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比的句號

李建國

亞里士多德說：離群索居者，不是野獸就是神明。

孤獨是科比的命，這是他自己說的。從進入NBA起，他就被當作是一個挑戰權威，然后樹立個人權威的叛逆偶像。盡管年輕人聚在一起，都是靠才華和天賦吃飯，但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很多時候，江湖規則決定了大家的吃相。

科比不是循規蹈矩的人。他18歲初涉這塊天地，就立誓換個活法。他說：“我不想做一個典型的NBA球員，像大多數人一樣的NBA球員。”他不混圈子，所有的生活都以埋頭苦練籃球技藝為行為準則。所以，在這個江湖里，很少有人會成為他的朋友。

從另一層面來講，也很少有人能達到科比朋友的標準。無論他在18歲，還是28歲，及至現在邁入37歲的“高齡”，科比交友只有一個標準：不懶惰，任何時候任何情況都不要找借口。

后來出席BETAwards（黑人娛樂電視大獎）時，有好事者挑逗他：“你似乎一直不算個偉大的朋友？”面對這種情形，科比像在籃球場上一樣，并不回避矛盾。他說：“朋友來來去去，冠軍旗幟永掛穹頂。”

是的，當他宣布退役時，喬丹之后的個人傳奇已經書寫完畢。從1998年開始，他取得5個總冠軍，28次絕殺對手，湖人歷史上得分最多的球員。連續17次入選全明星先發，創造NBA的一項紀錄。11次入選NBA最佳陣容一隊，9次入選NBA最佳防守陣容一隊，獲得2個總決賽MVP，1次常規賽MVP。還有2006年那場湖人對陣猛龍的比賽，科比全場46投28中，罰球20罰18中，狂取81分。這個賽季剩下的時間，他不過是在緩緩地劃上一個句號。

科比到底有多強？公允地說，這個時代已無法承載他過去的20年。關于科比最客觀最全面的評價，需要投射到整個歷史長河中去。球評家蓋棺定論的意思是除了喬丹，科比是NBA歷史上第二強得分后衛。當然，他還是最爭強好勝的球員，最犀利攻擊手之一。在此方面，與他相比者不超過5人。

他從喬丹身上繼承下來的另一點是電視上受歡迎程度。自喬丹在1998年的最后一次總決賽之后，2004年洛杉磯湖人對底特律活塞的NBA總決賽是收視率最高的一次。從2000至2010年，只有4屆總決賽達到了兩位數的收視率，每一屆都有科比·布萊恩特。

科比渴望勝利，卻并非只是簡單的實用主義者。他追求的是一種極致的勝利，每一場比賽每一次戰斗，他都親力親為，他喜歡這種將勝利握在自己手中的過程。“禪師”菲爾·杰克遜說，科比永遠活在當下。

所以，他在各種問題上都會顯得自由而坦誠，甚至是無所畏懼。正因如此，他將自傳式紀錄片取名為《繆斯》。繆斯在希臘語境中是自由、詩意和靈感。ESPN專家達倫。洛威爾說：“科比的《繆斯》足以讓任何曾經拍攝過紀錄片的運動員感到羞愧。”他所經過的地方無不拔高了行業標準。

從某種意義來講，科比代表著上一代人對籃球的價值觀：戰斗成分大于游戲和作秀。如今，幾乎沒人愿意再做孤膽英雄，自凱爾特人鑄造三巨頭開始，更快捷的組團奪冠正成為一種流行趨勢。越來越多的教練也明白，不要把寶押在一個人身上，常規賽并不需要拼盡全力……

個人英雄主義與大時代背道而馳，如今的籃球被貼上工業制造標簽，球星批量復制，他們在三分線外瘋狂投射就能搞定冠軍，科比式單打獨斗似乎已經過時。

可在籃球之外的成功學范疇里，科比象征著奮斗精神。論天賦，他不是NBA里最頂尖的；論身體素質，他也比不上同時代的搖擺人。與麥蒂相比，科比的臂展短了幾厘米；與詹姆斯相比，科比沒有野獸般的軀體；與艾弗森相比，科比沒有瞬間爆發的速度。然而，只有他亦步亦趨地緊跟著喬丹的蹤跡。

