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后美國國防領導指揮體制改革的基本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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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美國對國防領導指揮體制進行重大改革，先后頒布《1947年國家安全法》及其1949年修正案、《1953年第六號改組計劃》《1958年國防改組法》《1986年戈德華特-尼科爾斯國防部改組法》等法律或總統行政指令，基本理順了國防領導指揮體制的復雜關系，奠定了當代美國國防領導指揮體制的基礎。改革歷時40年，道路曲折，行政部門與立法部門之間、黨派之間、軍種之間爭論激烈，各方主張千差萬別，有時甚至針鋒相對。最終，植根于美國政治、軍事、社會、文化的一系列相互聯系、相互影響乃至相互制衡的基本理念塑造了美國國防領導指揮體制的面貌。

一、強化聯合體制

1789年美國聯邦政府成立后，長期沒有建立統一領導所有武裝力量的領率機關，而由陸軍部(1789年成立)、海軍部(1798年成立)分別負責陸軍、海軍的行政領導及作戰指揮。二戰后美國國防領導指揮體制改革的主線，則是打破陸、海分立體制，建立對陸、海、空三軍進行統一指導、授權和控制的國防部，改變軍種至上傳統，加強國防部部長、參聯會主席、聯合作戰司令部司令的權威，重視聯合崗位，強化聯合體制。

這是由國際軍事形勢變化、軍事技術發展和陸海分立體制缺陷亟需彌補所決定的。一方面，隨著聯合作戰日益成為最常見、最重要的作戰形式，空軍、導彈、核武器的發展，以及與美國對抗的超級大國蘇聯的出現，美國意識到必須建立一種新的國家安全體制和聯合作戰體制。另一方面，二戰前后，陸海分立體制或聯合體制不健全所固有的缺乏統一指揮、妨礙協調配合、損害戰斗力生成、造成重復勞動和浪費、導致軍種過度競爭等缺陷不斷暴露出來。在這種背景下，強化聯合體制的觀念逐漸萌生和形成。1921年3月，美國政府研究所(現布魯金斯學會)最早提出統一陸軍部和海軍部，建立國防部的建議。

二戰之前，陸軍部、海軍部均反對此類建議。*U.S. Congress Senate Committee on Armed Services: Defense Organization: The Need for Change, staff report, October 16, 1985, U.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Washington, D.C., 1985, P.49. 本報告下文簡稱The Need for Change。1943年11月，陸軍參謀長馬歇爾向參聯會提交一份陸軍計劃，建議成立國防部，設部長1名，副部長4名，參謀長1名。1945年4月11日，參聯會國防改組特別委員會(主席為海軍上將理查森)完成《理查森報告》，除理查森外，委員會其他成員一致贊成建立“武裝部隊部”。10月16日，參聯會將其提交杜魯門總統。*James R. Locher III: Victory on the Potomac: The Goldwater-Nichols Act Unifies the Pentagon, Texas A&M University Press, College Station, 2002, p.23. 本書下文簡稱Victory on the Potomac。 Alice C. Cole, etc. edited: The Department of Defense：Documents on Establishment and Organization, 1944-1978, Office of the Secretary of Defense, Historical Office, Washington D.C., 1978, p.3. 本書下文簡稱Documents on Establishment and Organization。

不過，當時美國海軍反對建立國防部。1945年9月25日，根據海軍部長福雷斯特爾的安排，陸海軍軍火委員會前主席埃伯斯塔特等人完成《埃伯斯塔特報告》，10月18日福雷斯特爾將報告提交國會。報告反對建立國防部，建議設立陸、海、空三個內閣級的軍種部，同時設立跨軍種的委員會協調三軍工作。*Documents on Establishment and Organization, p.6. David Jablonsky: War by Land, Sea, and Air--Dwight Eisenhower and the Concept of Unified Command, Yale University Press，New Haven and London, 2010, pp.144, 145. 本書下文簡稱War by Land, Sea, and Air。為回答這一報告對建立單一的國防部門的質疑，美國陸軍于9月29日成立的高級軍官委員會提出了武裝部隊體制構想，10月19日委員會發言人柯林斯中將將其提交參議院軍事委員會(這一構想因此被稱作“柯林斯計劃”)。*Documents on Establishment and Organization, pp.6, 8. War by Land, Sea, and Air, p.147.

