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度總統說了不算（二）

文 公安部交通管理局 李勤

速度總統說了不算（二）

文 公安部交通管理局 李勤

美國的中餐館很多。我有一次開車在外，快趕上飯點兒的時候路過一個生意不錯的中餐館。饑腸轆轆地進去點了兩個菜，老板問有什么忌口，我跟老板商量：最好能和你們自己家吃飯時炒的菜味道一樣。

為了生存和發展，國外中餐館的菜品必須經過適當的“改良”，根據不同地區顧客的飲食習慣適量增添白糖、洋蔥、胡椒面甚至咖喱等調料，口味本土化之后才能更加適應所在國顧客的胃口。中餐館在美國星羅棋布，美國人對中餐贊不絕口，但對中國人來說菜的味道實在不敢恭維，就更別提正宗了?？墒锹斆鞯闹袊鴱N師見慣了各種挑剔的食客，也深諳美國人簡單、粗放的飲食習俗，稍稍變換小花樣就能讓他們吃得神魂顛倒，不管白人還是黑人。

其實美國的交通安全領域，速度管理又何嘗不是各州政府烹制給本州民眾的一道家常菜。如果把目標定位于讓大家吃飽則非常簡單，州政府可以把聯邦政府制定的各類公路工程建設標準像肉菜蛋、蔥姜蒜一樣地倒入鍋中即可，吃飽、管夠，保證不拉肚子，上路去吧。可如果僅僅定位于填飽顧客的肚子并打發他們趕路，滿頭大汗的廚師們工作哪怕再辛苦，也難滿足絕大多數顧客享受美食的需要，收獲最多的恐怕是招致自己下課的差評。

美國高速公路發展至今已經經歷了70多年的歷史，通車里程多年位列世界第一，只是在近幾年被快速發展的中國趕上，屈居了第二，但美國積攢了大量成熟的建設和管理經驗。為了規范和指導全美高速公路的建設管理，保障高速公路的安全和暢通，多年來聯邦公路管理局出臺了許許多多公路建設的標準、規范、手冊、指南等，這其中也凝聚了許多普通人不一定知道、不一定了解的科學和技術。當然，我們閉著眼睛都能猜得出來，這些標準、手冊中必定有不少內容與“速度”相關，畢竟影響和制約速度的因素太多?？梢韵胂?，不同地理環境下建設的道路，對車輛通行速度的要求肯定也不一樣。比如華北大平原上北京到天津一條筆直的高速公路，設計時速可以輕易達到120公里；而第二、三地理臺階之間修建的高速公路，沿途山峰險峻層巒疊嶂，為了安全必須采用山嶺重丘高速公路的技術標準，設計時速可能僅為80公里，極端條件下甚至更低。與中國面積相仿的美國也有穿梭于各種地理地貌的通天大道，管好速度讓所有駕駛人滿意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加州的速度管理

基于安全，美國所有的州對上路行駛車輛的速度規定，既有原則要求，也按不同道路設定了不同的法定行駛速度。以加州為例，加州法律中有一項與其他各州表述大同小異的“基本速度法”：任何人在道路上駕駛車輛時，應考慮天氣、能見度、交通流、路面和寬度等因素，在合理、謹慎的情況下安全駕駛，任何情況下的車速不能危及人身或財產安全。讀懂這段文字，既便于對法律的理解和遵守，又易于駕駛人對速度的掌控。在這項原則表述之外，加州對州內行駛速度所對應的不同道路做了具體規定。

65英里（105公里）：法定最高速度。高速公路駕駛時車輛行駛速度不得超過每小時65英里。

55英里（89公里）：分上下行、雙向兩車道公路。

25英里（40公里）：商業區、住宅區、學校附近道路。

15英里（24公里）：小巷；無人看守鐵路道口且軌道兩側來往方向觀測視野不超過400英尺；沒有標志以及任意方向觀察距離不足100英尺的“盲點”路口。

僅靠上述一百多個字，根本不可能管理好全加州26.7萬英里各類道路的通行速度。如果因交通事故、道路線形、停車、行人、相鄰發展、路側環境等原因需要調整車輛的通行速度，也必須有相應的規定。除了法定速度，許多城市道路還出現了35英里、40英里等的速度限制。加州法律對更改最高行駛速度有10條具體規定：

1、基于工程和交通調查，交通運輸部門可以在州公路系統中設置60、55、50、45、40、35、30或25英里每小時的初步速度限制（包括白天和夜間）；

2、基于工程和交通調查，地方政府可以適當降低將其管轄范圍內公路65英里的時速。同時，也可以設定公路60、55、50、45、40、35、30或25英里時速的初步速度限制；

