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江南園宅制度考

元代后期的江南，文人、官宦以及富農都熱耽于造園，《至正條格》表明元代的政令法規也是促進其發展的重要因素。本文通過梳理該法律典籍與園宅制度相關的內容，將唐、宋時期田令與住宅法規與之相參照，從尺寸、田畝的度量方式、民宅用地面積、《至正條格》對園宅的影響四個方面解讀出元代江南的園宅制度。

元末江南曾興起造園潮，在短時間、多地同時涌現。然而元代的住宅制度因相關著述的缺失幾乎沒有一個明確清晰的輪廓。不過，“園宅制度”的概念為研究一般民宅用地標準提供了新的視角。園宅是一種包括居住用的房舍與休憩養生的園圃在內的完整的居住空間理念。在這樣的園宅之中，房舍與果蔬共同構成一個身處自然的起居空間。并且，土地以田畝為單位來測量，住宅、宮室、園圃以田畝為單位來規劃。因而，古人的宅、園在土地上的空間規模都是以田畝為基本空間尺度，按照田畝單位來度量。因此，元代江南民間住宅情況便可通過對農業政策的分析獲得些許的了解。

元代農業的相關法規記載于《元史》、《通志條格》，但對田令記載最為詳細的《至正條格》于至元四年（1338年）編撰、至正六年（1346）頒行，2003年在韓國慶州發現其殘本。其中田令與賦役的規定一方面顯示了元代諸多特殊的田畝規定，另一方面從側面解釋了之所以元末江南私家園林能在短時期內涌現的原因。

元代江南地區的尺度

當前元代建筑的相關研究因元官方尺度記載的缺失，多認為是延續了宋官尺（一尺為30-31.5厘米）。但有一派觀點認為唐代姑蘇松江一帶使用的是特殊的“吳田”畝法，即唐吳田尺24.5厘米（以六尺一步，250步為一畝）。宋時，在吳田尺基礎上發展出了宋浙尺27.4厘米或27.5厘米（以六尺或五尺八寸為一步）。

由于本文所探討的地理范圍為江南地區，故不能完全依憑官尺。事實上，元代江南地區在統計尺度時會在一個尺寸與“準今××”之間換算，這意味著當時仍按照宋亡前“江淮之間習俗”用尺，僅是在對外呈報時折算成元官尺。唐、宋時期的步數與《至正條格》都是“每步五尺”，為了統一口徑，本文的尺度以淮尺為準，即一尺為32.9厘米。則，元1淮畝=240×（5×0.329）2=649.45（米） 2 =今0.974市畝。

田畝度量方式

中國古代歷來是以“廣從步數相乘得積步”的度量方式計算田畝面積。唐代的計口授田制度規定：

凡天下之田，五尺為步，步二百有四十為畝，畝百為頃……園宅之地亦如之。

唐《通典》卷二《田制》記為：

田廣一步，長二百四十步為畝，百畝為頃。

宋代《天圣令·田令》延續唐制，第一條規定：

諸田廣一步，長二百四十步為畝，畝百為頃。

但元代《至正條格》一畝的度量法則是：

“至如止有一畝地，長一十六步，每步五尺，計八十尺……闊一十五步，計七十五尺……積算二百四十步。”

以上資料顯示，元代度量一畝地的方式與唐、宋不同。雖然一畝地的面積差距不大并且都與240步相關聯，但唐、宋是按照1×240=240步的衡量習慣，而元代則是以16×15=240步的算法為準。

不過，這一算法并非始創元代，《九章算術》卷一方田“今有田廣十五步，從十六步。問為田幾何？答曰：一畝”的記載表明最遲在東漢就是以這一度量方式為基準。只是到了唐代而有所變化，李淳風“方田”注解中說：

“一畝之田，廣十五步，從而疏之，令為十五行，則每行廣一步而從十六步。又橫而截之，令為十六行，則每行廣一步而從十五步。此即從疏橫截之步，各自為方，凡有二百四十步。一畝之地，步數正同。以此言之，則廣從相乘得積步，驗矣。”

從這句話可以看出，李淳風驗證“廣十五步，從十六步”為一畝的方法是：首先保持十六步的長邊不變，則可剖分為十五個小長方形，每個小長方形寬邊為一步而長為十六步；其次保持十五步的寬邊不變，可橫截作十六個小長方形，每個小長方形寬邊為一步而長為十五步；最后分別將經過剖分與橫截的各個小長方形綜合排成寬邊為一步的長方形，得到長邊都是二百四十步，則正好與一畝地面積之數相同。這意味著，李淳風仍然是按照唐代的規制將《九章算術》16×15=240步的算法折合成1×240=240步以驗證一畝面積是否等同。

先不論唐、宋、元在一尺數值上的差異，單就度量一畝地的方式而言，由此對比的一個差異是：唐、宋的一畝很可能出現狹長的矩形，而元代為方形。這從白居易的詩詞中也能窺見一斑。他在《池上篇》就說：

“十畝之宅，五畝之園。有水一池，有竹千竿。勿謂土狹，勿謂地偏。足以容膝，足以息肩。……”

唐代民間的宅地如果是十畝，甚有可能其邊長步數比為1﹕24或1﹕25的矩形，若按照江南的吳田尺計，每畝邊長為1.47米×367.5米，則十畝地邊長為14.7米×367.5米。因而也才符合白居易所言的十畝之地也會有“土狹”的情況。因此，相比元代接近正方形的一畝地，唐、宋時期的一畝會出現縱向狹長的形狀，加上“廣一步，長二百四十步”與地形限制的綜合因素而呈現不規則的地塊。