美國總統杜魯門上任之前，就曾公開發表文章主張對陸海軍實行統一領導。上任之初，他力圖統一所有軍事機構，歸單一的國防部門領率。在他的大力推動下，建立單一國防部門的觀念逐漸占據上風。但是，最初建立的稱謂奇怪的“國家軍事機構”(National Military Establishment)只是三個軍種部的松散聯盟，國防部長權力有限。1947年7月26日杜魯門簽署批準的《1947年國家安全法》規定：成立國家安全委員會，成員包括總統、國務卿、國防部長、陸軍部長、海軍部長、空軍部長和國家安全資源委員會主席；建立由陸軍部、海軍部和空軍部組成的國家軍事機構，由國防部長進行總體指導、授權和控制；為國防部長配備3名特別助理(不設副部長和助理部長)；陸軍部、海軍部和空軍部作為獨立的政府行政部門，分別由各軍種部長進行單獨管理；在國家軍事機構內成立參聯會、軍火委員會、研究和發展委員會等跨軍種協調機構。*Documents on Establishment and Organization, pp.35～40, 46-47.

其后，鑒于國防部長權力過小難以推動工作，1949年8月10日杜魯門簽署批準的《1947年國家安全法》修正案規定：國家軍事機構改稱國防部，列為政府行政部門；設立1名副國防部長和3名助理國防部長；三個軍種部降格為國防部下屬的軍事部門，軍種部長不再擔任國家安全委員會成員；廢除總統參謀長一職，設立參聯會主席。*Documents on Establishment and Organization, pp.86～89，94.1953年4月30日艾森豪威爾總統提交國會、6月30日生效的《1953年第六號改組計劃》規定撤銷軍火委員會、研究和發展委員會等機構，增設6名助理國防部長，從而增強了國防部長集中管理的權力。*Documents on Establishment and Organization, pp.149, 157, 158.1958年8月6日艾森豪威爾簽署批準的《1958年國防改組法》，規定了從總統到國防部長到作戰司令部司令的作戰指揮系統，撤銷了三個軍種部對作戰司令部的作戰指揮權。*Documents on Establishment and Organization, pp.188, 200.1986年10月1日里根總統簽署批準的《1986年戈德華特-尼科爾斯國防部改組法》規定：參聯會主席為總統、國家安全委員會和國防部長的首席軍事顧問；設立參聯會副主席；聯合參謀部協助參聯會主席工作；加強作戰司令部司令權力；晉升將軍必須有聯合部門任職的經歷。至此，聯合體制終于得到極大完善。

二、保持軍種活力

在強化聯合體制的同時,保證軍種的獨立存在和創新發展，保持軍種活力，同樣是貫穿美軍改革始終的基本理念。美軍普遍認為，美軍分成陸軍、海軍、空軍三個軍種部，是歷史發展的必然選擇，因為在陸上、海上和空中不同的自然環境中需要專門的部隊進行戰斗。這種軍種劃分對于維持軍種之間的良性競爭，培養各軍種部隊的集體榮譽感、士氣、凝聚力、自我犧牲精神和創新精神，提高各軍種部內部資源的利用效率，保證軍事建議來源的多樣性，提高軍事判斷和決策的科學性，乃至奪取戰爭勝利，都至關重要。

強化聯合體制并不意味著走向軍種合并或者一個軍種吞并另一個軍種的極端。美國海軍陸戰隊前司令卡爾·芒迪指出：“有效聯合意味著將各軍種的不同顏色融合成綜合軍事能力的繽紛彩虹，而不是將它們倒入一個瓶子進行混合，直到失去各自原來的特性，成為一團沒有顏色的漿糊?！?War by Land, Sea, and Air, p.324.40年代中后期，美國海軍擔心曾經長期在陸軍國民警衛隊服役的杜魯門總統對海軍抱有偏見，擔心他和陸軍企圖裁掉或大幅縮小海軍陸戰隊并支持空軍奪走海軍的陸基飛機，因此對成立國防部持反對態度。當時，各軍種就職能分配進行激烈爭論，甚至造成軍種間關系惡化。在國會支持下，美國海軍基本保住了自己的利益?！?947年國家安全法》明確支持海軍繼續保留海軍航空兵(包括陸基飛機)和海軍陸戰隊，規定：國會頒布這部法律的意圖是“為三個軍種部運行和管理陸軍、海軍(包括海軍航空兵和美國海軍陸戰隊)、空軍及其所屬作戰和勤務部隊；為在文官控制下對三個軍種部提供權威的協調和統一指揮，而不是將其合并；為武裝部隊提供有效的戰略指導，對其作戰行動進行統一控制，將其整合成一支由陸、海、空軍構成的高效軍隊等提供法律依據?！?Documents on Establishment and Organization, p.36.其后《1947年國家安全法》經過多次修改，但保持三個軍種部存在、不將其合并的規定一直沒有改變。

