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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 統】在1958年6月21日的軍委擴大會議上,毛澤東特別談到了第三次“左”傾機會主義路線的危害和長征:“政治上既犯錯誤,軍事上勢必犯錯誤。沒有好久,洋教條來了。他們是主張打大城市的,還有什么御敵于國門之外,不要把壇壇罐罐打爛,兩個拳頭打人,以后又變成什么‘短促突擊’。搞短促突擊的總司令是誰?此人姓李名德,是個德國人,跑到我們這里當太上皇,什么人也得聽他的命令。結果就把根據地送掉,來了個很好的工作,叫做走路搬家。不走則已,一走兩萬五千里。所以說,我們軍隊不僅政治方面,軍事路線也犯過錯誤的。你們說沒有?那么你們就舉出理由來說服我,那些根據地怎么丟掉的?是因為悶得很,想散步,逛馬路,一散就散到陜北?還是因為犯了一點錯誤,我們的對手蔣介石請我們走?據我看,實在是他請我們走。我們是不想走,他就說你走吧,他下了命令,沒有辦法只得走的。”
1933年5月,蔣介石坐鎮南昌,組織對中央蘇區的第五次“圍剿”。鑒于前四次“圍剿”失敗的教訓,蔣的謀士楊永泰提出“三分軍事,七分政治”的主張。一方面集中優勢兵力消滅紅軍;一方面運用種種方法摧毀中共的組織以及在民眾中的影響。在這個指導思想下,國民黨當局對蘇區實行嚴密的經濟、交通和郵電封鎖,嚴禁糧秣、食鹽、工業品和原材料等物資流入蘇區,斷絕其與外界的聯系。
蔣介石部署各路國民黨軍圍困蘇區,步步為營。而中央蘇區的“左”傾領導者采取了“御敵于國門
之外”的方針,這顯然是不切實際的。第五次反“圍剿”戰爭一開始,紅軍就處于被動局面。
什么叫“左”傾機會主義?就是不顧敵強我弱的局面,硬要和優勢的國民黨軍隊打正規戰、陣地戰。10萬裝備低劣的紅軍面對50萬裝備精良的國民黨中央軍,能打得贏嗎?李德部署紅軍在交通要道、隘口等地構筑碉堡,處處設防,以陣地防御結合“短促突擊”抵御國民黨軍的進攻。事實證明,在這種錯誤戰略指導下,雖然紅軍打得非常頑強,但并沒有阻止國民黨軍的進攻,反而使自己遭受重大損失。
為了緩解壓力,“三人團”決定派出兩支部隊,一路是紅7軍團向北,一路是已經在湘贛邊界的紅6軍團向西。周恩來到延安整風時承認:派這兩支部隊出去,“一路是探路,一路是調敵”。
1934年8月初,國民黨軍向廣昌以南的高虎腦、驛前一線發起進攻。彭德懷指揮紅3軍團在高虎腦打了20多天的陣地防御戰,結果傷亡慘重。瑞金北部的屏障被打開,“三人團”也認識到:中央蘇區守不住了。
9月29日,張聞天在《紅色中華》上發表社論《一切為了保衛蘇維埃》。首次暗示紅軍將要進行戰略轉移。
10 月 10 日,紅軍5個軍團和中央、軍委機關直屬部隊編成的2個縱隊從瑞金出發,開始了向湘西的戰略轉移。放棄死守中央蘇區,跳出敵軍包圍,保存革命力量,開始長征的決策是正確的。
但是長征如何走,卻沒有成熟的謀劃。開始是走一步看一步,想到湘西去和賀龍、蕭克會合。行軍像大搬家,壇壇罐罐都帶上。這么笨重的隊伍,怎么能順利突破敵人的封鎖和堵截,從江西進入廣西境內呢?這是因為周恩來派代表與廣東軍閥陳濟棠達成默契,故意放紅軍西行。利用了國民黨的內部矛盾,中央紅軍得以在傷亡極小的情況下,迅速安全地沖破三道封鎖線,創造了一個奇跡。
從江西突圍的時候,紅軍的行動做到了隱蔽和突然,把國民黨的中央軍一下甩掉了。但是不久,紅軍隊伍笨重、行動緩慢的弱點就暴露出來了。蔣介石調整部署,對紅軍進行圍追堵截。11月底,在廣西界首、全州一帶的湘江東岸,紅軍組織了“甬道”式的防御,雙方在新圩、界首、腳山鋪等地展開激烈廝殺。
