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招

李長偉

沈園做了二十年代課教師，被清退以后去了大都市打工。在人才市場，他發現自己多年的教學經驗一文不值，好在遇到了一個老鄉，介紹他到一家公司做業務，聽說老板也是同鄉，雖然公司管理嚴格，可效益不錯。

第二天一大早，沈園穿上當年評先進時得的那套西裝，精神抖擻地來到了公司。

公司很有規模，在繁華街區一棟五層大樓，來來往往的員工們精神抖擻，步履匆匆。看到這家公司很有實力，沈園暗暗高興。

老鄉帶著沈園來到老板辦公室，老板卻不在，他們只好先去報到了。

老鄉帶著沈園來到業務一組報到。經過簡短的自我介紹，組長安排沈園坐到了一組的前排，沈園趕緊跟身邊同事挨個打招呼。

組員們熱情地回應著，卻有幾個同事在旁邊偷笑，還嘀咕著什么。沈園有點莫名其妙，難道自己鄉下人進城，露怯了？他低頭仔細看看，沒發現有什么不對呀？

沈園決定不搭理他們，他端正坐姿，一邊聽業務主任主持早會，一邊打量著這間屋子，明亮整潔，特別是最前方擺了一排四五十厘米高的小凳子，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剛剛還有說有笑的業務主任突然臉色一變，命令道：“一組全體起立！出列！”

一組組員笑嘻嘻站了起來，沈園也趕緊起立，腦子里掠過從前每天喊同學起立的畫面，不由苦笑了一下。

組長帶著組員走到前面，沈園也跟著走過去，還沒想明白出來要干什么，一組組員已經依次站在小凳子上了。

還剩下一個凳子，沈園看大家都盯著他看，似乎都忍俊不禁，他趕緊站了上去，覺得這公司歡迎新人的儀式夠特別的。自己初來乍到，可別讓他們小看了。

想到這兒，他昂首挺胸，十分莊重嚴肅。可下面的笑聲卻更大了，讓他臉也紅了，脖子也紅了，不明所以。

主任清了清嗓子說道：“請一組組員匯報上月業績！”

組長立刻大聲說：“一組上個月業務總額是四十五萬元，落后二組十七個百分點，落后三組二十九個百分點，拖了業務部的后腿，是公司的恥辱！我身為組長，管理不當，難辭其咎！”

沈園吃了一驚，緊接著一個個業務員都大聲“請罪”，這個一臉沉痛地說自己沒完成任務，對不起公司;那個愁眉不展地說無顏見江東父老什么的，沈園腦子里一下冒出那個年代開批斗會的畫面，可自己是新來的，干嗎要陪著“請罪”？待會兒自己要說什么？

還沒等沈園想明白，已經輪到他了，下面其他組的組員都在盯著他笑，這讓沈園尷尬極了，一旁的伙伴們卻笑嘻嘻滿臉無所謂，有的耳朵上還掛著耳機，有的還在互相擠眉弄眼。

組長大聲說：“作為一組新人，參與一組的榮辱是你的責任，請沈園發言！”

沈園一咬牙，說了句：“我是新來的，希望下個月不會拖大家后腿，不淪為‘罪人。”

主任立刻帶領大家噼里啪啦鼓起了掌，不知道是誰帶頭喊起了口號：“沈園就是業務部未來之星！”

沈園正自郁悶，一個人走了進來。沈園扭頭一看，一激靈，差點從凳子上掉下來，那人搶先一步扶住他，喊了聲“老師”！

來人是沈園教過的學生侯曉天。這萬分狼狽的樣子讓學生看到，他臊得有個地縫都能鉆進去。

其他人都嚴肅起來，侯曉天揮揮手，一組組員紛紛跳下了凳子，敢情他是公司老板！

侯小天帶著沈園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沈園這才知道，因為學生的關照，自己才得到這份工作。

