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

李吟

張星剃了個光頭，锃锃地亮。雪花落在他的光頭上，熒熒地閃。

張星走到大寧河街，伸手摸摸衣袋，里面有六千元錢。錢上面有口水，潤潤的，是孔老板吐的。張星借了孔老板五萬元錢，利息是2%。張星買了臺二手車，拉貨才半年，貨車翻下山溝。張星跳出來了，皮毛未損。借款到期后，他湊了六千元，先還點利息吧。可孔老板接過錢，吐了一泡口水在錢上，走了。張星是個孤兒，剛二十歲，再也不好借錢了，他一籌莫展，索性剃了個光頭，在街上茫然地走。

張星嘆息一聲，忽然聽到一聲喊：“星子，嘆啥氣？”

張星抬頭一看，是龍奶奶。龍奶奶拄著拐杖，迎著雪花走過來。龍奶奶眼不花，耳不聾，走路不打顫。龍奶奶一生嫉惡如仇，她說自己不怕惡人只怕善人。龍奶奶多少歲了？不知道。她兒女都已去世，孫子也是五十多歲了。有人和她開玩笑：龍奶奶，你還在啊？龍奶奶說：我明天就死。第二天，龍奶奶還在。人們還是問：龍奶奶，你怎么還在呀？龍奶奶說：我明天真的死了。過了明天，龍奶奶依然還在。

張星站住，叫了一聲“奶奶好”。

龍奶奶核桃殼一般的皺臉嵌著笑：“星子，孔老板找你要錢了？”

張星大驚，問奶奶怎么知道的？

龍奶奶癟著無牙的嘴，還是笑：“我當(dāng)然知道。孔老板再找你要錢，你就說——明天還錢吧。”

張星急了：“明天？我說明天，他要抽死我。”

龍奶奶說：“他敢。他放高利貸，要逼死人。我敲他的頭。”龍奶奶摸摸張星的臉，敲著拐杖咚咚地走了。

張星苦笑笑，明天一晃就會到。他不知明天咋辦，回家吧。

第二天，張星有些沖動，給孔老板打電話：“我今天沒錢，明天再還吧。”孔老板吼道：“你龜兒再耍我，我剁你耳采做下酒菜。”張星腦袋一抖，找不出理由，說：“龍奶奶叫我這么說的。”孔老板吼：“老妖婆瘋了，你也瘋了？”張星沒瘋，立即關(guān)掉手機(jī)。

明天一眨眼又到了，張星依然沒錢。

過了半個月，張星湊齊一萬元，找到孔老板，將錢遞過去。孔老板還是像上次那樣朝錢上吐了泡口水，嘿嘿地笑，雙手摩挲張星的頭。

張星頭上麻酥酥的，火焰要冒出來。他伸手要摸出衣袋里的刀子時，拐杖聲響起了。龍奶奶從哪里出來的？龍奶奶將拐杖砸在孔老板的手上。

孔老板一哆嗦，退開去。

龍奶奶那雙眍眼亮得嚇人：“你是有錢人，不要把孩子逼急了。他明天還你的錢，就這樣。有明天多好！對不對？”龍奶奶說完，一擺手，意思是要張星快點走開。

張星轉(zhuǎn)過身，可哪里走得脫，孔老板揪住他的衣領(lǐng)。

好一個龍奶奶，哪來的神力呀！她用龍頭猛地鉤住孔老板的衣領(lǐng)。

張星掙脫便逃。他跑出好遠(yuǎn)，見龍奶奶沒事兒，拄著拐杖在悠閑地走。張星長舒一口氣，進(jìn)了一家餐館吃面條。張星吃飽了，摸出刀子在手心里刮幾刮，然后出了餐館。

天黑盡了，張星去了龍奶奶家。

燈光下，龍奶奶在沙發(fā)上打坐，一言不發(fā)。

張星叫了一聲奶奶，要哭了，說他明天就出門掙錢去。龍奶奶豎起大拇指，笑。張星也笑了，在龍奶奶臉上親一口，走了。

張星真去外地打工了。

一年半后，張星湊齊了孔老板的欠款，回家吧。他給孔老板打電話，說明天就還錢。孔老板在電話里含含糊糊地說：“我不要，你的，錢了。”張星問怎么不要錢？孔老板罵出一聲：“龜兒子，你還，記著那個明天？你沒見到，老妖婆？問，問她去。”

張星不解，買了好多禮品，跑進(jìn)龍奶奶的家，喊一聲：“奶奶，我好想你。”

龍奶奶摸著張星的臉：“掙錢多累，星子成了瘦猴兒。”

張星說：“奶奶，我給龍老板打電話，要還他的錢。可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不要我的錢。我問為啥呢？他不說。奶奶，是你給我還錢了？”

龍奶奶說：“唉！龍老板殘疾了。錢的事兒明天再問吧。”龍奶奶又笑了，“星子，今天讓你看看我的好東西。”龍奶奶立即張開嘴。

張星盯著龍奶奶的嘴。哇！龍奶奶上下牙床上滿是細(xì)細(xì)的，稍顯參差不齊的牙。張星一振掌，驚喊一聲：“奶奶，你長出新牙了？”

龍奶奶一臉燦爛，呵呵地笑：“星子，你記住，要把苦日子過甜。我讓你再看看明天吧。”龍奶奶起身去了臥室。

少頃，龍奶奶取出幾張涂有色彩的圓形紙片，然后疊放一起掛在拐杖的龍頭上。龍奶奶嘴里念念有詞，一臉肅然。忽然，她癟嘴一吹，龍頭上的紙片旋轉(zhuǎn)起來，呼呼聲響。紙片旋啊轉(zhuǎn)啊，龍頭上旋轉(zhuǎn)出一輪耀眼的太陽。

龍奶奶高聲喊：“星子，你看啊，你臉上發(fā)光了。”

張星看著龍頭上的太陽，已是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