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七大：劉少奇論黨內民主

林蘊暉

1945年4月召開的中共七大，距離1928年的六大相隔了17年時間，經過十年內戰和八年抗戰，中國共產黨不僅黨員數量已超過120多萬，而且在政治上已是一個成熟的黨，擁有了以毛澤東為核心的中央領導集體。

從1921年中共一大到1928年的六大《黨章》，在“黨員”一章主要是規定了黨員的入黨條件和應遵守的紀律，沒有關于黨員義務與權利的內容。1945年中共七大通過的《中國共產黨黨章》，“黨員”一章的第二條規定了黨員需履行的義務；第三條寫道：凡黨員均有下列權利。有關黨員權利的內容是：

（一）在黨的會議和黨的刊物上，參加關于黨的政策的實施問題之自由、 切實的討論。

（二）黨內的選舉權和被選舉權。

（三）向黨的任何機關直至中央提出建議和聲明。

（四）在黨的會議上批評黨的任何工作人

員。（《中共黨史參考資料》第9冊）

除了把毛澤東思想作為黨的指導思想寫進《黨章》，是七大《黨章》的一大特點外，對黨員義務和權利的規定可稱得上是第二大亮點，尤其是黨員權利中的第四條——“在黨的會議上批評黨的任何工作人員”，對擴大黨內民主，在黨內有效貫徹群眾路線，有重要意義。

1945年3月31日，對七大《黨章》為何寫上這條規定，劉少奇在中共擴大的六屆七中全會上作了說明：“《黨章》照顧了現在和將來，一方面肯定嚴肅性，一方面允許了靈活性。總綱是黨的基本綱領，作為《黨章》的前提與組成部分，可以更加促進黨內的一致。《黨章》以毛澤東思想來貫串，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歷史特點?！饵h章》強調了保證黨與廣大人民群眾聯系的群眾路線，強調擴大黨內民主，也就是黨內的群眾路線，包括黨員有在一定的會議上批評黨的任何工作人員的權利。對于這一條，動搖了幾回。‘任何兩字寫了又圈掉，圈了又寫上。六中全會時我寫的黨規黨法是強調紀律的，當時新黨員屬絕大多數。現在這些黨員都有五六年以上的黨齡了。所以我雖然動搖了幾次，但仍傾向于給黨員這個權利。這樣雖會出一些亂子，但沒這一條，亂子會更多。經過討論，大家同意新《黨章》寫上這一條，但將‘在一定的會議上改為‘在黨的會議上?！盵《劉少奇年譜》1898～1969（上卷），中央文獻出版社1996年版]

關于黨員在黨內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毛澤東在中共七大《論聯合政府》的報告中闡明，它是中共的三大優良作風之一，即：理論聯系實際、密切聯系群眾、批評與自我批評。毛澤東強調指出，這是中國共產黨區別于其他任何政黨的顯著標志。所以，黨員在黨內有批評黨的任何工作人員的權利，本來是不言而喻的。但在實際生活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劉少奇對于“‘任何兩字寫了又圈掉，圈了又寫上，動搖了幾次”，最終還是寫上并為七中全會通過的意義，專門作了進一步的解釋：“無疑的，在《黨章》上規定黨員的這些權利，會提高黨員群眾的積極性和責任心，保障黨員群眾對于一切損害黨的利益的現象進行斗爭，并且給黨以武器，來有效地反對高傲自大的官僚主義、命令主義，來改善黨的領導者與被領導者之間的關系，并因此而來改善黨的各項工作。”

劉少奇在闡述了《黨章》規定黨員權利的重要意義后，對如何使黨員的權利得到尊重，并在實踐中不受阻礙和打擊報復，作了如下有針對性的論述。他首先指出：黨員的這些權利，應該完全被尊重。但在實際工作中不尊重黨員這些權利的現象，是常常發生的。例如，有些同志在會議上想種種方法禁止關于反對自己意見的發言，在黨內的選舉與被選舉中加以各種限制，禁止黨員向上級機關提出建議和聲明，或在中途稽留黨員的申訴書，在黨的會議上不允許黨員對黨的負責人提出批評，甚至有些黨員因為批評與自我批評而受到命令主義、官僚主義分子的報復與打擊。這些現象，必須徹底肅清。

為保障黨員權利的實現，劉少奇從以下幾個層面作了分析說明：

一、在我們黨內，少數服從多數，是絕對地必須遵守的。但少數人的正當權利，亦必須尊重。少數人在聲明服從多數決定的條件之下，有權在會議上發表他們與多數相反的意見和在表決時舉反對之手，黨的組織必須保證這少數人不致因此而遭到多數人任何不應有的打擊與不幸。少數人的意見，如果他們自己不放棄，在服從多數決定的條件下，是有權保留的。保障少數人的這些基本權利，是黨內民主所要求的，并且是不可缺少的。因為在某些情況下，真理并不一定在多數方面，而可能在少數方面。在通常情形下，多數人是對的，少數人是錯了，我們給少數人以這種權利，就是給少數人以回旋余地，好讓他們恰當地改正其不正確的意見。