功勛卓著的秘方只有“勤奮”兩個字。2012年倫敦奧運會之前，夢十隊在拉斯維加斯備戰時，體能教練羅伯特正躺在床上觀看《卡薩布蘭卡》，電話突然響起，是科比打來的。

此時不過凌晨3點30分。電話那頭的科比希望羅伯特能幫忙做一點體能訓練。20分鐘后，羅伯特抵達訓練場，但34歲的科比早已獨自開始訓練，揮汗如雨。在進行了1小時15分鐘的體能訓練與45分鐘的力量訓練后，科比終于放走訓練師。可憐的羅伯特早已累趴下了。而科比一個人投中7800球之后，才善罷甘休。上午11點，他又按時出現在訓練場上。團隊合練開始前，科比已經在那里練了至少7個小時。

科比迷戀訓練，也深諳養身之道。很早開始，他便像喬丹那樣，以跳投作為主要殺傷武器。在職業生涯的前17個賽季，科比有15個賽季的出勤率保持在60場以上，除了兩個停擺賽季。科比唯一遭遇嚴重的傷病可能就是2012-13賽季的收官階段，跟腱撕裂差點徹底毀掉他的籃球生涯。

那是2013年4月13日，湖人對勇士，這是一場事關季后賽資格的關鍵之戰。比賽最后3分鐘，湖人還落后2分。跟腱已經斷裂的科比站上了罰球線。盡管他的表情看似平靜，但誰都知道他正忍受著多么大的痛苦。結果，他手起球落，兩罰兩中，比分追平。巴頓將軍說：“一名軍人，最好的歸宿就是在最后一場戰斗中被最后一顆子彈打死。”這些細節是科比之所以成為科比的全部因素。

56000分鐘比賽的侵蝕，38歲的身體，撕裂的跟腱，滿是碎骨的膝蓋，飽經創傷的肩膀，都比敵人更加難纏。這個賽季開始階段，科比依舊希望每場比賽拿下30分。不幸的是他的表現不可能一直偉大下去。結果，時間打敗了科比，他無法再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黑色11月加劇他退出江湖的決心。湖人打出2勝14負的慘淡開局，科比陷入前所未有的掙扎。他的投籃命中率是職業生涯最低，如果不是占據著大量出手次數，其得分可能跌入谷底。本賽季，他沒有一場比賽的命中率能夠達到50%。運動能力和速度都已經離他遠去，假動作不再具有迷惑性，他沒辦法晃開任何一個防守人。

ESPN透露的一份數據顯示，在12月12日與火箭的比賽之前，科比在本賽季平均每場傳球只有28次，在整個NBA當中排名160位。作為一名場均出場多達35.4分鐘的球員來說，科比還是樂意把球就留在自己手里。

過去，他能憑借手里的籃球為所欲為，但現在他不再那么重要。科比成了球隊的累贅，至今為止，投籃次數至少在200次以上的57名球員中，科比的有效投籃命中率排名墊底。

其實，他在這個聯盟里已呆得夠久。1996年，科比被夏洛特黃蜂隊首輪第十三順位選中，隨后被交易到湖人。那時，他現在的隊友蘭德爾還不到2歲。過去20年來，科比身邊的隊友從艾迪·瓊斯、范·艾克賽爾、奧尼爾，變成了夸梅·布朗和米姆，再到加索爾、奧多姆和拜納姆，直到現在的尼克·楊、約翰遜以及蘭德爾。

經歷湖人的4個歷史時期，科比是這支球隊隊史得分最高的球員，也是湖人過往榮光的最后象征。如今，在行將謝幕前，他只能用最后的影響力給各個球館帶來高昂票房紀錄。湖人總經理庫普切說：“每當我們到其他城市打比賽，甚至在一些非常討厭我們的地方，球館里總是有三四千穿著24號球衣的湖人球迷。就我而言，科比是這個宇宙上的體育名宿，已經超出了運動本身。”

