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大理白族村落新房落成請客之調查報告

張飛

【摘要】在大理地區，對于一個家庭來說，新房蓋成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對于整個村子也是一件大事。房主一家會大辦酒席宴請親朋好友，而親朋好友也會來到房主家中幫忙。本報告希望通過對洱源縣鄧川鎮古詔村一戶村民為慶賀新房建成請客的調查了解，來說明在這種宴請中，不僅體現了大理白族村落中互相幫助的生活習慣以及對蓋新房十分重視的傳統觀念，更體現了一個村落內部的人際關系與區域結構。

【關鍵詞】新房落成；幫忙；請客；上禮；和諧融洽

在大理白族自治州，白族人民將新房落成看成是一件十分重要的喜事，需要大辦酒宴，以示慶賀。調查者在進行田野調查中，接觸到了洱源縣鄧川鎮的一戶白族人家正在操辦的新房落成之慶，并進行了全程追蹤調查。調查點為大理白族自治州洱源縣鄧川鎮古詔村。古詔村位于東經100°5′、北緯25°59′之間，全村地形成東西寬、南北窄之勢，面積大約兩萬三千平方公里，適宜種植水稻、玉米、大蒜等農作物。古詔村為自然村，屬鄧川鎮新洲村委會管轄，全村共209戶，849人，絕大多數為白族，以李、楊兩姓居多。

一、請客流程

（一）前期準備工作

1.寫出公告，告知全村

9月16日，全村的公告黑板上公布出相關信息，告知全村村民該戶將于本月20日舉行“新房落成之慶”。同時，主人也在許多人家的門板上寫上“明天請到某某家幫忙”之類的語句。

根據調查，本村的風俗習慣中，有幾件事是必須請客的：（1）蓋新房。如果是傳統的立柱式民居，建好后稱之為“豎柱”：如果是混凝土建成的房子，建好后稱之為“建成”。（2）兒子當兵。（3）考起學校，包括本科、大專、中專。（4）老人過世，辦喪事。（5）結婚。（6）一對夫妻生下頭胎，辦“湯餅筵”。（7）頭胎孩子的周歲生日。

2.請客吃“小生飯”

在正式請客的前一天（即9月18日），主人家會請來幫忙的親朋好友一起來家里吃一頓飯，這頓飯被本村人稱為“小生飯”，據本村一位退休教師介紹，這頓飯主要是招待在未來幾天來幫忙的親戚朋友。這頓飯一般只是做一些家常飯菜，男人們喝酒較少，很多人甚至連啤酒都不喝。在這一天，主人家會挨個去村子里每一家邀請大家來幫忙、做客。如果這一家沒有人，就會在這一家的大門上用粉筆寫上相應信息，以便告知主人?！稗k客”主要分為三日，第一天叫“吃生飯”（19日），第二天叫“正席”（20日），第三天叫“酬客”（21日）。

3.去老年協會借辦宴席所需工具

18日，主人家請來幫忙的親友騎著自己家的摩托三輪去村里的老年協會，將屬于老年協會管理的各種工具借來，運到主人家。這些工具主要包括盛菜用的大碗和吃飯用的小碗、四方桌子、長條鐵凳、煮米飯和做菜用的大鍋等。在辦完宴席后，將這些工具清洗干凈，還回老年協會。使用這些工具只需向老年協會交納一些數額不大的使用費，但本村人未透露具體金額。

4.在家中收拾院落，擺設灶臺

借來所需工具后，主人家在18日下午就將自家院落收拾完畢，用磚頭筑起灶臺，擺好爐灶，并將桌椅板凳擺放整齊。

（二）第一天（9月19日）

1.殺豬備菜，準備請客

上午八點以后，吃過早飯的主人家開始忙碌起來，來幫忙的親友也在八點以后陸陸續續趕到。上午八點半，開始殺豬。使用的不是傳統的稻草熏烤方式，而是噴火方式。在殺好豬后將肉按做菜的用途分好，留下這些做酥肉，留下那些做五花肉等。

2.老太太疊金銀紙

從上午九點以后，做客的親友陸陸續續來到，主要是帶著自己孫子、孫女的本村蓮池會的老太太。老太太們讓孩子們自己去玩，就坐在新房庭院下的桌子邊，開始疊“金銀紙”。這種金銀紙是黃色和銀白色的錫箔紙，被老太太們疊成元寶形狀。午飯后，蓮池會的老太太們會誦經并燒掉金銀紙，以此來為房主一家祈求祖宗與神明的保佑。

3.請客吃“生飯”