湘江之戰是長征途中紅軍遭受損失最嚴重的一戰。上有飛機轟炸,下有敵軍夾攻,紅軍隊伍大亂。過江之后清點人數,只剩下3萬多人了。下一步向何處去?博古、李德還想繼續北上與紅2、紅6軍團會師。這時,毛澤東向“三人團”建議,放棄與紅2、紅6軍團會師的計劃,轉道進入貴州。12月12日,中央政治局在通道開會。“通道轉兵”使紅軍沒有再次陷入重圍,達到了挽救紅軍的第一步目標。
12月18日,中央政治局在黎平召開會議。毛澤東建議繼續西進,在敵軍力量空虛的黔西北地區或川黔邊地區創建新蘇區。會議爭論的很厲害,毛澤東的意見逐漸占了上風,張聞天、王稼祥支持毛澤東,周恩來與李德的矛盾也公開化了。會議決定紅軍向遵義進軍,避免了紅軍全軍覆沒的危險。
這時,紅軍向何處去?是決定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三個政治局委員毛澤東、張聞天、王稼祥一邊行軍,一邊討論紅軍的前途和命運,他們認為不能讓博古、李德繼續指揮下去了,必須變更領導。
在這種情況下,召開了具有歷史意義的遵義會議。會議批判了博古、李德的錯誤路線和指揮的失誤,重組了張聞天、周恩來、毛澤東的中央新“三人團”。毛澤東被選為中央政治局常委,第一次進入了中央決策層。毛澤東在黨內領導地位的確立是一個過程,遵義會議不過是一個起點。
遵義會議是長征中的重大轉折。毛澤東回到決策層后,提出了機動靈活的策略,擺脫敵軍的圍追堵截,使紅軍擺脫被動局面,把握戰略的主動權。
蔣介石隨即調整部署,拉開了四面包圍的大網。命令薛岳及所轄周渾元、吳奇偉三個中央軍縱隊追擊紅軍;劉湘的川軍、龍云的滇軍、王家烈的黔軍等地方軍閥部隊策應協同,企圖將紅軍消滅在川南、黔北地區。面對敵軍的包圍,紅軍有兩個選擇:要么與敵人拼個你死我活;要么邁開大步跑路,擺脫圍剿,另尋一條生路。
毛澤東是游擊戰的大師,在敵強我弱的時候,他絕不會去與國民黨軍硬拼,而寧愿選擇運動戰的辦法。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于是,毛澤東開始了他指揮紅軍的第一個大動作——四渡赤水。
今天的歷史學家費了很大精力,才將“四渡赤水”的行軍路線在地圖上還原出來。那如同一團亂麻似的線路,記錄了毛澤東與國民黨中央軍和川、黔軍閥周旋的過程。我們不禁要問:紅軍為什么要這樣走?毛澤東怎么知道哪有敵人哪沒敵人?
是軍委二局的譯電科起到了關鍵作用。他們帶著一部電臺,隨時監聽破譯國民黨各路軍隊的往來電報。這樣,中央領導才掌握敵軍的動態,才能決定隊伍向哪里走。
毛澤東指揮四渡赤水,跟國民黨中央軍和各路軍閥捉迷藏,除了情報,還有幾個條件:黔西北是山區,“蒼山如海”是真實寫照。崇山峻嶺間沒有公路,只有崎嶇小道。卡車等現代交通工具用不上,全靠兩條腿翻山越嶺。國民黨軍爬上山頂,看見紅軍在河谷休息,但是下山的路要走一天,眼看著就是夠不著。地方軍閥也不傻,他們只要把紅軍趕出自己的地界,就不再追擊。各自保存實力的算盤,使川軍、黔軍、滇軍不可能同心協力與紅軍打死仗。紅軍就是利用矛盾,在各路軍閥的夾縫中求生存。
在長征的前期,紅軍深刻體會到了沒有根據地的痛苦。毛澤東面對這支疲憊之師,憂心如焚。特別希望能找到一個地方,讓紅軍得到休整。這時,從雪山的那邊傳來消息:紅四方面軍渡過嘉陵江,在川西北創建了新的根據地,等著中央紅軍來會師。這個消息極大地鼓舞了中央紅軍,他們義無反顧地沿著大渡河北上,翻越夾金山,終于在1935年6月實現了會師。
會師之后,紅軍又面臨重大抉擇:究竟去哪里建立根據地?具體地說:是南下還是北上?
