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賽娟是那種典型的江南女子:合體的裝束、淺淺的笑意、輕柔的語氣。
她的個子很嬌小,常常淹沒在人群中。
有時候望著她那窄窄的肩膀,會擔心她是否能承擔起這么多的職責:她是中國工程院院士,是瑞金醫(yī)院上海血液學研究所的執(zhí)行所長,是10多位碩士、博士研究生的導師,同時還是一位卓有成就科學家的妻子,一個20多歲少年的母親。
一天24小時內,她需要不停地變換她的角色,而每一種角色,都在要求她做到完美。
不過,仔細看陳賽娟,會發(fā)現(xiàn)她有一雙發(fā)亮的眼睛,閃著聰慧和堅定的光芒。或許,正是這點小小的光芒,引燃了她今日的輝煌。
誰能想到,如今的美麗女院士,曾經是一個普通的紡織工人。陳賽娟的傳奇經歷驗證了一句經典的公益廣告詞:知識改變命運。
——引子
掌聲為所有的優(yōu)秀女性而響起。2007年3月,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盛大典禮,向10位來自不同地區(qū)、不同崗位的女性授予本年度“全國十大杰出女性”的稱號。
領獎臺上,陳賽娟依然從容淡定。幾十年來實驗室的默默耕耘者,此刻成為聚光燈下的主角。她向世人證明,科學并非男性的陣地,“我們正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
光環(huán)的背后,陳賽娟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我首先是科學家,然后才是女性。”但作為母親與妻子,她同樣富于溫情;對美麗和激情,她也有著自己獨特的感受。
角色要強的紡織女工
1968年,17歲的陳賽娟被分配到上海第五絲織廠,在嘈雜的機器聲中,在三班倒的辛苦工作中,懵懵懂懂地度過自己的青春。只是心底,陳賽娟依然有夢。工廠離家很遠,她每天總是步行45分鐘到廠里。其間要路過上海第二醫(yī)學院(現(xiàn)上海第二醫(yī)科大學),望著那高高的圍墻,小姑娘羨慕地想:什么時候要是我能進去學習就好了。
夢想終有成真的那一天。那是1972年,陳賽娟正在機器旁工作,在嘈雜的聲浪中,黨委書記在她身邊大聲說:廠里有一個上大學的名額,大家一致認為應該推薦你去。
陳賽娟的心簡直要跳出胸膛!選擇有2個,在上海第二醫(yī)學院和上海外國語學院之間,陳賽娟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因為她希望能為千家萬戶的病人解除痛苦。3年后,她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成為上海瑞金醫(yī)院的一名內科醫(yī)生。
1978年,全國恢復招考研究生,陳賽娟再次在激烈的競爭中脫穎而出,師從于著名血液病專家王振義教授。當年,王教授只招兩個研究生,她考了第二名,第一名便是陳竺。這段同窗之誼最后成就了一段美滿婚姻。
直到今日,陳賽娟依然認為自己幸運。當年的上海第五絲織廠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兩幢高樓;原先的同事下崗的下崗、退休的退休,碰到陳賽娟總是說,你是我們大家的驕傲!所以陳賽娟一直心懷感激,同時告訴自己:必須用更多的努力來回報這份幸運。
1986年,陳賽娟到法國攻讀博士。兩個清貧的留學生,擠在巴黎大學城小小一間15平方米的公寓里——它是餐廳、廚房、臥室,當然也是書房,因為地上、桌上、床上,到處都是打開或未打開的書籍和資料。一天三餐基本上就在醫(yī)院的食堂解決,只有周末才到超市采購一番,改善伙食。
生活上,陳賽娟很簡單,但在科研上,她總對自己“高標準、嚴要求”。細胞遺傳學的導師為她選了個“高深”課題,做了整整6個月,未見一絲曙光。1987年圣誕節(jié),法國的同事們都回家過節(jié)去了。萬家歡樂的時刻,她與陳竺依然來到實驗室。雪上加霜,實驗室一臺制冷能達零下85度的冰箱壞了!于是叫人搶修,把一批批試劑快速轉移出去。“一陣狼狽不堪的忙亂后,我們倆莫名其妙地爭吵起來。”陳賽娟用手理理頭發(fā),笑了:“那真是一段焦慮的日子!”
好在之后的兩年內,科研出現(xiàn)重大轉折,靈感的火花處處迸射。陳賽娟發(fā)表了6篇論文,在白血病分子學研究領域取得了突破性成果。她的法國導師對人說:“我不能直接稱她是居里夫人,但她是一個非常有韌性的女性。”
博士畢業(yè),陳賽娟決定回到上海,回到血液所。法國導師誠懇地挽留:別走了,你們會有非常燦爛的前程。法國同事則直言不諱:回國,你們將一無所有!
可陳賽娟說:一無所有也要回去。原因很簡單:科學無國界,科學家卻有祖國。她告訴記者:“你知道嗎?我在博士論文的首頁上寫的第一句話就是——謹以此獻給我的祖國!”