這一差異的結果就是在宅基地的規劃上，元代要比唐、宋有著更高的利用率與更多的靈活性。如果按照宋代“庶人舍屋許五架，門一間兩廈而已”的住宅制度規定，宋代一步的尺寸不足兩米，若要建“五架”這種進深二間，大門寬一間，用深二椽（進深一間）的兩坡屋頂住宅，要么田畝面積遠超出一畝，通過增加寬邊（廣）的步數縮小與長邊（從）的步數比值差；要么難以在狹長的地塊上規劃最基本的住宅。元代的一畝地就是一個邊長約為26.3米×24.7米的方形地塊，不僅便于宅基地的選址，也為合院式住宅的規劃提供條件。

民宅用地面積

唐、宋、元都規定在田畝中植桑，只是田畝與桑科數量有所差異，而元代的園宅地面積就可以從植桑的數量與方式中推算出來。

唐代民宅用地在《通典》中有明確的記載：

“大唐開元二十五年令……應給園宅地者，良口三口以下給一畝，每三口加一畝。賤口五口給一畝，每五口加一畝。并不入永業口分之限。其京城及州郡縣郭下園宅不在此例。”

唐代三口以下之戶給園宅地一畝，每增加三口加一畝。

《至正條格》卷二十五，田令，種區田法的規定是：

“今照到古人區種法度，布粒功勤，澆鋤一畝之功，可敵□（百）□（畝）之收。每地十畝，南北長六十步，東西闊四十步，圍園可□（打）墻一遭，約人平……又于地中心，置井一眼，用法汲水溉田，并不憂旱澇之災。”

以邊長為98.7米×65.8米的十畝地為一份，四周圍墻，中心打井，至于植桑的方式又進一步規定：

“栽桑于墻圍，四面合栽桑一百科，中心栽桑二行，留人行道子一步。南北長六十步，每二步栽桑一科……東西栽桑二行，留人行道子。東西闊步四十步。每二步栽桑一科……十畝地內栽桑二百余科……三年之外地熟，桑大可贍十口之上。十畝地內，除栽桑人行道子占地二畝外，八畝分作八段，每畝闊一十五步，長一十六步，積算二百四十步。”

圍墻內留有縱1條與橫3條的道路，因而十畝地被劃分為8個區劃，每一個區都是邊長為26.3米×24.7米的一畝地。“贍十口之上”或許只是為了說明桑葉的高產，但也可能表明十畝地內住十口人。如果是后者，相比唐代十口人約為三畝地的指標就寬松的多。

結合《至正條格》的田令來看，律法的規定與實際的操作一脈相承，元廷認為土地“須要不致荒蕪”的態度給擴大民宅基址面積提供了契機，因而小富之家用以“造屋授業”的民宅用地甚有可能達到“數十畝”的規模。這就打破了前代以人口數限制宅基地的做法，而依憑的是經濟實力。

此外，據南宋陳旉《農書》卷下《種桑之法篇》算出，南宋初江浙一帶每畝可種桑樹40-50株，若十畝地可達400-500株，而《至正條格》則顯示元代的江浙地區十畝地內載桑“二百余科”，桑科數量明顯減少，而省下的土地是否就成為民宅用地仍需要進一步的論證。不過，元廷鼓勵在桑間種植芋、蔥、瓜、麻、麥、諸豆、山藥、高粱等作物，或許減少的桑樹就替換為這些作物。但不論怎樣，若依照《至正條格》的規定，則江南每畝地都是高效率的集居住、務農為一體的生產園。余闕記載山西農業情況時就說：“墻下樹桑，庭有隙地，即以樹菜茹麻（枲），無尺寸廢者，故其民皆足衣食，無甚貧乏家，皆安于田里”。

因此，元代的江南一方面依然延續前代民宅用地為一畝的規定，只是這一畝地有可能是一人一畝而非三口一畝；另一方面，宅基地的布置因為植桑方式而有著固定的位置，在8個區劃中選擇圍繞中心水井的4個區劃中的某一塊，并且借助相當于農業指導文件的條例合理的安排土地功能，追求實用價值的最大化。

結論

從《至正條格》可以看出，元代的法規為江南造園潮提供了重要的八點條件：第一，改變了唐、宋時期的田畝度量方式，由縱向矩形轉變為利用率更高的方形；第二，采用標準化的民宅用地與農地使用配比，既滿足耕作要求又為擴張園宅土地面積提供便利；第三，民宅用地規模不以人口數為限制，而根據經濟實力，甚有可能為一戶“數十畝”或一人一畝；第四，將田宅視作商品，簡化其交易手續，加之對墾荒的鼓勵，土地得以兼并；第五，鼓勵民間多植樹木且樹品無特殊規定，鼓勵開挖水池養殖水禽蓮藕，政府提供一切便利以使得河渠泉脈皆能灌溉土地，奠定文人園形制基礎；第六，以農時為重，一切雜役次之，保證植樹造園的時間與人力；第七，設置社長一職，實際上為植樹造園提供權力保障；第八，元廷更傾向于重視賦稅收益而非宅第等級的限制，在思想上逐漸打消了江南民間對于造園的顧慮。

（作者單位：廣東工業大學藝術設計學院）

作者簡介：田 野（1983-），男，湖北人，廣東工業大學藝術設計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建筑與園林環境藝術；

方 海（1963-），男，遼寧人，廣東工業大學藝術設計學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建筑與創意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