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兒警

老陳“吸溜”一聲干掉了半碗豆漿，習慣地用手背擦了下嘴巴，拿了張餐巾紙擦了擦手，然后扔掉。瞧著老板娘沒注意，急忙把三元錢壓在碗底下，撒開大步就走。只一會兒，就聽老板娘在后面大聲地招呼他，老陳得意地笑了，他可不愿意為了幾頓早餐被人說三道四。

他拐進胡同，正好七點，對轄區的巡視正式開始。

老陳喜歡從這條胡同進入轄區，不只是因為他和愛人戀愛時經常走過這個胡同；也不只是在這里總能感覺年輕，總可以像少年時一樣，一邊用手擼著樹葉、一邊前行。最關鍵的是，這條小胡同是他管轄區的僻靜之處，很多犯罪分子實施犯罪前選擇在這里伺機作案或犯罪后從這里逃竄。所以老陳每天從這里經過，也想利用犯罪分子的這個特點，尋找他們的蛛絲馬跡和遺留下來的證據。

令老陳驕傲的是，他配合偵破轄區“08”傷人搶劫案，只呆在胡同半小時，就從犯罪分子留下的鞋印上判定了犯罪嫌疑人是“鋼炮”。

“鋼炮”被抓的時候還在被窩里補覺呢，他怎么也沒想到，公安來得這么快。市刑偵隊長問老陳。怎么就認定是“鋼炮”做案？

老陳說：“這小子的腳比一般人都瘦，我一看就是他！”刑偵隊長聽老陳說完，不無感慨道：“任你‘鋼炮’、‘金炮’，遇到老陳都變成了‘啞炮’！”

老陳的轄區被一條馬路天然分成了兩片兒。西邊未動遷的老區在東邊高樓聳立的新區面前顯得破落和寒酸，但老陳還是喜歡老區，因為那里有太多熟悉的面孔和滿是人情味的問候。

他一邊走，一邊微笑著接受大伙的招呼，覺得這樣很愜意。自己既像是這里久居的街坊，可以和大家稱兄道弟；又像是一位長者，受到人們的尊敬。老區里住得人雜，既有老坐地戶，也有租用房屋的；既有做小買賣的，也有外地來打工的。可不管社區情況怎么復雜，不管多么難收拾的鄰里糾紛，只要老陳出馬，大多都能迎刃而解。老陳對這一點尤為自豪，他特別滿意的是自己公正威嚴的震懾力，小混混對他來說更不在話下，聽到他的名字，他們都會發抖。偶爾也有幾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愣頭青，想試試老陳的勁道，結果可想而知，基本都成了小鬼和閻王爺“較勁”了。

賣煙的老孫喊著老陳，順手塞給老陳兩盒石林煙，老陳會意地笑了下，揣進了兜里。他喜歡抽這個牌子的煙，用自己的話說“好抽不貴。”他看不上所里一些小年輕的，得瑟的不行，每個月兩千來塊錢，竟然每天叼著20元一盒的“玉溪”。老陳想，這要不是敗家子，就是向轄區的老百姓“索拿卡要”了。他幾次想提醒新警察們不要這樣做，后來想想，自己就因為這張愛得罪人的嘴，次次被作為提拔人選，次次因為群眾基礎不好被拿下，還是少得罪點人，別管那些閑事了。不出所料，一年沒到，有兩個小年輕的就因為違反警風警紀被開除了。老陳現在想起來還后悔，就像自己家的孩子沒管好一樣愧疚、心疼。

繞了一圈，沒發現什么異常，老陳有些累了，一屁股坐在了大樹旁，支起二郎腿，右手拿出一支“石林”，在左手的大拇指上顛了幾下，讓煙絲“實成”些，然后打著火機，過癮地抽了起來。當他近乎悠然地噴出第一口煙圈時，那支煙只剩下了半支。

老陳抽的煙沒給老孫錢，這是他做了十多年警察，唯一接受的他人饋贈。不過老陳這煙抽得不心虛，他覺得這是一種榮耀，沒有他老陳，老孫這煙攤早就關鋪子了……

“你好好看看，這是不是你兒子的字，這小子玩牌欠了我們的錢，你不給錢，我們就搬你的煙！”一個小痞子拎著比他父親年齡還大的老孫說。

“我不信！我兒子根本不會打牌，我兒子不來，我不會給你們錢的！”老孫倔強又自信地說。

“別跟這老不死的廢話。搬！”幾個小痞子說罷就動起手來。老孫一邊攔一邊大聲呼喊：“求求你們別搬了，可憐可憐我這殘疾人吧！”可這幾個家伙為了追債都急紅了眼，誰還聽老孫的。一個小子竟然不顧老孫只有一條腿，一腳把老孫蹬出老遠，老孫一個勁地在地下磕頭，呼號著：“還有沒有天理了？這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了？”街坊鄰居看著這情景也不敢動，害怕報復。有好心的，急忙撥打了“110”和居委會的電話。

老陳那天正跟幾個居委會的同志研究社情，聽到這事后跑著就趕到了現場。幾個小子還在耀武揚威地教訓老孫：“等你兒子回來了，好好教育教育他，沒本事就別出來混！”說著就要走。