起初,紅軍的計劃是占領松潘城,打通北上的交通線。但由于張國燾的拖延,國民黨軍胡宗南部完成了在松潘地區的集結。權衡利弊,紅軍總部放棄松潘戰役計劃,將部隊撤回毛兒蓋。
此時,紅軍的形勢更為嚴峻:北上的大路被胡宗南擋住,西邊的阿壩草原是一片荒無人煙的曠野,南邊的退路又被四川軍閥阻塞。只剩一條路:北上穿越荒無人煙的松潘草地。
毛澤東知道,以紅軍目前的實力,不能與國民黨軍硬拼。聽從張國燾的意見,在這荒涼的少數民族地區長住下去,也是沒有前途的。因此他堅持一定要北上,去開辟西北的陜甘根據地。當時還不知道陜北有劉志丹,但毛澤東曾對總參謀長劉伯承說:“我總想,這個根據地要在黃河以東,不能在黃河以西,這樣才好和群眾結合。”幾十年后劉伯承元帥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毛主席說:‘我提出一個問題:中國共產黨有存在之必要,你不給群眾辦好事,不領導群眾斗爭,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嘛。’根據地放在河東,以后抗日東進,就看出主席這個思想來了。”
毛澤東帶領紅軍右路軍過了草地,等著張國燾指揮的左路軍來會師。情況突然發生變化,阿壩地區連降暴雨,草地變成一片澤國。張國燾前進不得,糧食將盡,于是決定掉頭南下。與其說是偶然,不如說是張國燾內心思想導致的必然。他認為北上是兇多吉少,對于荒涼的陜北地區更不感興趣。他傾向南下回四川,紅四方面軍戰士中四川人居多,愿意打回老家。用張國燾的話,叫“回成都壩子吃大米” 。
毛澤東接到張國燾要右路軍南下的電報,萬分焦慮。他和張聞天以中央名義連續致電張國燾,要他執行中央的決議繼續北上。9月9日,葉劍英參謀長突然拿來一封張國燾給陳昌浩政委的密電。據毛澤東在1937年3月30日延安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的發言中說,電報上有“南下,徹底開展黨內斗爭”的話。
在勸說紅四方面軍領導未果的情況下,毛澤東決定率中央機關和紅1、紅3軍團夜里先行北上,與紅四方面軍部隊脫離。
結果出乎意料,紅四方面軍參謀長李特反而來追趕中央,指責中央逃跑。毛澤東好言相勸,并拿出中央剛剛寫好的《共產黨中央為執行北上方針告同志書》,交給四方面軍的同志們。信中說:“我們無論如何不應該再退回原路,再去翻雪山,走草地,到群眾完全逃跑的少數民族地區。兩個月來,我們在川西北地區所身受的痛苦,是大家所知道的。”毛澤東預言:“南下是絕路。”
紅一、紅四方面軍會師后的再度分兵,給黨和紅軍造成了嚴重危害,引起了一定程度的思想混亂。毛澤東也稱這是自己“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刻”。中央紅軍的力量再度被削弱,朱德總司令和一方面軍的紅5、紅32軍留在了左路軍。這時候,南下的紅軍有9萬人,毛澤東領導下的北上紅軍力量不足1萬人,實力懸殊如此之大。
毛澤東憤怒和憂傷交織于心。黨中央孤軍北上,等待他們的將會是什么命運,誰也無法預料。但是任何艱難險阻都不能把他壓倒。他要集中精力和智慧,度過這個最艱難的時刻。
紅一方面軍繼續北上,突破了四川和甘肅交界的天險臘子口,進入隴東高原。紅軍到了哈達鋪,饑寒交迫的紅軍有飯吃了。毛澤東和領導人并沒有滿足于填飽肚子,急需了解外界情況。小鎮上有個郵政代辦所,紅軍從那里抱來了幾個月的報紙。
在當年的《大公報》上,毛澤東看到了紅25軍和陜北紅軍的消息,真是天大的喜訊。這不是毛澤東運氣好,而是機會留給了意志最堅韌的人。紅軍翻過六盤山,終于和徐海東、劉志丹的部隊會師,最先結束了長征。
聽說紅四方面軍要南下,一向不團結的川軍也聯合起來了。他們在天全、百丈與紅軍血戰10天,中央軍的飛機也來助戰,紅軍損失慘重,退向甘孜。此時,紅四方面軍的干部才意識到毛澤東“南下是絕路”的預言是正確的。在共產國際代表林育英的調解下,張國燾放棄了另立的“中央”,同意北上。待紅二方面軍前來匯合后,紅二、紅四方面軍共同北上,于1936年10月,實現三大主力紅軍勝利會師。
回顧長征的全過程,我們總結為一點:方向和路線是決定一切的。離開江西后,紅軍向哪里走、怎樣走,關系到紅軍和中國革命的生死存亡。從被動撤退到機動靈活的把握主動權,從北上和南下的實踐結果,我們看到了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共中央如何克服了右傾錯誤路線,終于找到了陜北根據地,取得了長征的勝利。
【袁德金】我們在描述或評判長征歷史時,應該把握兩個尺度,一個是真理尺度,是對長征歷史的客觀描述,弄清長征的歷史事實真相,它追求的是一種客觀性;另一個就是價值尺度,是對長征的價值評價,它追求的是一種價值性。雖然決定長征命運的是方向和路線的正確選擇,但是如果沒有紅軍所特有的那種堅忍不拔的長征精神,長征也是很難取得勝利的。因此,英國的蒙哥馬利元帥贊嘆,紅軍長征是“一次體現出堅忍不拔精神的驚人業績”!
