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年祭

●覃太祥

蘇馬蕩是個非常獨(dú)特的地方，沒有酷暑，沒有嚴(yán)冬。時令剛進(jìn)入年末，我就聞到了春的氣息。此刻，溫柔的空氣流轉(zhuǎn)在山中每一個角落，沒有了針鋒，也就談不上刺骨了。這風(fēng)，吹了數(shù)日后，從天空降落的就不再是雪花，而是雨絲了。

哦，好一場春雨啊！周遭的喧嘩都被它漸漸隱去，仿若只能聽到雨聲嘩嘩地作響。本來，我依窗賞春雨的心境，早已丟棄在行將過完的一年里了，但，今天心緒不是太壞，加之又沒有旁人，做出一些沒有涵養(yǎng)的兒女態(tài)，也不會有人笑話，于是便試圖用手去觸碰雨滴，欣賞雨滴落在掌心時殘破的形態(tài)，還有那四濺飛揚(yáng)的景象。心想那殘破的雨滴能潤濕大地、催生植物，讓大地重現(xiàn)勃勃生機(jī)，也能讓我在失意的舊年末煥發(fā)出新的詩意人生吧！

空中春風(fēng)輕吟，拂過山山嶺嶺，屋檐的雨珠兒隨風(fēng)輕擺起來，跟著雨聲一起哼唱，幫我尋找回一些年歲久遠(yuǎn)的歌謠。

人過五旬，歷經(jīng)了幾番風(fēng)雨，原先那顧盼自雄的激情和輕狂已經(jīng)漸次消逝，代之而來的，是不期然涌起的帶著反芻意味的沉靜和焦灼的思慮。年華已逝，青春不再，加上這五十年來我又確鑿很不得意，即便聞到了春的氣息，靈智是否還在，感應(yīng)依然存否，我惶惑而苦惱。這些都是我歡喜不起來的根由。

過去的一年中，曾經(jīng)讓念想的藩籬肆意地延展，那些早已不再青澀的情愫，淡去了流年。只是，此刻，懷想多了一點(diǎn)，憶起過去了的一年中被時光沖蝕成亂七八糟的窘態(tài)，即便想竭盡全力去拾撿，手指卻再也挽動不出其中的留戀，只在我記憶的深處刻下了泛黃的、流離的生活畫面。

風(fēng)撞進(jìn)窗口，拂起我頸項(xiàng)的圍巾，摩擦著我的臉頰。小雨隨風(fēng)飄，雨滴輕落在窗沿，澆濕了盆花，葉子上閃動的雨珠兒，泛出剔透的光澤。淋過雨的花兒，略見氣色。空氣清新而又透出些許涼意，浸染著春季多余的情緒。和著音樂，漫不經(jīng)心地在玻璃上圈圈畫畫，單色的紋路時而熟悉時而陌生，未成形的觸痕總是那么單調(diào)、那么乏味。在音樂的流淌中，很難尋找些許成形的盆景。

其實(shí)，人生也如四季一樣，有寒冷的冬季，也有溫暖的春天。我想，我的人生也會有春天的。不管他來得早來得遲，是長是短。人生只要有春天，就有盼頭。人有了盼頭，心情也就不一樣了。就如此時，即使是黯淡的雨天，襯托著好心情，這雨也就顯出他的美感來了。我于是也喜歡上了聽雨，更喜歡上了賞雨。因?yàn)?，雨天寂靜而不喧囂，雨聲清唱而不獨(dú)吟，整個世界簡單而清雅。嘀嗒嘀嗒……總是一個旋律，就如蘇馬蕩的節(jié)令一樣，始終只有春秋，沒有冬夏。

細(xì)聽雨點(diǎn)墜落的快感，心也跟著一起哼唱起來。

這樣，就覺得雨天的念想是寬泛的，縈繞在耳際的聲響將不再是無奈，那些白天夜晚憶起的片段、那些被時光遣散的流年、那些雕刻在心底凝成深重的碎念，在新春雨天里零落、風(fēng)逝、掩埋……

立于窗前，放眼望去，四周的莽莽林海，全都容納在雨的世界中了。這時是看不出天空的色彩的，雨滴仿若是一幕水簾，將山山嶺嶺都罩住了。我突發(fā)奇想：雨簾里面會不會藏著花容月貌的百花仙子？她們借著雨滴散落在大地上，不久，這個世界就會百花爭艷了。有了這個想法，再體味著雨天帶來的舒適的快感，你的心情還壞？我的心情是好多了。

春天，梅花不再香艷。有雨絲出沒的空間，就有流年溫婉的呼喚。手執(zhí)雨傘，佇立樓臺，賞雨的心境，悠然回到無憂的少年。只是，在雨季難免會情不自禁地浮想聯(lián)翩：余味雜存的空氣，若隱若現(xiàn)著花開流年，伴著思緒，伴著情節(jié)，伴著心境，再憶廊橋的長長短短、花季的零零落落……

我放下雨傘，嘗試淋雨的痛快，雨水開始蔓延，浸透衣衫，有了些許涼意、些許清醒。

聽著雨聲的歡唱，不再糾纏于舊年中的不快，因?yàn)椋T舊年的挽歌，伴隨春雨而至的，將是一個溫暖的節(jié)令和一個迷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