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孩子做劇場

依江寧

我沒準備好分享的，藝術可以

生孩子之前，陳忌譖從事著超文藝的工作——為上海國際藝術節充當國際節目買手，每天要做的事就是“看戲”“挑戲”。一年下來，她總共要看戲兩百余場。

這份工作她做了12年，除了養成挑剔的看戲品位，還品遍了52個國家71座城市的咖啡。

女兒小布點出生后，陳忌譖決定當全職媽媽。在她的影響下，小布點的藝術品位很高。去看兒童劇，但凡有說教之類或場景不喜歡的，她立馬吵著要退場。盡管上海每天都有兒童劇上演，她卻無劇可看。

一眨眼，小布點快4歲了。陳忌譖惋惜浪費的時間，決定帶女兒到國外找戲看。

她們赴丹麥兒童藝術節，觀摩被譽為“神劇”的《再見，麥芬先生》。不到五十個孩子暖融融地圍坐一圈，聽一位操縱木偶的叔叔和一把大提琴講故事。

開演不到5分鐘，坐不住的小布點便安靜下來。不疾不徐的倒敘，溫婉的琴音像無形的臂膀，將孩子溫柔地攬進了那個因生病即將離去、卻溫暖愉悅地回憶往日的小倉鼠的世界。

看著看著，小布點眼里噙滿淚花，長長的睫毛一閃，兩道清泉唰地撲進黑暗里……

陳忌譖也被打動了，帶孩子看戲的初衷達到了。

她說：“藝術的浸潤不是讓人成為藝術家，而是在孩子心中種下一顆種子。”對孩子來說，“死亡”和“別離”的話題或許過于沉重，但在藝術里，它們就這樣不動聲色，成為孩子對世界認知的一部分。

“媽媽沒準備好分享的，藝術或許可以。”從此，陳忌譖迷上了這種帶著女兒滿世界看戲的生活。

來微劇場，和孩子一起上班去

陳忌譖把這兩年在世界各地看了兩百多部劇場作品的動態，發在朋友圈里，引起了熱議。原來，沒有適合孩子的戲是一群媽媽的共同煩惱。國內很多戲，要么一味迎合孩子玩耍的趣味，拋棄藝術層次，要么一味迎合家長教育孩子的心理，不顧兒童觀看感受。

朋友問陳忌譖：“什么時候把這些戲帶回來給大家看看？”

在熱心媽媽們的支持下，2014年年底，陳忌譖開始籌劃“小不點大視界”——小不點們可以和爸媽坐著、趴著、相擁著，與藝術家溫暖對視、親密互動的微劇場。只引進“讓孩子動心、讓爸媽動情”的國際頂尖親子劇，每場限定最多人數為一百四十人。

2015年5月，劇場裝修完畢。這群媽媽放棄朝九晚五的穩定工作，選擇帶著孩子去劇場上班。她們不逼孩子去學芭蕾或鋼琴、參賽或考級，因為不需要證明能力，偏離了起步時的愉悅——世界上不缺少藝術家，卻缺少像藝術家一樣觀察、思考、嘗試的獨立人格。

這個團隊里，有曾經世界500強公司的總監，有體制內摸爬滾打數十載的骨干，如今做著前廳服務、現場主持、打票檢票等不起眼的活兒。她們卻說，這是從沒有過的神奇職業。

大家帶著孩子與藝術家交朋友。藝術家就是長不大的孩子，看他們怎樣像好奇寶寶倒騰玩具一樣，倒騰出妙不可言的道具、樂器，甚至一整部戲。

她們把孩子帶到后臺探險、揭秘，讓他們意識到，藝術家有時更像發明家、工程師。舞臺上驚世駭俗的創意和魔法，往往是他們為了玩得有趣，而一百次一千次地實驗、推翻、再實驗才得以實現。

她們會鼓勵孩子在觀演后，自在地評論，可以是涂鴉，可以是和媽媽的枕邊對話。讓他們知道，沒有絕對的好評差評，每個人都有表達觀點的自由，還可以在評論中實現再創作。

正是在這樣的歷練中，孩子們和媽媽們都成長起來了。因此在2015年9月，當陳忌譖發出擴大媽媽團的招聘啟事時，應征信件很快塞滿了她的郵箱。

如今“小不點大視界”已經引進了俄羅斯百變形體劇《魔法師的白手套》、英國創意人偶劇《小小云先生》、多媒體舞蹈旅行劇《魔毯》等多部微劇。

烏江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她在朋友推薦下，來到微劇場看《魔毯》。這真是個微劇場，微到孩子伸手就能碰到舞者，微到可以聽見舞者急促的呼吸，微到所有孩子都能踏上光影“魔毯”共舞。

全場演出，只有三個澳大利亞舞者，在一塊隨著聲光不斷變化的魔毯上，跟著節奏靈動地搖擺跳動，沒有對話，只有不時的英文純人聲吟唱。同行四個孩子，從2歲到8歲，全睜大了眼睛，豎起耳朵。演出有星空的夢幻，有沙漠的灼熱，有海洋的磅礴，有響尾蛇的危險，也有都市的狂躁……這場奇妙的演出徹底打翻了烏江對觀劇的所有想象。

收獲柔軟與好奇，慰藉人生路

“票全部賣完還虧本？”“那為什么要做？”

“就想給孩子看點好的。”

朋友問起微劇場的盈利情況時，經常會出現這樣的對話。陳忌譖算過賬，一般引進一部原版劇，花費大約數十萬元。按照日常來算，每場票房收入僅兩萬元左右。票房特別好的也不掙錢。

前同事建議：“增加觀眾席位不就能賺錢了嗎？”

陳忌譖說，與票房相比，保證現場體驗更重要。外國藝術家為保證每一位觀眾有足夠享受，入場人數都經過精準測算、科學考量。其實，小孩子不太適合在大劇場看戲，容易走神離戲，只能看個熱鬧。比起熱鬧，我們反而更相信安靜專注的力量。”

在這個微小的空間里，舞臺與觀眾席融為一體。陳忌譖感覺到，藝術的浸潤，成為人們探索世界的方式、激發求知的方法，這個劇場別看體量小，但它就是能神奇地打開一扇門，通向“大視界”，完成對孩子文學、地理、歷史、物理等學科最原始的啟蒙，受用一生。

為了補貼收入，媽媽團隊研發過每部劇的衍生品“玩具盒子”，目前還在嘗試推出由兒童劇演員、藝術家親自授課的“創意學院工作坊”。陳忌譖們希望孩子帶著從劇場空間收獲的溫暖、柔軟、好奇、激情，在未來注定獨自行走、荊棘叢生的路上持續回暖、自主供氧。

她們也和所有媽媽一樣，為平衡事業和家庭而糾結抓狂。但她們選擇了聽從孩子和自己的內心，走上一條好玩又冒險的路，和孩子一起帶著不確定和新鮮感，從有限的劇場空間去觸碰、開啟生活中無限的世界。

（圖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編輯 ?趙瑩

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