“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長征作為一部驚天地、泣鬼神、震山河、撼心靈的英雄史詩,可以說是紅軍用堅忍不拔的長征精神譜寫而成的千古絕唱。1934年10月,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工農紅軍高擎熊熊燃燒在華夏兒女心頭的革命火炬,開始了舉世聞名的萬里長征。1936年10月,歷經千難萬險的中國工農紅軍第一、第二、第四方面軍,在會寧和將臺堡勝利會師,宣告了國民黨反動派消滅共產黨和紅軍的圖謀徹底失敗。紅軍長征的偉大勝利,實現了把黨領導全國革命的大本營從長江以南奠基于大西北、紅軍主力轉移到抗日前沿的戰略任務,打開了中國革命的新局面。
中國革命戰爭是在敵強我弱、敵大我小,敵我雙方力量異常懸殊,我方物質條件極其薄弱的情況下進行的。在這種特殊的條件下,弱小的革命力量要戰勝強大的敵人,就必須要靠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的人民軍隊用自己特有的精神力量形成革命的優勢。長征作為中國革命戰爭中無比艱險的一個縮影,它必然要成為黨和紅軍的偉大精神力量最生動的寫照。紅軍只有靠堅忍不拔的精神,才能戰勝一個個艱難險阻。在人類戰爭史上,紅軍長征是絕無僅有的神話般的偉大創舉:歷時最長,從紅一方面軍進行戰略轉移,到紅一、紅二、紅四方面軍勝利會師,千回百轉兩年時間;行程最遠,縱橫贛、閩、粵、湘、桂、黔、滇、川、康、青、甘、陜、豫、鄂14省,穿越苗、瑤、壯、侗、布依、土家、納西、白、彝、藏、羌、回、裕固等10多個少數民族地區,總行程6.5萬余里;考驗最為嚴峻,天上每日有飛機偵察轟炸,地上有敵軍圍追堵截,途中還有自然環境造成的難以想象的無數艱難險阻;戰斗最為頻繁,先后歷經600余次重要戰役戰斗,紅一方面軍長征途中有100天在打遭遇戰,先后突破四道封鎖線,擊潰敵軍400多個團;獻身最為悲壯,紅軍將士在衣食匱乏、休憩無所、傷亡不斷的情勢下,翻過皚皚雪山,趟過滔滔急流,走過茫茫草地,以血肉之軀鋪平通向勝利的道路。一條萬里長征路,步步都浸透著熱血。試想,如果沒有一種偉大的精神力量,裝備低劣、缺衣少食的紅軍將士,怎么能夠戰勝兇頑的反動軍隊,怎么能夠征服險惡的自然環境,怎么能夠從人們無法想象的艱難困苦中拼殺和奮斗出來?美國記者斯諾在《紅星照耀中國》一書中,對紅軍在長征中所表現出來的這種堅忍不拔的精神表示了高度的贊揚,認為與紅軍長征相比,“漢尼拔越過阿爾卑斯山就像是一次假日遠行”。
長征是紅軍同險惡的自然環境和兇惡的反動軍隊之間展開的一場大搏斗。在這場生死存亡的大搏斗中,紅軍將士始終發揚堅忍不拔的長征精神,以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斗的精神,斬關奪隘、一往無前,敢于征服一切困難而不被任何困難所征服,敢于壓倒一切敵人而不被任何敵人所壓倒。在同反動軍隊的殊死較量中,紅軍以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創造了令人叫絕的戰爭奇觀。在岷縣戰斗中,紅軍冒著槍林彈雨連續進攻,使自以為固若金湯的守敵掛旗乞和。在遵義戰役中,紅軍奮勇殺敵,殲滅和擊潰敵2個師又8個團,使蔣介石領受了“奇恥大辱”。紅軍17勇士強渡大渡河,22勇士飛奪瀘定橋,更是以無所畏懼的勇氣譜寫了無往不勝的壯歌。