老陳這時候出現了。只聽他大喊一聲：“都給我站住別動！”趁三個小子一愣神，一個箭步沖了過去，一手拎起一個小子的頭，往里一用力，兩個小子當時就互相撞暈了。剩下的一個剛想跑，老陳上去一個“大背”把那小子重重地摔倒在地，等所里的警車趕到，老陳都已經把這三小子捆起來了。圍觀的群眾都夸老陳手腳利索，武功蓋世，有路過看熱鬧的還一個勁兒地問：“這家伙是不是特警隊下來的？”

老陳聽著大家夸自己，心里舒坦，洋洋得意地接過老孫遞過來的“石林”抽了起來。還把帽子摘下，當成扇子在手里龍飛鳳舞地扇風。“老陳，你注意點影響，你看你的警容，什么樣子？”所長并不因為老陳立了一功，就放松要求，狠狠地刺了他一句。老陳也覺得自己有點得意忘形，夾起尾巴和大伙回所里了。

后來老陳還幫老孫的兒子找了個技校讀書，又幫著安排了工作，小伙子從此再也不打牌了，這讓老孫感激萬分。他無以回報，就經常給老陳幾盒煙以示感謝，他也不推辭。

老陳出名了，他勇斗歹徒的事跡一傳十、十傳百被演繹成各種故事，其中最為離奇的是：一天，老陳在轄區的小飯店吃飯，一眼就看出了對面坐著的是兩個小偷。他不動聲色，一邊慢慢地嚼著花生米，一邊喝酒，并用閃著威嚴的目光緊緊地盯著那兩個家伙。突然，只見他一仰脖干掉了大半瓶白酒，然后抄起酒瓶，大喊一聲：“你倆都給我跪下！”那兩個毛賊一聽，立馬“撲通”一聲都跪地下了，一個嚇得當場尿了褲子，另一個說：“大哥，你別收拾我們，我們跟你走，你會功夫啊！”

不管這事是真是假，反正大家伙兒都覺得有了老陳，這里就是安全地帶。

看看快十點了，老陳站起身來，抻了抻制服，進入了新區。他不愿意去建成不久的新區，新區有自己的保安，他們感到老陳到這里巡視純屬挑刺兒。新區的居民也不待見他，人富見識多，根本也沒人把他當回事。而且人家大多數是新戶，也沒人知道他老陳是個什么貨色！老陳想起上周他和所里幾名同志去新區征求意見，新區里在外面閑聊的女人把他們當成了打狗隊的，嚇得抱起自家的小狗，玩命地跑，越叫越跑。有個大媽跑累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放聲大哭：“打死我也不能讓你們把我的寶貝帶走！”讓老陳他們哭笑不得。

“不好！有情況！”老陳剛巡視到3單元，就聽到有隱約的叫喊聲和物件的破碎聲傳來。他來不及細想，循著聲音來到四樓一號。門虛掩著，一個半裸露著身子、衣服被撕成片狀掛在胸前的女子正和罪犯搏斗。歹徒看著一個警察進來，一把推開了女人，拿著匕首揮舞著向老陳沖過來，企圖殺開一條血路。老陳急忙向腰間拔槍，等他想起自己巡視是不允許帶槍的時候，刀鋒已經接近了身體。他下意識地一躲，刀尖稍稍偏出，但刀刃已經劃入了手臂。緊接著歹徒的第二刀又到了，老陳先向右側跨了一步，閃開刀鋒，用流血的右手叼住了罪犯的手腕然后向內用力，左手順勢外推，使尖刀朝向罪犯自己刺去。老陳想得不錯，但受傷的手臂早吃不住勁，眼看著罪犯的刀子再次捅向自己。老陳也是急紅了眼了，一口咬住了罪犯的手臂，再也不松口了。那邊嚇暈了頭的少婦警醒過來，抱起了花盆砸向罪犯，就在罪犯回頭的功夫，老陳竟然用嘴從罪犯的手臂上撕下一塊肉來，罪犯慘叫一聲放開了刀子。

老陳被送到醫院縫了五針。醫生在縫合之前順便檢查了老陳的牙齒，卻沒有一顆松動。他驚訝地說：“老陳，你可真是鐵齒銅牙，那小子都被你咬出骨頭了！”老陳臉紅紅的，用沒受傷的左手連連搖著，沖著所長和醫生說：“咬人這事可千萬別給我傳出去，丟人丟人！”

縫針的時候，手機里不停地傳來“請接電話”的提示音。老陳總想看看，所長說：“你老老實實縫完針再接。”老陳說：“糟了，我老婆明天去定房子，我拍了胸脯今天要借回去五萬塊錢的，你看看這咋整？一定是她著急了，來電話了！她要是知道我沒去借錢，還不知道要怎么罵我呢！”

所長和醫生都笑了，沒想到在歹徒面前那么勇猛的漢子會怕老婆。所長說：“你別著急了，借錢的事情我幫你辦，我這就去給弟妹打個電話，讓她放心。”說著所長就往外走。“等等！”老陳喊了一聲，所長回頭不解地望著老陳。老陳臉憋得通紅，不好意思地說：“先別告訴你嫂子我受傷的事，就說我有緊急任務出差了，我愛人膽小，身體又不好，別再嚇著她……”

老陳因為工作成績突出，特別是這次又抓獲了公安部通緝的入室強奸搶劫犯，被記了功，還頒發了獎金，他的積極性就更高了。

出院后的第二天，老陳吃過早點，就走進了胡同，遠遠地看著老孫向他招手，心想：都立功的人了，不能再要老孫的煙了，一扭頭，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