為消除不必要的過度競爭，考慮軍種平衡、各得其所是改革必須考慮的重要因素。1945年10月美國陸軍提出的“柯林斯計劃”建議設立武裝部隊參謀長，同時建議，“為了確保沒有哪一個軍兵種會吞掉另外一個軍兵種，或控制整個國防部的軍事思想，原有的總統參謀長和新設立的武裝部隊參謀長不要同時從同一個軍種當中選擇”。*War by Land, Sea, and Air, p.148.1945年12月19日杜魯門提交國會的咨文建議設立國防部、國防部長和國防部參謀長，同時指出：“國防部的關鍵崗位應由來自所有軍種的軍官擔任，以免國防部的看法為一個或兩個軍種所把持”，“至少在新的統一的國防部形成期間，只要可行和可取，國防部參謀長一職由各軍種軍官輪流擔任是明智的?！?Documents on Establishment and Organization, pp.15, 16.艾森豪威爾先后挑選海軍上將雷德福、空軍上將特文寧、陸軍上將蘭尼茲爾輪流擔任參聯會主席，并表示：“我雖然并不認為必須遵守由海陸空三軍輪流擔任主席這樣一種不成文的諒解，但是我想既然三軍在其他一切方面都是平等待遇，這種輪流也是適當的?！?[美]德懷特·D.艾森豪威爾：《艾森豪威爾回憶錄——白宮歲月(下) 締造和平(1956—1961年)(一)》，285、286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77?！?986年戈德華特-尼科爾斯國防部改組法》規定：新設立參聯會副主席，一般情況下，“參聯會主席、副主席不能是同一軍種的軍官”；聯合參謀部由來自陸軍、海軍和陸戰隊、空軍三方面人數大體相等的軍官構成。*U.S. Congress Public Law 99-433：Goldwater-Nichols Department of Defense Reorganization Act of 1986, 99th Congress, 2d session, Oct 1, 1986, 100 STAT, pp.1008-1009. 本法案下文簡稱U.S. Congress Public Law 99-433。

為保證軍種的意見不被總統和國防部長壓制，美國國會賦予軍種領導人向國會提出建議和到國會作證的權利。《1947年國家安全法》1949年修正案規定：“本法不得被解釋為，禁止軍種部長或參聯會成員，在首先報告國防部長后，自愿向國會提出他認為合適的與國防部有關的建議?！?Documents on Establishment and Organization, p.89.曾任陸軍參謀長的泰勒說：“軍種參謀長一年至少要出席作證一次的國會委員會計有四個，即眾議院、參議院的武裝部隊委員會和撥款委員會。通常每年還要為原子能、導彈、兵力、后備隊、軍事援助計劃等專門事項出席作證?！?Maxwell D. Taylor: The Uncertain Trumpet, Harper & Row,Publishers, New York and Evanston, 1960, p.111.為防止軍種領導人向國會提出與總統和國防部長不同的意見，1958年4月16日，艾森豪威爾總統向國會提交的國防改組議案草案，刪除了現行法律中軍種部長和參謀長向國會提出建議和到國會作證的規定。對此，立法期間，不僅眾議院武裝部隊委員會主席卡爾·文森堅決反對，而且海軍作戰部長伯克在國會作證時也表示反對。結果，艾森豪威爾的愿望未能達成，《1958年國防改組法》保留了原有規定。*Documents on Establishment and Organization, pp.187, 199. War by Land, Sea, and Air, pp.283, 287, 292.《1986年戈德華特-尼科爾斯國防部改組法》亦然。*U.S. Congress Public Law 99-433, pp.1006, 1036, 1044, 1056.