“紅軍都是鋼鐵漢,千錘百煉不怕難”。從紅軍長征的過程來說,確實表現了很多紅軍是具有堅忍不拔長征精神的范例。比如說飛奪瀘定橋,能拿下瀘定橋,關鍵在“飛”字上。紅軍先遣部隊第1軍團第4團從接受命令到達瀘定橋,240多里地的距離用了一晝夜。這段路不是像我們今天從海螺溝到瀘定橋的那個公路,而是山間的羊腸小道。結果紅軍居然及時趕到瀘定橋,在我們今天看來都是一個很了不得的奇跡。我曾經見到一個企業家重走長征路,背了一個背包,步行,從海螺溝到瀘定橋這一段路,他走了5天,他說一天只能走四五十里地。因此,從今天想當時的情況,人的精神力量究竟有多大?確實是難以估量的。
草地,看起來是風景如畫,但是到了草地(海拔3300~3600米),多數人都有高原反應,非常難受。紅軍第一次過草地的時候是走了5~7天,這幾天里,紅軍沒有糧食,沒有足夠的御寒皮衣、棉衣,而且是在草地上露宿。盡管那時是8月份,是夏季,但草地的晝夜溫差還是非常大的,所以很多人就在高原反應、缺氧、露宿、寒冷、潮濕、喝水中毒這些情況下死去了。紅軍干部楊定華用文字這樣寫道:“草地遍野是茸密的青草,有些地方三四十里水深及膝,猶如澤國。多數地方的水,絕對不能作飲料之用,有時口干得要命,但見水不能喝。有些人不能忍耐喉里干涸之苦,不慎喝了含有毒質的水,立刻肚子發脹,甚至脹而至死。”每天都有凍死餓死的人。
我們今天難以想象,在草地露宿5天還能活下來,這確實是一個奇跡,就說明到什么時候你也不能否認紅軍意志的堅強。我們今天重走長征路的時候,才能體會到,在當年那種惡劣條件下紅軍還能完成長征,確實是一件在我們今天看來不可思議的事情。
長征中,紅軍能夠具有堅忍不拔的精神,是基于對革命理想的無比忠貞,對共產主義事業終將勝利的堅定信念。這正是紅軍在長征中愈挫愈奮、戰勝一切困難和敵人的力量源泉。如果仔細分析長征的紅軍隊伍中指戰員的個人出身,主要可分為兩大類:一類是由革命理想主義驅動的知識分子,一類是為改變現實苦難境遇的翻身農民。前者大都出身于生活條件和文化教育相對較好的家庭,后者大都屬于《國際歌》所說的“饑寒交迫的奴隸”。前者從一開始就是寧可犧牲個人較好的生活環境而為“解放社會”而奮斗,后者則是從“解放自己”逐步提升覺悟而投身于解放全體勞苦大眾。他們的理想、信仰就是推翻舊制度,解放窮苦大眾,建立一個人民當家作主的新中國,為實現這個理想,他們甘愿吃苦、奉獻,甚至犧牲。
參加長征的廣大紅軍將士,始終抱定革命理想和信念,始終滿懷著把中國革命事業進行到底的豪情壯志。正因為有了“革命理想高于天”的精神,紅軍將士在鐵流萬里的長征途中,忠貞不渝地凝聚在黨的旗幟下,朝著遠大目標沖鋒向前。“隨意坐地堪露宿,臥看行云逐浪翻。帳月席茵刀槍枕,談笑低吟道明天。”在饑餓、寒冷、疾病和死亡面前,紅軍將士始終保持著笑談明天的革命樂觀主義。盡管他們開始并不知道長征的落腳點在哪里,戰略轉移何時才能結束,但他們深信:“只要跟黨走,就有前途,就會勝利。”他們甘愿吃苦,寧愿戰死,也不愿掉隊、離隊。這樣一支以崇高理想和堅定信念為精神支柱的革命隊伍,必然會產生堅忍不拔的精神,從而形成一種不可戰勝的力量。紅軍在長征路上雖有多數人倒下,但始終前仆后繼而不動搖,靠的是紅軍所具有的堅忍不拔的長征精神。難怪當美國總統羅斯福看到斯諾在《紅星照耀中國》中描寫的長征英雄后,曾約斯諾夫婦到白宮中談了一整天,并詢問“他們到底是些什么樣的人”。 但是,羅斯福又怎么理解得了是什么力量能讓紅軍完成長征這樣的壯舉呢?