3、基于工程和交通調查，地方政府可以提高25英里的時速限制，也可以將其管轄公路的初步限速設置為30、35、40、45、50、55、60或65英里時速；

4、除有其他法律規定，位于南加州海岸空氣質量管理區范圍內的市、縣可以在遵從空氣質量標準的前提下，在未鋪裝路面設置更低的初步限制速度；

5、基于工程和交通調查，地方政府可以將其管轄范圍內寬度不超過25英尺街道的時速從25英里降至20或15英里；

6、基于工程和交通調查，地方政府可以將商業區、居民區或學校附近道路25英里的時速降至20或15英里；

7、基于工程和交通調查，州或地方政府可對各自轄區的不同車道的公路設定不同的速度限制；

8、冰雪條件下，州交通運輸部門和地方政府可將其各自管轄的公路時速設置為40、35、30或25英里；

9、基于工程和交通調查，州交通部門可設定州內公路車道的不同通行時速；

10、州交通部門或地方政府可設定各自管轄范圍公路上橋梁、高架路、地下通道、隧道的最高安全時速（不得低于5英里）。

此外，如果需要將加州高速公路的限速值上調至70英里（113公里）/每小時，要履行以下程序：州交通部在與加州公路巡警局協商后，在工程和交通調查的基礎上，按照合理、安全的原則，提出上調限速值。經加州公路巡警局同意后，交通部公布并設置限速標志。

以上段落的中心思想并不復雜：限速可以調整。剝開“10+1”速度調整規定的內核，出現最多的關鍵詞是“基于工程和交通調查”。再把“工程和交通調查”這扇門打開，能發現里面赫然坐著這幾位與安全和速度關聯最密切的大員：道路類型、位置和交匯點（互通式立交，出入口等）情況、交通控制方式（標志、信號等）、交通事故情況、流量、視距、自行車及行人影響、調查和研究結果。正襟危坐的“工程和交通調查”的代表們，誰可能是最影響速度調整的黑馬？

調查！偉人說過：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第85百分位速度

加州交通部每年更新的眾多手冊中，有一本《加利福尼亞速度設置手冊》，其2014年版對開展交通調查從設備、測速地點、交通流中的車型、速度測量、記錄等均有詳細的介紹。開展交通調查的目的只有一個——確定第85百分位速度。

原來如此！在聯邦的公路設計速度、各州的法定速度之外，還有一個絕大多數駕駛人駕車時，基于他們自己對舒適和安全的感覺所把握的真實速度。這個由眾多的個體在駕駛時共同創造的安全速度，就是美國所有50個州以及絕大多數的縣、市職能部門通過調查，并結合道路線性、路側因素、交通事故等與其相關的因素，最終確定的第85百分位速度。

為了準確找到真實速度，各州在開展交通調查時往往會選擇一個天氣良好的工作日的非高峰時段，在交通流沒有人為干擾，自然、順暢的情況下進行。在單位時間內，通過雷達測速設備或者交通技術監控設備等設施，逐一獲取一定數量需測車型的速度，計算出第85百分位速度。如圖所式，單位時間內逐一記錄100輛車輛在需調整道路某一路段的通行速度，計算出不高于第85%輛車輛的行駛速度。

根據實測的第85百分位速度，再綜合考慮道路線形、路側因素、交通事故數據等，提出微調意見，以最接近5的倍數的四舍五入值，做為最終確定的真實速度，經各部門同意，征求意見、聽證，對外發布，更換限速標志。第85百分位速度成為目前美國50個州使用的最合理的速度調整工具，科學、合理，符合絕大多數駕駛人的意愿和價值觀。無論是基于趨利避害的人的本性還是既有的駕駛經驗，介于第50百分位和第90百分位之間的行駛速度最不容易導致事故，而超過第90百分位的速度，交通事故風險較高。在普遍謹慎會使駕駛人速度略慢的情況下，第85百分位速度成為低于危險上限的真實速度，這個速度符合大多數駕駛人安全、合理，既不想過快，也不愿發生事故的價值標準，是最具有廣泛代表性的安全行駛速度。

當然，使用第85百分位速度概念的理論基礎源于一種信任，速度設置部門相信絕大多數駕駛人具備以下3個特點：理智而謹慎、不愿意發生交通事故、希望在最短時間內到達目的地。