三、確保文官治軍

文官治軍是美國建國以來始終堅持的治軍根本原則和理念，目的在于確保軍隊成為執行政府政策的忠實工具，防止職業軍人擅權乃至發動軍事政變，保證政權的穩定性。美國獨立戰爭結束的1783年，一些軍官為討要作戰補助金等原因而發起的請愿、結社和嘩變等三起事件，促使美國人早早地就深切體會到文官治軍的極端重要性。美國文官治軍的基本特點是，立法部門(國會)和行政部門(總統、國防部)共同掌握軍事控制權。1787年制定并沿用至今的美國憲法規定：國會有權宣戰、招募和供養陸海軍、制定統轄和管理陸海軍的規則；總統為陸海軍總司令。*吳新平、張慶福主編：《美國法典(憲法行政法卷)》，16、18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二戰后美國國防體制改革，自始至終堅持文官治軍的理念。

杜魯門政府時期的改革就是如此。1945年11月16日，艾森豪威爾(3天后任美國陸軍參謀長)在參議院軍事委員會就陸軍“柯林斯計劃”提出的武裝部隊體制作證時說：“我不僅相信，這個體制沒有傾向于削弱文職人員對這個國家武裝部隊的控制，而且我還要向你們保證，先生們，只要我在陸軍中發現有一名軍官，膽敢主張讓我們的傳統和思想發生這種根本性的改變，那我就要盡我所能，明天就把他從陸軍清除出去。”*War by Land, Sea, and Air, pp.149～151.1945年12月19日杜魯門提交國會關于建立國防部的咨文稱：“如果總統和國會只有一個內閣成員承擔文官治軍的清晰而主要的責任，那么，文官治軍(我們民主觀念的根本觀念之一)將得到加強。當軍事機構由陸、海兩位文職部長管理的時候，每一位部長對軍事機構的看法不可避免地是狹隘的。結果，在文官觀點本應起主導作用的許多重大事項上，陸、海兩個軍種部長扮演著各自軍種的支持者的角色，除了總統或國會，沒有其他人實施真正的文官控制。”咨文還提到，二戰期間及戰后，由于需要實施聯合作戰，需要客觀的軍事建議，參聯會的權力不可避免地擴大了。參聯會是一個純粹的軍事機構，從保證對參聯會實行文官控制來說，美國也需要在總統之下設立一位全職的、管理整個軍事機構的國防部長。*Documents on Establishment and Organization, p.13.1945年10月陸軍提出的“柯林斯計劃”建議設立武裝部隊參謀長，1945年12月19日杜魯門提交國會的咨文建議設立國防部參謀長，并設立陸軍、海軍和空軍司令。美國海軍和國會以這將危害文官治軍為由，堅決予以反對?！?947年國家安全法》沒有采納陸軍和杜魯門的建議，其1949年修正案規定：國會的意圖是“規定對武裝部隊實施有效的戰略指導，將其置于統一控制之下并組成一支由陸、海、空軍構成的高效軍隊，但不設立武裝部隊參謀長，也不建立武裝部隊總參謀部”，從而明確禁止了設立美軍總參謀長和總參謀部的設想。*War by Land, Sea, and Air, pp.147-148. Documents on Establishment and Organization, pp.16，86.1958、1986年國防改革法包含類似的條文。

艾森豪威爾政府兩次調整作戰指揮系統，也包含保證文官治軍的考慮。1948年，第一任國防部長福雷斯特爾與參聯會達成的“基韋斯特協議”規定：參聯會指定其成員擔任“執行代表(executive agent)”，代表參聯會指揮作戰司令部。*War by Land, Sea, and Air, p.169.1953年4月30日艾森豪威爾提交國會的咨文(后附《1953年第六號改組計劃》)提出，為加強文官治軍，將參聯會的上述權力轉交國防部長，改由國防部長指定文職軍種部長擔任執行代表。咨文稱：“我們的軍事機構必須建立在我們基本的憲法原則和傳統之上。國防機構必須承擔清晰的、沒有爭論的文職責任。這不僅對于維護民主制度，而且對于保持軍事職業的正直性都至關重要。涉及軍隊的基本決定必須由政治上負責的文官作出。相反，職業軍人領導人不能介入政治舞臺成為黨派政治的犧牲品。為捍衛這些原則，我們必須贊同和遵守從總統、通過國防部長和軍種部長，到國防部所有部門的作戰行動的清晰的責任和權力運行方式。”*Documents on Establishment and Organization, p.150.1958年4月3日艾森豪威爾提交國會的咨文又提出：按照1953年建立的指揮系統，任何命令都要通過被指定為執行代表的軍種部長才能到達聯合作戰司令部，導致指揮系統繁瑣。指揮系統“每增加一個層次，都會導致行動延遲、權力混亂和責任分散。如果軍事責任不明確，文官治軍也就不可靠了?！币虼?，他提出將軍種部移除指揮系統。*Documents on Establishment and Organization, p.180.