【韓 鋼】當年的歷史告訴我們:長征的勝利雖然讓紅軍在陜北站住了腳,但是紅軍的危險處境并沒有完全改變。蔣介石堅持“攘外必先安內”,決心乘紅軍立足未穩,調集重兵將紅軍圍殲于陜甘寧地區。三大紅軍主力會師時,國民黨的合圍也將形成。
國民黨大兵壓境,紅軍又面臨生死關頭,毛澤東的壓力非常沉重。他派彭德懷指揮西征戰役,力圖占領寧夏,打通蘇聯。經過長征的紅軍,減員嚴重,武器裝備落后,比江西蘇區的時候力量更弱。以現有的紅軍力量去和蔣介石硬拼,是沒有勝算的。在那些日子里,毛澤東殫精竭慮,一是想方設法延遲國民黨軍的進攻,二是為紅軍考慮新的出路。
首先是搞統一戰線。從1935年11月到1936年12月西安事變前,毛澤東不停地寫信給國民黨各方大員和社會知名人士,申明中共的抗日主張,做統一戰線工作。中共中央發表《致中國國民黨書》,向蔣介石伸出和解之手。明確表示:“在任何地方與任何時候派出自己的全權代表,同貴黨的全權代表一道,開始具體實際的談判,以期迅速訂立抗日救國的具體協定。”
同時,毛澤東規勸那些國民黨將領:“從井岡山就同先生打起,打了十年,也可以休息了!我們致國民黨書,為了共同抗日,實全國一致之要求,先生愛國健兒,對此諒有同感。如能與之互通聲氣,自己元氣少消耗一分,則抗日力量多保存一分。”
從毛澤東信中懇切而又委婉的語言中,不難體會到他的良苦用心。總而言之就是三個字:打不得。真與國民黨軍打起來,長征保存下來的紅軍是寡不敵眾。如果陜北站不住腳,紅軍還能到哪里去?當時共產黨和紅軍真是處在千鈞一發的危急關頭,毛澤東希望能找到機會,從逆境中渡過難關。
共產黨求得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努力,得到國民黨內部尤其是東北軍、西北軍將領的同情和贊許。但蔣介石積十年之反共經驗,深知共產黨的厲害。盡管日軍入侵,國難當頭,他還是堅持“攘外必先安內”的方針,先消滅紅軍再去對付日本人。
針對蔣的政策,毛澤東要為紅軍另尋出路。1936年10月紅一、紅四方面軍會師后,毛澤東便與朱德、張國燾頻繁往來電報,交換意見,決定提前執行寧夏戰役計劃。
奪取寧夏、甘肅,開辟西北根據地,是過草地前中央政治局沙窩會議決定的。堅持到陜甘建立根據地,主要考慮到與蘇聯接近,可以得到共產國際的接濟。在進行寧夏戰役、打通國際的大方向上,張國燾與中央的意見是一致的。紅四方面軍干部考慮到陜北貧窮的情況,也希望能在甘肅另建一塊根據地,與陜北遙相呼應。所以,紅四方面軍對中央指示的貫徹是積極的。并且在短時間內,克服種種困難,以3個軍主力6萬余人強渡黃河,就是明證。
保存紅軍是當務之急,在這方面中央高層的意見是一致的。張國燾在會師前的紅四方面軍干部會上說:“抗日的口號已經叫出,再往南退就會影響士氣。如果我們突破敵人的包圍,向陜北前進,沿途會受到敵人的截擊。而且所有的紅軍都擠到糧食缺乏的陜北,反而引動敵軍集中包圍一處,自然更為不利。”所以張國燾力主西進,他說:“我軍的西進計劃正確而又合時宜。在政治意義上來說,我們如握有河西走廊和新疆地區,可以保障未來西北聯合抗日政府的后路,并接通與蘇聯的關系。從軍事意義說來,可以分散蔣的兵力。河西走廊、陜北和延安三點,將使蔣在甘肅的軍隊處于多面受敵的境地。”所以,紅四方面軍主力改為西路軍,向河西走廊進軍,也是為了多一條出路。
陜北紅軍的情況卻是越來越危急。他們處在國民黨大軍圍困之下,國民黨中央軍、東北軍、西北軍、地方軍閥的各路軍隊,胡宗南、關麟征、毛炳文、王均、何柱國、楊虎城、馬鴻逵、馬鴻賓等指揮的260個團,把陜北根據地重重包圍。蔣介石看準了紅軍經過長征之后,疲勞衰弱。他要抓住時機,將紅軍一舉消滅。
