然每一個向度也可加入“沒有，一點點，不少，很多”等程度性的選項，以增加觀測改變的寬度。當然，檢核表中當事人尚未達成的向度，亦即是可一一再與當事人具體討論如何前進的方向。

采用檢核表及其具體特定向度報導當事人的進步，有時對系統中其他行政人員、轉介者、經費提供者、家屬，會是特別有作用力的。例如，這些進展向度的證明，可用于爭取各系統中的相關資源與支持（如經費）；或者，若當事人周圍的人可以透過檢核表或各種觀察，開始注意并贊美當事人小小的改變時，當事人往往會更愿意繼續努力、穩定表現從而有所進展（許維素，2013；2014）。

通常當事人在變得不好或實驗無效時，多會主動告訴咨詢師，但若有小小改變時，當事人則不見得會向咨詢師提及。咨詢師記得一定要詢問當事人接受晤談后有何不同——唯有咨詢師問了，才會知道當事人有沒有進展（Korman，2011）。

2.2強化進展的再發生

在擴大進展的階段，在當事人能夠有一些進展時，咨詢師將會振奮地引導當事人回應“自我贊美”或“間接贊美”的提問，來強化當事人的改變。特別值得探究的重點還包括：當事人到底如何決定與判斷是否要去做、究竟如何去做到、執行時的人事時地物細節、以及做了之后對于自己與別人的循環影響等。亦即，對于當事人的細微改變，包含的范圍可能有很多層面，可以達成的方法也會很多元。所以，需要多運用一些“WH問句”追問細節，例如：

（1）WHEN：何時做到的？然后發生了什么？

（2）WHERE：你在哪里做這些事？你還可以到哪些地方去做同樣的舉動？

（3）WHO：誰在旁邊？誰注意到了？誰有幫助你？他們的反應是什么？你是怎么注意到他們的不同的？他們的反應不同時，你做了些什么？他們認為你的改變對你有什么幫助？你的不同又怎么影響你們的互動？

（4）HOW：你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判斷這是對的？你是怎么決定要這樣做的？這何以有用？你是如何知道你可以再多做一點的？

具體舉例如：

“這是你之前做過的嗎？”

“你怎么會想到要這樣做？”

“你當時是怎么決定把書拿出來看的？”

“多告訴我一點，你做了什么讓自己不再發脾氣？”

“你可以走開，而不是回罵他一一做出這樣的決定，誰最驚訝？”“之后，他對待你又有何不同？”

“當你開始照顧自己時，你的父母看到了什么？”“之后，他們對你又有何不同？”

當咨詢師能對當事人的進展探討地越細致、所探討的面向越多時，當事人也越易覺得改變的可貴性高、影響效益大，也越容易覺知重復好的行為表現的方法與重要性。是以，進展與例外的效益很像，都會讓當事人知道如何更朝向解決之道。

當然，在咨詢師擴大進展的同時，記得要正向增強當事人的改變，例如非口語的增強，包括：身體的前傾、表情的專注、聲調的喜悅驚訝等，并配搭一些口語的增強：“太棒了！你再說一遍！”“你真的做了！哇！”等。當然，正向增強的強烈度與方式，需配合情境以及當事人的接受程度（許維素，2009；2013）。

探討當事人于晤談后小小的進展，是非常重要的，因為這些改變都是可貴的、不易得來的，需要特別加以珍視之、強化之。若能進一步大大增強這些小進步并加以擴大鞏固，將可能扭轉當事人的問題行為模式，帶動正向行為表現的循環。因此小小的進展，乃具有改造當事人持久改變的可能性（許維素，2014）。

3.自我協助的提升

于每次后續晤談中，咨詢師將會多開啟幾次“何處已變好了”之EARS循環。之后，咨詢師重新再循環這個歷程，持續尋找、欣賞、擴大、精致化當事人這些細微的成長與進步，并使當事人相信，當他們能多做正向有利的事時，問題的發生就會自然減緩。將促使當事人更為具體發現與理解自己刻意努力或自發轉變的內涵與層面、過程與結果、方法與策略、信念與力量。匯整造成這些進展的核心要素、意義與各方策略，讓當事人本來“覺得”自己“好像”有改變，轉而更能相信自己“真的是”有所改變，而能內化于心中（De Shazer，Dolan，Korman，&Trepper，2007），進而促使當事人能鞏固、維持或擴大這些正向轉變，并確認當事人能在目標的軌道上繼續達成所欲之目標；而當事人對于維持改變、保持進展的自信，乃表示了當事人能夠自我協助的程度與方法，是更為SF—BT所看重之處（Korman，2011）。