速度管理

速度管理涉及公路工程、車輛制造、交通安全、行政管理等多種學科，因其復雜性，有難為外人所知的小眾一面。曾經遠離普通人日常生活的科學和技術，在逐漸普及并不斷助推民眾的參與后，不信邪的美國總統在速度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公眾也對“科學家+政府”為主的二元精英決策模式產生了信任危機，領導說了不算，專家說了也不算。好心不得好報的政府，經過了反復不斷的事與愿違后才逐漸明白，有了蔥姜蒜的菜譜還不夠，不僅要照單下菜讓顧客吃飽，更要看人下菜讓顧客吃好。菜肴雖然是廚師的作品，更是呈送給顧客品嘗的美味，餐館老板不會根據汗流浹背的程度評判廚師工作的好壞，顧客領情、滿意、情愿付出更多的金錢而且期盼下一次的美食體驗，才是餐館的終極目標。在速度管理中，放下主角架子的政府，在有了更多群眾演員的共同參與，產生了第85百分位的真實速度后，馬兒可以跑多快終于有了多方認可的滿意結局。

速度管理是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如何根據不同情況既科學合理地設置速度，又讓道路使用者、交通參與者最大限度滿意，對世界各國來說都是一個難題。多年來美國的實踐讓我們看到，在公眾參與打破了政治精英、科技精英對科技決策的壟斷，完全理性的科技決策模式轉變成大眾參與的有限理性決策之后，速度管理終于在通行效率和交通安全的二者之間取得了最大限度的一致。通行效率、交通安全和行政滿意率同時達到了最大化，這難道不是政府最舒心、公眾最認可的追求目標？

關于超速的那些事兒

和大多數國家一樣，超速也是導致美國交通事故發生的最主要原因。根據美國交通部《全國機動車超速事故研究報告》，1983年至2002年的20年間，美國平均每年因超速導致的交通事故致1.4萬人死亡，占交通事故死亡總數的32.7%。2013年，全美共有9613人死于因機動車超速導致的交通事故，占全年交通死亡事故總數的比例下降29%。超速交通事故造成的經濟損失也非常驚人，聯邦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以2010年交通事故為樣本開展的研究發現，當年美國超速導致的交通事故共造成10536人死亡，造成80萬人受傷、300萬車輛損失，直接經濟損失達590億美元，綜合經濟損失竟然高達2100億美元。超速“吸金”能量如此之大，著實嚇人。

為了真實了解普通美國人對超速的態度，掌握他們的駕駛習慣和超速駕駛人的駕駛習性，有針對性地治理超速，聯邦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數次開展了不同形式的全國范圍抽樣調查。根據2011年全國調查的超速駕駛態度和行為，結果并不樂觀——超速者太多了。根據調查，美國駕駛人中“30%從來不超速，40%偶爾超速，30%經常超速”，按照這個比例和概率，普通美國人中有一半是自覺守法的良民，另一半是法律無情的踐踏者。

不過美國人的守法態度，總體是正向的。91%的美國駕駛人認為，人人應當遵守限速，因為這是法律。“因為這是法律”是我在美國不少公益廣告、宣傳材料中常見的一句話，這些宣傳針對的并不一定是交通安全，但可以看出，盡管每年1萬多人死于超速導致的交通事故，但美國人對遵守限速法規卻有著高度的認知。意思，最常見的理由是我有急事、我要遲到。天底下總有那么一些人，遇事必定強調客觀原因，沒有自己的不是，這也算是人性的弱點吧。如果根據美國人給出的超速理由，政府應該把更多的錢投給醫院和心理診所，治好拖延癥也就不再超速。超速者中有8%屬于肉爛嘴不爛型，他們永遠認為自己比竇娥還冤，因為“我沒超速”。

對于超速時處于什么具體情形，美國人的回答倒是挺干脆：我當時要超車；我要緊跟車流；我要甩開慢車；還有就是，不能讓別人超我。

超速者的年齡分布，沒有一點懸念，越年輕越容易開快車。速度與激情呈正比的關系也符合人性。

家庭收入對安全速度的影響，也挺耐人尋味。按照美國的標準，3萬美元以下屬于低收入的家庭，10萬美元收入家庭的日子則過得比較滋潤。

深藍色的問題是：你平常在高速公路駕駛時是什么速度？淺藍色的問題是：你覺得高速公路的安全行駛速度是多少？從答案看，家庭收入越高、家境越好的人，所認可的安全速度值也越高。反之，窮人的車開得慢。

家庭收入越高的人越容易超速。金錢就是力量，看來金錢在世界各地所起的作用是一樣的，富人和富人家的孩子更相信金錢的力量，他們不怕快，也不怕快可能惹出來的麻煩。有錢人家的孩子遇事會自然而然地想起：我爸是史密斯！全世界都一樣，程度不同而已。

如果讓你們降低車速，你們覺得重要嗎？盡管大部分人認為降低行駛速度很重要，但情愿降低自己速度的人不足一半。也許大多數人的想法沒辦法真實地表達出來——應該讓其他人降速。