二、《黨章》規定在黨的會議上批評黨的任何工作人員，包括任何負責的黨員在內，是每一個黨員不可被剝奪的權利。這個規定是和現在某些地方不許在黨的會議上批評負責人員的習慣相反的。應該說，這種習慣原來就不好，流弊甚多，它助長官僚主義、命令主義的發展，窒息黨員群眾的積極性與責任心，因此，應該糾正這種習慣。如果大會通過這一項規定，這種習慣從此即成為非法的，只要是在黨的會議上，禁止任何黨員對于任何黨的工作人員的批評，即成為違反《黨章》的非法舉動。

三、應該明白，只有實行“言者無罪”，才能收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效果，并從而達到加強黨內的團結與紀律。

一切黨員都有權按照《黨章》參加可能的應有的選舉及被選舉到黨的領導機關之中，除《黨章》規定者外，不得加以限制。

一切黨員對黨的領導機關的建議、聲明及控訴書等，各級黨委均必須迅速轉達，不得稽留。

劉少奇進而對黨員權利的有效行使，對于黨的建設的意義作了論述。他說：

只有充分保證黨員這些民主權利，才會減少黨內某些非組織的、非政治的、非原則的批評、言論和行動，減少小廣播，并將引導黨員群眾的批評、言論、行動走向負責的、正確的軌道，走上有利于黨的事業的方向。

黨內的各種缺點，必須清除。然而只有發揚全體黨員的積極性與責任心，才能清除這些缺點，并保持和發揚黨內一切生動活潑的力量至最高限度?！饵h章》給予黨員的這些權利，負責地來清除黨內的一切缺點，發揚黨內的一切優良作風，推進黨的各種工作，并將我們黨放在從來未有的健全的強有力的基礎上。這就是我們的希望。（《中共黨史參考資料》第9冊）

以上是劉少奇關于保障黨員權利的實現，以擴大黨內民主的意義的論述。然而歷史表明，要使黨員的這些權利真正得到尊重，保障落到實處，其實要面對不少困難。1957年整風時，因向本單位領導提了批評性的意見，被打成“反黨”，戴上“右派”帽子的并非個別人，更不用說是向上級黨委領導人員提批評意見了。就中央一層來說，1959年彭德懷上書言事，只是講了大煉鋼鐵是“有失有得”，“大躍進”是“小資產階級狂熱性”，因而被打成“反黨集團”的頭子。

以上充分說明，中共七大以后的幾十年間，黨員在黨的會議上有權批評黨的任何工作人員這一條，在實際生活中還是難以兌現。

值得高興的是，2013年5月9日，中共中央下達了《關于在全黨深入開展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的意見》。

對如何貫徹實施黨的群眾路線教育活動，習近平總書記作有多次指示。他強調指出：

堅持嚴字當頭，以整風精神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是教育實踐活動最基本的方法，也是活動的顯著特點。考慮到當前黨內作風問題的嚴重性和復雜性，考慮到近年來黨內生活中批評和自我批評氛圍不夠濃的現狀，中央特別強調要以整風精神開展這次活動，自覺運用批評和自我批評這個武器。

要真正解決問題，就要有拋開面子、揭短亮丑的勇氣，有動真碰硬、敢于交鋒的精神，有深挖根源、觸動靈魂的態度?，F在，批評和自我批評這個“利器”在很多地方變成了“鈍器”，銹跡斑斑，對問題觸及不到、觸及不深，就像雞毛撣子打屁股不痛不癢，有的甚至把自我批評變成了自我表揚，相互批評變成了相互吹捧。這次教育實踐活動，要在批評和自我批評上好好下一番功夫。

為使這次群眾路線教育活動踏實有效進行，習近平要求各級黨委要把批評和自我批評擺在重要位置，開展積極健康的思想斗爭，讓每個黨員、干部都在思想和靈魂上受到觸動。為此，各級黨組織要教育黨員干部打消自我批評怕丟面子、批評上級怕穿小鞋、批評同級怕傷和氣、批評下級怕丟選票等顧慮，既深刻剖析和檢查自己，又開展誠懇的相互批評，觸及思想和靈魂，既紅紅臉、出出汗，又明確整改方向。批評和自我批評不是拍桌子、吹胡子瞪眼，而是可以通過多種形式進行。要懲前毖后、治病救人，不搞無限上綱、人人自危。他強調要嚴格黨內生活。黨內生活是鍛煉黨性、提高思想覺悟的熔爐。黨員、干部只有在嚴格的黨內生活中反復鍛煉，才能堅強黨性、百煉成鋼。要不斷增強黨內生活的政治性、原則性、戰斗性，堅決反對黨內生活庸俗化，堅決反對黨內生活中的自由主義、好人主義，真正使黨員、干部在每一次黨內生活中都能有所悟、有所得。（《習近平論群眾路線教育摘編》）

應該說這次全黨開展的群眾路線教育活動，是開了一個好頭，但正如習總書記指出的，“自我批評怕丟面子、批評上級怕穿小鞋、批評同級怕傷和氣、批評下級怕丟選票等顧慮 ”并不是一次教育活動所能克服和解除的。更重要的是，“只有實行‘言者無罪，才能收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效果”。所以，要真正使黨員在黨的會議上有權批評黨的任何工作人員，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由上可見，劉少奇70年前關于尊重黨員權利，擴大黨內民主的講話，直到今天仍有著極其重大的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