天無絕人之路。張學良、楊虎城領導的東北軍、西北軍廣大官兵,同情紅軍的抗日主張,不愿為蔣介石打內戰。1936年4月,張學良到延安與周恩來秘密會見,贊成共產黨統一戰線聯合抗日的主張。此后,共產黨的地下工作者陸續進入西安,開通了共產黨與東北軍、西北軍的地下交通線。張學良對紅軍慷慨解囊相助。當時紅軍沒有棉衣過冬,張學良命令他在西安、咸陽的被服廠為紅軍趕制棉衣送去。他還通過前方的王以哲軍長,幾次向紅軍輸送大筆銀元,為窮困的紅軍解了燃眉之急。
這一時期,王以哲軍長與彭德懷保持密切聯系,使紅軍及時掌握國民黨軍的動態,避免了許多可能出現的損失。在保護紅軍方面,張學良、王以哲是功不可沒的。
在面臨重重包圍的巨大壓力下,毛澤東和中央領導人秘密制訂了《作戰新計劃》,如果國民黨軍全面進攻,紅軍就放棄陜北蘇區,向山西或陜南轉移。這是一件事關全局和紅軍命運的大事,等于進行第二次長征。毛澤東希望紅軍第一步向陜南轉移,跳出國民黨軍的包圍圈。為了避免紅軍與東北軍、西北軍的沖突,毛澤東向張學良通報了紅軍的秘密計劃。誰知張學良答復,“一二月后內定有變動”,要紅軍就地堅持,不要進行戰略轉移。
張學良所謂的“變動”究竟是什么,毛澤東猜想不出。當時中共中央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想到,張學良會發動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
12月4日,蔣介石飛抵西安督戰。8日,張學良、楊虎城輪流向蔣介石進諫。張學良說到傷心處,痛哭流涕,但蔣介石毫不動心,大聲呵斥張。楊虎城對蔣介石說:看國內形勢,人心是趨于抗日的,對紅軍的事,可以商量辦,宜用政治方法解決,不宜再對紅軍用兵。蔣說:“我有把握消滅共產黨,我決心用兵。紅軍現在已經成為到處流竄的烏合之眾,他們必須聽從政府的命令,交出武器,遣散紅軍。如果共產黨還要頑抗,我們將以數十倍的兵力對付這些殘余之眾。消滅他們有絕對把握。”他還對楊說:“要知道,我們和共產黨是勢不兩立的。消滅了共產黨,我會抗日的。”
張楊被蔣介石逼進了死胡同:打內戰,他們就是千古罪人;不打內戰,蔣介石絕對饒不過他們。在反復權衡之后,張學良、楊虎城定下決心,實行“兵諫”。12月12日凌晨,蔣介石駐地臨潼華清池響起槍聲,張學良的衛隊發起了進攻。東北軍活捉了蔣介石,西安事變發生了。
西安事變事出倉促,中外震動。中共中央領導人事先沒有一點思想準備,很難迅速做出合理的決策。國民黨中央軍內部一片混亂,紛紛撤退。大兵壓境的局面,很快煙消云散。紅軍大步向前邁進,兵不血刃地占領了慶陽、西峰一帶。
南京政府反應強烈,以何應欽為首的主戰派要與張學良、楊虎城兵戎相見。一場新的內戰迫在眉睫。關中西安一帶無險可守,張、楊軍事上處于被動。
這時,中共中央提出了和平解決西安事變的建議。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張聞天說:“我們的方針應確定爭取成為全國性的抗日,堅持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方針。我們應把抗日為中心,對于要求把蔣交人民公審的口號是不妥的。”他主張:“我們應盡量爭取時間,進行和平調解。”毛澤東贊同張聞天的意見,在做結論時指出:現在的營壘是兩方面,一方是日本帝國主義與親日派,另一方是共產黨與抗日派,中間還有動搖與中立的一派。我們應爭取這些中間派,要爭取南京,更要爭取西安,只有內戰結束才能抗日。
在團結抗日的大方向下,中共中央派周恩來去西安,勸說張學良和平解決西安事變。張學良扣留蔣介石是為了逼蔣抗日,而不是為了挑起內戰。在抗日大局下,張、楊、周三人的意見一致了。
被扣留的日子里,蔣介石的思想也發生了變化,漸漸冷靜下來。意識到如果在西安僵持下去,南京方面就會出問題,他的地位有可能被人篡奪。所以蔣急于脫身,不能不有所讓步。這時,宋美齡、宋子文來到西安斡旋解決西安事變,形勢出現了轉機。24日,宋美齡、宋子文與張、楊、周舉行會談。宋美齡說:“我等皆為黃帝裔胄,斷不應自相殘殺,凡內政問題,皆應在政治上求解決,不應擅用武力。”
