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和意外的收獲

趙允芳

一

那天，好幾件事情接踵而至，心情一直很壞。傍晚回到家里，卸除了面部的偽裝，無助和凄涼一下涌到了心頭，我勉強在家人面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爬到樓上的臥室想一個人靜一會兒，一下流出疲憊和傷感的淚。

從我進門起，兒子小虎大概就覺出了我情緒的異常，他悄悄上了樓。他一定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忽然的，就跑進來撲到我懷里，嚎啕大哭起來。

他是被我嚇住了。他也許從來沒有想到，媽媽竟然也會哭！媽媽，在孩子的眼里，是這樣一種人：她能干、堅強、快樂，會隨時給調皮的孩子一個嗔怪、縱容的微笑，有時候則是一個溫暖的擁抱，即使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她也絕不會在孩子面前顯示出來。因此，看到媽媽流淚，在他眼里，或許與天塌下來這等可怕的災難也差不太多了。

我暗自責怪自己，連忙擦干了眼淚，說：“傻孩子，媽媽只是心情不好……你知道的，早晨媽媽丟了東西，就像……對了，就像上次你丟了變形金剛一樣，你也難過了好幾天，對不對……其實，等你長大了，你就知道，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時候，沒什么的，媽媽一個人呆一會就不難過了。你看，媽媽現在已經不難過了。”我有些難為情，勉強向他露了一個微笑。

小虎這才抬起臉來，聲音哽咽道：“原來你是……你是因為丟了東西呀……別難過媽媽，明天我給你買一個新的，比原來的還好，還大！”他用手比劃著，那口氣就跟那次他丟了玩具后我勸慰他的一模一樣。我終于忍不住，噗哧笑了。憋屈了一天的壞心情，經這么一釋放，也已煙消云散。我叮囑他說：“這可是我們的小秘密哦，千萬別告訴其他人！”小虎答應了。

但后來我才知道，他還是下樓去悄悄告訴了外婆。在他的小小心眼兒里，哪里存得住這么天大的“秘密”呢？外婆聽了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囑咐小虎，媽媽最近工作太累了，壓力太大，咱們小虎平時可要學會照顧媽媽喲！

果然，他從此變得乖巧許多，購物或是上學放學的路上，都跟我搶著拎東西。

小虎那天表現出的“有難同當”，令我感動至今。

家長在孩子眼中，是一面可以依靠的堅實墻壁，但這墻壁也在經受著無盡的風雨，總有斑駁、疲乏，甚至是轟然倒塌的時刻。在我偶然露出的脆弱面前，小虎表現得那么像一個小大人。為了這樣一個懂事的孩子，恐怕所有的媽媽都會變得更加堅強了吧。

這次意外，使我擁有了一個意外的收獲。

二

其實，為人父母，只是家長們角色的一個重要部分，大家身上還擔待著許許多多的其他角色和職責。當種種壓力匯聚心頭，總有一個時刻，我們會表現出苦惱、疲憊的一面來。多數人會選擇用面具隱藏起真實的自己，尤其是在孩子面前。那天，要不是小虎的敏感，我本也會這么做，悄悄地，一個人把糟糕的情緒消化掉，只以微笑面對他。但他發現了，看來，也不是壞事情。至少他一下子懂得了，原來，大人也有軟弱的時候，原來，小孩子也有可以安慰大人的力量。

孩子，是這樣一種奇特的動物吧：他在荒原上撒歡兒奔騰，看似漫不經心，其實他一直構成某種參照和坐標，他信賴的眼神能時刻矯正著我們的方向，使我們不自覺地成長和堅強。成長，是一個相互的話題，有了孩子之后，你會發現，你和孩子其實是在共同長大。

小虎這次給我的擁抱，使我想到他小時候的另一次意外。那件事已成為我個人成長的一個起點，因為，從那天起，我才有了一種脫胎換骨的轉變。

那天，我帶他去裁縫店，取我新做的旗袍。旗袍店里那對裁縫夫妻的孩子也在，他看上去非常調皮好動，在狹小的店鋪里穿梭不停。店里的女主人不時喝斥著他。就在我試穿衣服的當兒，小虎一下被他碰倒在一根衣架上，衣架的底座是厚重的鐵盤，小虎的腦袋磕在了上面，當即流血不止。小虎哭了起來，我連忙抱起他，快速察看了一下額角的傷口。傷口看上去不大，但似乎很深很深，血流得太多，蜿蜒著淌下來，慢慢模糊了他的額頭、鼻尖和下巴。這是我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場面，我自己先被嚇住了。我舉著小虎的雙手開始顫抖不止，控制不住地驚叫起來。我那時并沒有來得及注意到，小虎的眼睛一直在死死地盯著我的眼睛，我的每一次叫聲都立即引發他更大的驚恐和哭泣。

幸好，那天外婆也在。她以一名醫生的冷靜，制止了我的失態之舉。她說：“快去醫院，前面20米就是一家軍區醫院！”

我這才清醒過來，連忙舉著小虎狂奔出門，在大路上攔截了一輛出租車，20米不到的距離，我卻不住地催促司機師傅：“快！快！請你再快一點！”我連錢都沒付就飛快下了車，進醫院沒有掛號，直奔二樓外科。

值班醫生命我按住驚恐掙扎的小虎，說這樣他才好處理傷口。

醫生簡單診斷后告訴我：“傷口比較深，要馬上縫針！一定要按好他，不要讓他動！”

“啊？縫，縫針……”這時的我，已經被鮮血和傷口嚇得失去了理智，我的雙手顫栗不止，幾乎要崩潰了。

外婆隨后趕來，看到我六神無主渾身虛弱的樣子，便把我輕輕推開了，責怪道：“看你，會把孩子嚇著的！快到門口去坐一會。這邊我來！”

我好容易把雙腳挪到了門外，窩在走廊的角落里，遠遠地聽外婆在外科診室柔聲安撫著小虎，要他乖，要他聽醫生的話。在手術床上掙扎哭泣的小虎漸漸平靜下來。醫生給他在額頭上縫了三針，并打了破傷風針。一切處理停當過后，小虎額頭貼著紗布，被外婆抱出了診室。長長的走廊上，他急急地四處找著，在他的眼神終于搜索到我的一剎那，竟忘記了疼痛，笑嘻嘻沖我遠遠伸出了胳臂。我撲上去，緊緊抱住他，像擁住一件失而復得的寶貝。

小虎給我的兩次擁抱，教會了我做一個堅強的母親。

編輯 朱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