你對交通監控設備（電子警察）怎么看？竟然70%的美國人認為政府設置交通監控設備的目的是為了創收。美國人對政府的良苦用心如此不領情，讓政府情何以堪？

看完2011年全國調查的超速駕駛態度和行為的研究報告后，我想起了勒龐說過的一句話：烏合之眾會因跟隨情感而喪失理智。

掩卷而思，美國人注重研究，注重用翔實的數據表達觀點，用數據發現問題，用數據幫助查找解決問題的辦法，確確實實值得學習和借鑒。

美國如何處罰超速

超速問題如此嚴重，超速造成的經濟損失如此之大，讓聯邦和州政府坐立不安。為了防止美國被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超速拖累成二流國家，政府必須用足法律武器，開足馬力治理超速。聯邦和各州政府對治理超速想了N多的辦法，歸根結底最有威懾力的辦法只有一個——罰！

美國50個州的法律對超速違法全部設定了罰款的處罰，各州針對超速的情節、違法次數設定的罰款數額，相差較大，最低的處罰是50美元，而嚴重超速的違法處罰最高可達2500美元。如伊利諾伊州，超過限速40英里以上，可處罰款不超過2500美元的罰款，監禁1年以下。除了罰款處罰外，有25個州對超速設定的處罰還包括監禁，根據情節不同，監禁時間15天到1年不等，可與罰款處罰并處。許多州還設定了駕駛證記分制度，根據違法行為和記分情況，采取暫停駕駛資格直至撤銷駕駛證的處罰。此外，飚車、危險駕駛等與超速有關的違法行為，也根據情節設定了不同程度的處罰。加州對超速違法的罰則，可以視為美國處罰超速違法的一個縮影。

超速的一般性規定如下：超速罰款100美元；如果是第二次超速，罰款200美元；如果第三次，罰款250美元以上，500美元以下。如果在高速公路時速超過100英里：罰款不超過500美元，扣車，停止駕駛資格30天。

包括加州在內的美國許多法律中的罰款數額，乍一看似乎并不高，比如有不少違法行為的處罰僅為35美元?？墒?，這僅僅是按照加州法律，寫在紙面上的罰款數額，是基準數額。實際繳納罰款時，還要繳納處罰估定費、法院執行費、州附加費、定罪估定、緊急醫療交通費、夜間法庭費等等，缺一不可。我細算了一下，法律規定的35美元罰款，加上上述各項費用，總數將達到238美元之多！這個違法成本，足以讓人印象深刻了吧？

此外如被法院判罪，需要計算或實際支出的費用還將包括：扣車費用、暫停駕駛期間的其他人工成本、保險公司增加的保費。

如果因速度競賽（飚車），處罰更嚴：1.被判違法進行速度競賽的人，監禁1天至90天，罰款355美元至1000元美元，可以并處，并進行40小時的社區服務。法院可以暫停其駕駛資格90天至6個月。2.被判進行速度競賽且造成他人人身傷害的人，監禁30天至6個月，罰款500美元至1000美元，可以并處。3.五年內進行速度競賽的累犯，監禁4天至6個月，罰款500美元至1000美元。4.五年內進行速度競賽的累犯且造成他人人身傷害的人，監禁30天至6個月，罰款500美元至1000美元。5.五年內進行速度競賽的累犯且造成他人嚴重的身體傷害的人，監禁30天至一年，并處罰款500美元至1000美元。6.駕駛本人車輛被判速度競賽的，扣留車輛1天至30天。

加州法律規定，如被定罪，法院可判被定罪駕駛人暫停駕駛資格；到交通違法者學校參加學習；對駕駛人記分等。如果速度競賽者以駕駛車輛作為謀生的手段，法院可以限制其擇業范圍。

犯罪信息，還將納入個人誠信記錄。對違法者個人將來的工作、生活帶來不計其數的災難性成本，影響深遠。如此說來，超速既不安全，又影響自己的生活，為了幾分鐘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得不償失。

后記

人生旅途，每一個人都力圖使自己的旅程絢麗多彩。州際公路的發展、汽車技術的進步，使千千萬萬美國普通人在人生路上有了更多屬于自己的時間和空間，可以樂此不疲地從事自己的喜好、追求生活的理想、創造人生的價值，讓美好的生活更加五彩斑斕。不幸的是，有一些美國人僅僅因為追求更快，永遠停下了腳步，人生永遠終止在了公路上。

速度，領導說了可以不算；設置，專家說了也可以不算；安全，必須自己說了算。人生路上有許多不想做卻不能不做的事，這是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