1990年,一位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的患者在接受常規(guī)治療后未見好轉,引起了陳賽娟的注意,在顯微鏡下反復觀察,她發(fā)現(xiàn)該患者與其他患者不同,具有一種變異型的染色體,累及11號染色體。陳賽娟沒有放過它,緊緊地盯了一年多,確定是17號染色體的維甲酸受體基因與位于11號染色體上的一個新的人類基因發(fā)生融合,繼而克隆了這一新基因,并將該基因命名為白血病鋅指基因(PLZF),實現(xiàn)了我國生物醫(yī)學領域中人類疾病新基因克隆“零”的突破。
陳賽娟的研究,為千千萬萬的病人打開了一條通向生命的希望之路。她是發(fā)現(xiàn)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變異型的第一人,又對治療此種疾病有著極為豐富的臨床經驗,所以全國各地的很多病人都慕名而來,甚至還有遠在法國、美國等地的很多患者。
她的病人說:“陳賽娟是我們心目中的女神,帶給我們生的希望。”
角色溫情的血液所所長
為什么會選擇血液學?陳賽娟緩緩地說:“你知道一名內科臨床醫(yī)生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嗎?當白血病病人用懇求的目光望著自己,他們差不多都是可愛的孩子和身強力壯的青年。但作為醫(yī)生卻無能為力,那種內疚感非常非常沉重。”
一個3歲的白血病小患者,因為化療而脫光了頭發(fā)。他似懂非懂地說:“阿姨,昨天電視里有小朋友得白血病死了。”陳賽娟心里一陣哽咽,無言以對。
熟悉陳賽娟的人說,她是一個堅強的女性,條件最艱苦的時候,她可以自己洗試管;但她也是一個脆弱的女性,常常為病人的一句話、一個眼神而流淚。因為這份溫情,陳賽娟立志于基礎理論研究與臨床實踐的結合,從發(fā)病原理入手,重新認識白血病。
實驗室工作是枯燥乏味的,陳賽娟的執(zhí)著、忍耐,一直是整個課題組勇往直前的凝聚力。15年來,她和導師王振義以及同事尋找各種“武器”,攻克白血病。最后他們終于發(fā)現(xiàn)了與早幼粒白血病發(fā)病相關的新基因,實現(xiàn)了我國生物醫(yī)學領域中人類新基因克隆“零”的突破。
2010年5月12日,法國政府將授予陳賽娟教授法蘭國家功績軍官勛章。授勛儀式在世博會法國館舉行。法國衛(wèi)生部部長Roselyne BACHELOT-NARQUIN女士代表法國政府高度評價了陳賽娟的科學成就和對促進中法友誼所做出的突出貢獻。致辭結束后,BACHELOT-NARQUIN女士將勛章莊重授予陳賽娟。受勛后陳賽娟做致謝發(fā)言。她回顧了自己20世紀80年代末在法國學習時的情景和回國后中法合作的發(fā)展歷程,對法國導師和友人曾給予的支持和幫助表示衷心感謝,同時對中法友誼和合作的發(fā)展前景表達了美好的祝愿。
此時,榮譽已經接踵而來,但陳賽娟并不滿足。她希望為更多病人打開一條通向生命的希望之路。三年臨床,從60多位患者慢慢泛紅的臉龐上,從親人歡欣的淚光中,陳賽娟和同事們看到了溫情的價值。
如今,上海血液學研究所的科研成就已居于該領域的世界第一高度!諾貝爾醫(yī)學獎得主克里斯帝昂德杜夫教授曾這樣評價:“通過陳賽娟的研究工作,我們有機會了解中國女性的科學見地和敬業(yè)精神,她的研究對于世界科學的進步至關重要。”
而陳賽娟自己說:“我喜歡我的研究,也渴望繼續(xù)下去。看到白血病患者的笑臉,是我最高興的時候。”
有一次做科普調查問中學生,院士應該長什么樣?小朋友們唧唧喳喳地說,都是老頭子吧?很嚴肅、很神秘的,聽說他們一個數據要算到小數點后七八位呢!眼鏡片肯定很厚的,因為他們學問深呀!
而陳賽娟“顛覆”了人們心目中的院士形象。“我是近視眼,不過我一直戴隱形眼鏡的。”她睜大眼睛,興致勃勃地告訴我:“戴了十幾年了呢,我大概是上海第一批戴隱形眼鏡的。有時候眼睛也會不適,不過老覺得自己戴那種有框眼鏡不方便。”
她會化淡淡的妝,也會趁著午休出去吹一個頭發(fā)。“其實在實驗室,大家都是素面朝天,以自然為美。但有時要參加一些大型活動,所以就在口袋里放一支口紅。”
陳賽娟對美的定義只有兩個字:簡單。因為工作關系,她每年要去歐洲、香港開會、出差,換作其他人,肯定是大包小包地“血拼”。可和陳賽娟談起歐洲今年的流行風格,她一臉茫然:“我不大逛街,需要什么衣服,就直奔目標。”再補充一句:衣服太多的話,你說哪有地方放呀。
有誰知道,這個嬌小的女院士,曾經還是一個運動好手。“當年大學里大家認識我,都是在操場上。”說起運動,陳賽娟仿佛回到了青年時代:“我最拿手的項目有兩個,一是跳遠,二是鉛球,后者還拿過上海市大學生運動會第二名!”
只是現(xiàn)在,已經很少有時間運動了。即使夜深人靜,她的大腦還是在高速運轉:想科研上遇到的問題,想研究生課題的進展,想血液所的研究方向。“有時候,真想有自己的時間,可停不下來啊。”(據《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