2015年11月30日，一個時代宣告結束。這一天，科比不得不低下高傲的頭，向全世界發布：“本賽季將是我的最后一季。”他語氣平靜，身體放松，這一幕他早已準備好。

時間留下了他的美麗和最近三年的狼藉，慶幸的是生逢其時的人們完全見證了科比的20年。

天亮了。

在科比領導下，湖人最近三個賽季創造隊史最差紀錄。如今，科比宣布解甲歸田，湖人等來了好消息。

科比為湖人打球20載，創造NBA歷史上個人為單個俱樂部效力最長紀錄。他的球迷遍布全球，他們將“黑曼巴”奉為神明。然而，在很多圈內人看來，這只是建立在個人崇拜上的海市蜃樓。最近三個賽季中，受傷的科比其實是湖人最大的夢靨。

近兩個賽季湖人均無緣西部前八，本賽季才打了三分之一，幾乎可以料定這種頹勢還將進行下去。在歷史上，這也是湖人55年來最差一次。自1974-1975賽季以來，湖人從未連續三個賽季無緣季后賽。

所以，在本賽季開始前，一名球探說：“他們必須甩掉科比。”一位NBA的官員也說：“無論如何都要擺脫科比，勢在必行。”如果湖人不翻過科比這個篇章，他們將不再有未來。

其實，湖人總經理庫普切克在2015年夏天曾嘗試圍繞科比重新組建球隊。丹吉洛·拉塞爾是今年的榜眼秀，朱利葉斯·蘭德爾是去年的七號新秀，在2014年第二輪選中的喬丹·克拉克森則是新秀最佳第一陣容的成員。

可惜事與愿違，湖人開季掙扎，前17戰僅勝兩場。更加尷尬的是當科比想繼續征戰時，主教練和球隊只能讓他一直打到自己不想打為止。事實上，因為科比，湖人從2013年以來已經浪費了兩年時間，湖人的落魄成全了科比冗長的謝幕演出。在這最后一季，斯科特一邊維護著科比的領袖地位，一邊旁敲側擊，希望科比把機會讓給年輕人。

以上個賽季為例，科比35場比賽中平均拿下22.3分，在聯盟中排第八。但是，進攻端的低效和防守端的無力表明，他是整個聯盟中最差勁的先發球員之一。他的真實效率正負值為-2.15，在聯盟中排在301位，在得分后衛中排在55位。盡管有些比賽他還能貢獻40分的高水準，但對球隊來說仍然無足輕重。壯士暮年，科比霸占上場時間和出手次數，只是將個人數據修葺得更好看。

面對外界的批評，主帥斯科特站在了科比這邊，為他辯解。他甚至堅定表示，永遠不會讓科比打替補或阻止他接著這么投。眾所周知，科比的進攻選擇傷害了球隊，那些本屬于蘭德爾、拉塞爾或克拉克森的投籃機會還在被科比吞噬。

若干年的歷史證明，只有加索爾和奧多姆能與科比共處。5年前，他們在一起搞定了總冠軍戒指，但其他時間內，科比稱不上是合格的領袖。

在他前17年的職業生涯里，一直負責包打天下。但籃球終歸是5個人的團隊運動。巴克利曾說，如果奧尼爾和科比和睦相處，一定能夠聯手拿下不只3個冠軍。實際上，哪怕合作者不是奧尼爾，科比也有機會拿下不只5個冠軍。

長期以來，科比都背負著糟糕隊友的名聲，這也是前隊友和教練們對他的評價。菲爾·杰克遜甚至在其自傳里怒斥科比的“狹隘”。

第一個三連冠時期，杰克遜將奧尼爾作為湖人核心，主打內線，讓奧尼爾贏得三個總決賽MVP。科比對于杰克遜的安排頗有異議，越到后期越是如此，直到擠走奧尼爾。后來，等霍華德投奔洛杉磯的時候，不懂放權的科比再次擠走魔獸，導致湖人重建計劃失敗。由此，紫金軍團開始了長達3年的黑暗時代。

本來，按照殘酷的淘汰機制，湖人應當設計一個薪酬和上場時間都比較少的合同，多讓他承擔指導隊內新人的任務，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逐漸淡出球隊。但科比順應時勢，急流勇退，湖人的復雜問題一下迎刃而解。

科比選擇退役是湖人和庫普切克的好消息，他們將清理出2500萬美元的薪資空間，等待大魚來投。

責編 陶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