初步協商達成共識后,周恩來在宋氏兄妹陪同下去見蔣介石。周的來訪使蔣介石十分尷尬。蔣說:“恩來,你是我的部下,你應該聽我的話。”周說:“只要蔣先生能夠改變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停止內戰,一致抗日,不但我個人可以聽蔣先生的話,就連我們紅軍也可以聽蔣先生指揮。”蔣介石向周恩來當面重申了他“停止剿共,聯紅抗日”的許諾,西安事變在各方面的共同努力下,得到了和平解決。
在這驚心動魄的半個月中,受益最大的是中國共產黨和紅軍。蔣介石精心布置大軍圍剿,滿懷信心地要把共產黨和紅軍一舉消滅。但是張學良、楊虎城受到中共抗日方針的感召,不愿意打內戰,突然發動了西安事變,徹底打亂了蔣介石的如意算盤,使國內形勢發生了根本性的轉折。蔣介石被迫停止圍剿紅軍,并且承認了共產黨和紅軍的合法地位。這真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12月27日,毛澤東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指出:“內戰的結束也就是抗戰的開始。西安事變促進了國共合作,是劃時代的轉變,是新階段的開始。” 1937年1月,毛澤東帶領中共中央機關高興地離開保安,遷駐延安。
有人把這個轉折歸咎于共產黨的運氣好,這是不符合歷史事實的。我們試想一下:如果國民黨大兵壓境的時候,共產黨驚慌失措,拉上隊伍從寧夏逃往國外。那么西安事變也不會發生,中國歷史也就此改寫,蔣介石就一統天下了。但是毛澤東表現出堅韌的作風和靈活的策略,始終以抗日的號召爭取各階層的支持,分化蔣介石的營壘。同時又做了多方面的準備,隨時應付最艱難的局面。共產黨和紅軍就這樣堅持在陜北,沒有逃亡。而張學良、楊虎城從民族大義出發,對弱小的紅軍下不去手,反過來發動了“西安事變”,促成了歷史的轉折。所以毛澤東把這個經驗總結在《抗日游擊戰爭的戰略問題》中:“往往有這種情形,有利的情況和主動的恢復,產生于‘再堅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從長征開始到西安事變之前,紅軍都是在艱苦卓絕中尋求生存之路。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結束了土地革命戰爭時期的十年內戰,第二次國共合作使共產黨和紅軍取得了合法地位,改編為八路軍和新四軍,走上了抗戰發展之路。在這個意義上,紅軍長征的歷史使命終于迎來了一個完滿的結局。
發生在20世紀30年代的中國工農紅軍長征,作為中國革命史上偉大、壯觀、神奇的一頁,已經翻過整整80年了。紅軍長征不僅創造了人類歷史上無與倫比的英雄業績,而且培育了與日月同輝的長征精神。偉大的長征精神,是一首中華民族百折不撓、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的英雄贊歌,它的每一個音符都具有撼人心靈、發人深思、催人奮進的歷史神韻。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的那樣,“我們黨領導的紅軍長征,譜寫了豪情萬丈的英雄史詩。偉大的長征精神是中國共產黨人革命風范的生動反映,我們要不斷結合新的實際傳承好、弘揚好。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新長征要持續接力、長期進行,我們每代人都要走好自己的長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