《1986年戈德華特-尼科爾斯國防部改組法》引言部分闡明立法的7項意圖，其中第一項即為“改組國防部并強化文官在國防部的權力”。法律通過賦予國防部長更加有效地領導和管理國防部的權力，較好地實現了加強文官治軍的目標。參眾兩院達成的協商報告強調指出：“國防部長在國防部內任何他本人選擇實施的事務上掌握獨有的、最終的權力。”*U.S. Congress Public Law 99-433, pp.993. 99th Congress, 2d Session,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Report 99-824, Goldwater-Nichols Department of Defense Reorganization Act of 1986, Conference Report, September 12, 1986, ordered to be printed, p.101.由于40年代統一軍種部為國防部時爭論激烈，《1947年國家安全法》沒有明確界定國防部長與軍種部長之間的關系，為軍種部長保留了相當大的獨立性。1949、1958年的修正案加強了國防部長的權力，但仍未詳細規定國防部長與軍種部長之間的關系。于是，軍種部長極力主張本位主義立場。1986年法案則第一次明確規定了軍種部長對國防部長負責的各種具體事項。*Victory on the Potomac, p.438. U.S. Congress Public Law 99-433, pp. 1035, 1036, 1056.

四、國家利益至上

美國國防領導指揮體制改革事關多方利益的調整，不僅直接涉及國防部文官與軍方關系的安排，而且影響行政部門與立法部門對軍事事務控制權的分配。因此，在不同時期，對不同改革措施，各方從自身利益出發，自然會采取支持或反對的立場。這就要求必須抑制部門狹隘利益和黨派政治，聲張和維護國家利益。

最重要的是抑制軍種狹隘利益。二戰期間，軍種特別是軍種參謀長的勢力達到空前絕后的高度。二戰后，軍種部被降為國防部的軍事部門，失去了作戰指揮權，隨著1986年確立強勢參聯會主席制度，軍種參謀長地位進一步下降。對此類改革措施，軍種部持消極甚至反對的態度可想而知。其中，最典型的事例當屬海軍部長福雷斯特爾反對建立國防部、1949年“海軍將領造反事件”、海軍部長萊曼反對1986年國防部改組。美國國防部長溫伯格曾說：“萊曼秉承海軍傳統，強烈怨恨建立國防部長辦公廳和國防部的所有觀念。他想要完全的獨立，直接與國會和總統打交道。……從根本上講，最困擾他的是有一個國防部位列他和其他軍種部長之上?！?Victory on the Potomac, p.267.不過，這并不是說所有軍人都抱有狹隘觀念，事實上，一些至關重要的改革正是首先由軍方提議才得以啟動的。1943年陸軍參謀長馬歇爾提出建立國防部的建議，開啟了論證建立國防部的進程。1982年3—4月，參聯會主席瓊斯、陸軍參謀長邁耶先后公開發表文章倡議改革，最終促使國會制定了1986年國防部改組法。他們之所以挺身而出，歸根結底是將國家利益放在第一位。瓊斯就將自己倡議的參聯會改革看做是對國家安全的最大貢獻。

總統和國防部長能否秉持國家利益至上觀念，直接影響改革進程及其能否沿著正確方向前進。在這方面，艾森豪威爾總統樹立了一個好榜樣，而溫伯格國防部長可謂一個負面典型。艾森豪威爾一再告誡軍方領導人樹立國家利益至上的觀念，并在高級將領的任免上貫徹這種觀念。1953年夏天，他更換了參聯會所有4名成員，他挑選的參聯會新成員都具有全球化的視野，在亞洲和歐洲都有豐富的經驗，都擔任過聯合作戰司令部司令，能夠從全局、聯合、統一的角度來思考國家利益問題，使軍種偏見降至最低。*War by Land, Sea, and Air, p.232.1957年11月4日，他對參聯會成員和軍種部長們說：過份強調某個軍種的利益是錯誤的，希望國防機構所有成員首要和最大的忠誠是對國防部的，也就是對美利堅合眾國的。他認為美國人民當時相信各軍種更感興趣的是軍種之間的爭斗，而不是抵御外敵。*Victory on the Potomac, pp.349～350.1958年4月3日，艾森豪威爾致國會的國防改組咨文提出了新的高級將領的任免政策：為強化聯合，提名晉升中將和上將者，“除了其他條件之外，必須顯示具有客觀地(不帶軍種偏見地)處理對國家安全至關重要的事務的能力?！?Documents on Establishment and Organization, p.186.80年代，里根總統對改革長期持觀望態度，國防部長溫伯格、海軍部長萊曼等人強烈反對改革。溫伯格反對改革的重要原因正是部門利益、個人利益作怪。他將國防部改組建議看成是削減國防開支的借口,將改革倡導者揭露國防部存在的問題看作是對他個人任職能力的辛辣諷刺和批評，因此頑固地捂蓋子、護家丑，一再聲稱國防部運轉良好，無須改革，給改革設置了種種障礙。*Victory on the Potomac, pp.234, 243， 244.