沒等他表達感謝之情，侯曉天就得意地問：“老師，我每月初舉行一次的恥辱感激勵法怎么樣？”

沈園吃了一驚，搖搖頭苦笑了一下：“敢情你這叫恥辱激勵法啊，不怎么樣！”

侯曉天一愣：“不好？我這可是師從您的獨門真傳！您那時候這絕招可蠻靈的呀！”

我的真傳？沈園大吃一驚，多年前的往事涌了出來。

那是沈園代課的第一年，教的是畢業班。第一學期期末考試是全鄉統考，年底的獎懲方案都是跟考試成績掛鉤的，校長天天開會督促老師抓成績、拿高分。

沈園起早貪黑給學生補課，做練習。要說這個班別的還好，最弱項就是四則混合運算，很多學生因為馬虎出現失誤，眼看考試的日子一天天臨近，成績還是沒提高，沈園急得嘴都起泡了。

別說，真急出了點子，想出了一個“陰招”。

考試前一天下午，沈園在黑板上出了十道四則混合計算題，數字大又不湊整，有的得數還是循環小數，需要四舍五入，算下來一道題就要占大半頁紙。

接著，沈園在教室前面擺上一溜椅子，說誰做錯了題就要站到椅子上受罰。學生們面面相覷，格外擔心。

沈園一聲令下，學生們拿起筆聚精會神地計算起來，教室里只聽見“唰唰”的寫字聲。看著那一張張小臉前所未有的凝重嚴肅，桌面上更是擺滿了反復驗算的草紙，沈園心里暗喜，這絕招看來有效！

果然，準確率大幅度提高，可這些題太容易馬虎出錯了，做錯題的學生還是有十幾個。

一個個學生都乖乖地站到了椅子上，很快一排椅子就站滿了。

山里孩子發育早，上學又偏晚，侯曉天他們幾個比沈園還高，站到椅子上快頂了棚。

女孩們也都開始發育，正是朦朦朧朧知道愛面子害羞的年齡。

最邊上一個女生開始流淚，一個感染一個，很快罰站的學生們都哭成了淚人，連那些調皮的男孩子都哭得稀里嘩啦。最后連下面坐著沒錯題的學生也都哭成一團。

沈園硬著心腸給他們訓話，聲明分數對班級、對老師、對學校、對他們自己的重要性，孩子們都哭著點點頭，紛紛保證自己一定不會給老師和學校丟臉！

考試成績出來了，沈園這個班成績非常好，尤其計算題，是全鎮幾十個班級丟分最少的。他也得到了教學期間第一次獎勵。

想不到侯曉天這恥辱激勵法是從自己這兒來的！面對昔日的學生，沈園滿臉通紅，站起來鞠了一躬：“曉天，當年我太年輕，為了提高成績啥損招都使上了。雖然我也是被應試教育逼的，可對你們的傷害太大了，我給你道個歉吧。”

侯曉天急忙拉他坐下：“老師，就是因為當年的刺激太強烈，我覺得這法子最能激發一個人的恥辱感，從而提高業務量，所以才在業務部試行的。誰想到，這絕招開始挺管用，用上幾輪以后效果卻大不如前，我還要請教請教您，您說這是為什么呢？”

沈園眼前掠過站在前頭的一組人無所謂的笑臉，一聲苦笑：“恥辱激勵用多了也會產生‘審恥疲勞，也有疲憊期！你記得吧？我那法子可就用了一次，用多了也白費！”

侯曉天恍然大悟地使勁點頭，沈園語重心長地說：“要提高業務，還得從基本技能抓起，這些所謂的偏門絕招，用多了就成了走形式的鬧劇！再說，這也不尊重人呀！”

侯曉天不好意思地笑了：“老師，您當年教學就有一套絕點子，學生們對您又怕又佩服，既然您來到我這兒屈就，就幫我組建一個點子策劃室怎么樣？”

沈園鄭重地點點頭，師生倆的手緊緊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