換言之，引導當事人更有意識地明白進展的累進及相互影響的歷程，當事人將變得更有意愿、更得知如何繼續維持、內化、鞏固已有的改變；而此也會使當事人更能懂得現況與目標的相對位置，產生更高的動機與意愿，并繼續運用這些進展往達成來談目標的方向前進。往往，如滾雪球效應一般，當事人還會自發創意地擴大與類化已有的進展，持續積累新的正向經驗。于是，將更能自我肯定與強化、自處以及自我照顧，也更能達到增加正向的思維與穩定情緒的效果。甚至，還能化被動為主動地解決問題或離開受害者角色，更相信自己已經在困境與經驗累積中有所學習與改進，而對未來也就更具有力量感與希望感，并更能掌握生命的自主負責及限制性（許維素，2009）。

是以，“小改變成大改變”“一個改變帶來更多的改變”的跨情境的“滾雪球效應”，是由持有系統觀的咨詢師積極催化的，而當然，更是由當事人本人自己創造了改變，并有意識加以維持的（許維素，2014）！

4.業典禮般的結案

關于結案，SFBT一開始便在預備結束結案：“何時你覺得不用再來晤談？”“以一到十分，十分是你不用再來晤談了，一分是相反，你目前處于幾分的位置？”

在強調接受限制但不放棄希望的生命哲學下，SFBT咨詢師會協助當事人保持改變的動力，保持一小步的進展，以能協助當事人平穩地、有信心地繼續朝目標邁進。然而，SFBT也認為，當事人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時，只要能到達“夠好”（good enough）程度即可，因為生活本來就不能完美或沒有問題，當事人只要能應對生活種種所需，即可預備結案（許維素，2013；2014）。所以，當事人對于自己的狀況穩定維持的程度以及自信于可自行處理后續問題的評量，于量尺上的7至8分時，就可以考慮結束晤談。De Jong與Berg（2012）在追蹤訪談當事人時發現，當事人認為在7至8分的狀態下結束晤談時，暗示著咨詢師相信當事人可以自己完成后續行動，而當自己的情況更為改善時，當事人對于自己的自我效能感會更為強壯。

在晤談的結束中，咨詢師會整合性地匯整與確認當事人參與晤談的收獲、整體改變及其意義與影響，也會探討當事人準備將所產生的進展或因應困境中的經驗、優勢、力量與方法，如何持續應用于晤談結束之后的生活中，其常包括：如何繼續維持目前的進展、如何承受繼續存在的痛苦、可能面對的未來挑戰及可繼續努力的目標等。追蹤問句則為主要的介入，評量問句、假設問句、奇跡問句、因應問句、關系問句、贊美、一般化、重新建構等技巧，常結合用來探討、確認與強化當事人：于治療中的整體改變與其意義、產生改變的方法與力量、如何應用咨詢所得于未來的預設挑戰、未來繼續努力的方向、對維持與進展的信心、對下一步行動之信心、預計結案的時間與具體步驟等，以促使當事人更能掌握晤談所得，并更有信心、動力與希望感于晤談結束后繼續自助地穩定發展下去（許維素，2009）。

De Shazer認為“SFBT不做沒有必要的次數”。Korman（2011）也呼吁不要受長期治療的過度影響，應該有次數的概念與限制；所以，SFBT不是由當事人的特性來決定晤談的次數，而是由咨詢師有無協助當事人完成目標以及建構解決之道而定。雖然SFBT晤談次數并沒有明顯的規定，但較之其他取向的咨詢，SFBT在較少次數下產生一樣有效的療效，甚至對于某些特定議題，晤談的次數還更短些。當然，若晤談幾次之后，當事人沒有具體改變，或者咨詢師自覺無法協助當事人有所改變，咨詢師需要遵照專業倫理地主動與當事人討論如何轉介至其他咨詢師或單位（Korman，2011；Macdonald，2011）。

是以，SFBT強調進展的里程碑以及晤談何時結束，突顯了SFBT認為當事人是有能力建構解決之道并使其生活變得更好的深度信任；也因此，當事人的結案，更像是擁有“畢業典禮”時的成熟與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