國會黨派政治的消極影響同樣值得警惕。美國國會由民主、共和兩黨組成，議員一般任職時間較長(有的長達幾十年)，總統任職時間較短，議員由選區選舉，當選與否與總統沒什么關系，國會敢于質疑總統的改革建議，對改革具有舉足輕重的控制作用。如果兩黨議員秉持國家利益至上理念，改革就順利；相反，如果議員陷入黨派政治，頑固支持或反對某個軍種，甚至在野黨議員對執政黨總統提出的改革建議不分青紅皂白地持反對立場，改革就困難重重。1947年改革時，當時共和黨把持的第80屆國會參眾兩院出于黨派政治考慮，反對民主黨總統杜魯門的政策，是《1947年國家安全法》確定設立的國家軍事機構缺少應有權威的重要原因之一。*Reorganizing the Joint Chiefs of Staff, p.16.1958年改革時，共和黨總統艾森豪威爾面對一個強勁的對手——任議員長達50年的民主黨議員、眾議院武裝部隊委員會主席卡爾·文森?？枴の纳呛＼姷膱远ㄖС终?后來美國海軍將一艘核動力航母命名為“卡爾·文森”號)，指責艾森豪威爾試圖建立“普魯士式的最高統帥部”，“公開建議”一位強勢軍人(參聯會主席)來控制政府。*Victory on the Potomac, pp.126, 28.結果，1958年國防改組法將1953年規定的“參聯會主席管理聯合參謀部及其主任”改為“參聯會主席代表參聯會管理聯合參謀部及其主任”*Documents on Establishment and Organization, p.218.，削弱了參聯會主席在這一事項上的權力。而1986年國會立場大不相同。參議院武裝部隊委員會主席、共和黨議員戈德華特，與少數黨(民主黨)首席成員納恩一起擔任“國防組織特別工作組”聯合主席，不斷排除黨派政治的干擾，在改革問題上真正實現了兩黨密切合作，促成了改革的成功。*Victory on the Potomac, pp.xi. 227, 299. The Need for Change, p.II.

參考文獻：

[1]Alice C. Cole, etc. edited: The Department of Defense：Documents on Establishment and Organization, 1944—1978, Office of the Secretary of Defense, Historical Office, Washington D.C., 1978.

[2]The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 Public Papers of the Presidents of the United States, Dwight D. Eisenhower, 1958, U.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Washington, D.C., 1959.

[3]U.S. Congress Senate Committee on Armed Services: Defense Organization: The Need for Change, staff report to the Committee on Armed Services, United States Senate, October 16, 1985, printed for the use of the Committee on Armed Services, U.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Washington, D.C., 1985.

[4]99th Congress, 2d Session,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Report 99-824, Goldwater-Nichols Department of Defense Reorganization Act of 1986, Conference Report, September 12, 1986, ordered to be printed.

[5]U.S. Congress Public Law 99-433： Goldwater-Nichols Department of Defense Reorganization Act of 1986, 99th Congress, 2d session, Oct 1, 1986, 100 STAT.

[6]James R. Locher III: Victory on the Potomac: The Goldwater-Nichols Act Unifies the Pentagon, Texas A&M University Press, College Station, 2002.

[7]David Jablonsky: War by Land, Sea, and Air——Dwight Eisenhower and the Concept of Unified Command, Yale University Press，New Haven and London, 2010.

[8]Steven L. Rearden: Council of War: A History of the Joint Chiefs of Staff, 1942-1991, NDU Press, Washington, D.C., 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