據本村一位老太太介紹，今天這兩頓（午飯與晚飯）叫作“生飯”，來赴宴的主要是本村的親友，外村的較少。菜品一般為四到五樣，也有人家辦到六樣的。中午的菜品為紅辣椒炒土豆、生皮、蛋白肉炒肉、南瓜豆面湯。菜做好后，盛出來放到木質長方形托盤中，由幫忙的青壯年負責上菜，第一盤菜要先端到新房堂屋，在擺滿貢品的供桌前向祖先略一鞠躬致敬，然后端到年齡最大的那一桌人前，之后一桌桌地上菜。午飯從上午十一點開始，一直持續到中午十二點一刻左右。

4.蓮池會下午誦經祈福

在吃過午飯后，蓮池會的老太太部分回家休息，部分留在院里閑聊。在下午一點一刻，老太太又來到院里，并于一點二十分來到新房堂屋，坐下后開始誦經。一位年過古稀的老奶奶負責將上午疊好的金銀紙燒給“祖宗三代”（即房主還在世的父親的三輩祖宗：房主的祖父、曾祖父、高祖父），請祖宗來看看后輩蓋的新房，并保佑后輩一切順利，財源廣進。

在堂屋內，還有十八位蓮池會成員在念經，其中一人敲鑼，一人敲罄，其余敲木魚。整個念經過程從下午一點二十分持續到四點三十五分。

在下午念完經后，老太太們將念經時用的鼓、鑼收拾好，準備在晚飯后還回到老年協會。收好后，她們回到院子里的四方桌前就座，聊天喝茶，準備吃晚飯。

這時，主人家發給為自家念經祈福的老太太們一人一些小謝禮：一個白塑料袋，內裝一個蘋果、一瓶小型芬達橙味飲料，一塊豆沙餅。后來又發了幾塊糖、一盒紙盒裝來思爾牌木瓜牛奶、一聽來思爾牌罐裝核桃飲料。

5.下午休息與準備晚飯

很多來的賓客下午留在主人家里打麻將，或者幫忙收拾碗筷，為晚上的宴席做準備。

6.吃晚飯

晚飯于下午五點開始，上的菜有白菜燒豆皮（兩碗）、酸辣魚、白玉豆、蘿卜燒芋頭（兩碗）、五花肉。

7.收拾碗筷，打掃衛生

在吃過晚飯后，主人家收拾碗筷，并為明天的“正席”做準備。在下午7點左右，幫忙的人陸續離開主人家。19日的活動結束。

（三）第二天（9月20日）

1.準備菜肴，準備午飯

早上不到六點鐘，主人家起床，開始為本日的“正席”做準備，吃過早飯的主人家開始忙碌起來，來幫忙的親友來得都很早。六點鐘，負責煮飯的兩位阿娘來到，開始做飯。六點半，大廚來到。很多搭手擇菜的幫忙人都是七點左右就到了。這些早到的幫忙人基本上都是女性，只有兩名是男性，其中一人負責將熟花生碾碎，好用來拌涼菜，另一人負責燒水等雜務。除了蒸飯的人、大廚等專門負責一項責任外，其余人均為多處流動幫忙，哪里有活就去那里。現將調查者于八點五十分觀察到的院落中幫忙人的分工呈現如下：

兩人殺魚。（一位男性，一位女性）

一人剁魚。（男性）

一人洗韭菜。（女性）

五人擇韭菜。（女性）

一人生爐子。（女性）

一人掌大廚。（女性）

一人切土豆、酥肉。（女性）

一人用啤酒瓶壓花生。（男性）

一人燒水倒水。（男性）

合計一共十四人。

九點之后，來幫忙的人越來越多，到九點半，院子內共有二十一人在干活。

九點五十五分，五名男性幫忙人開始擺放桌子、板凳，鋪放塑料布，安放碗筷。

2.放炮迎客，客人上禮

十點一刻，主人家放了一萬響的鞭炮來迎接客人。之后，就有客人帶著禮金和禮物陸續趕來。在門口，客人在主人家早已準備好的長方形木制托盤上將自己帶來的大米鋪滿托盤，又將自己準備的禮金一張一張插在米堆上。一戶客人準備這樣的一份禮。做好這一切后，客人們捧著托盤、拎著大米、棉被、面條，來到新房西廂房門口的上禮處，將禮品交給收賬人。現金由專門的兩個人負責，一人記賬，一人收錢。在上禮的桌子邊，有一名婦女站在門口，負責將客人帶來的米和面條收好。棉被就放在西廂房門口。這些客人往往都是不住在本村，又和主人家非常熟的親友。一般的話，50元、100元的禮金比較普遍。

事后，根據追蹤調查，只有關系非常好的親友才會帶面條來，一般交往的熟人只送大米，不送面條。而且送面條是有講究的，送的筒數必須是雙數，比如4筒、6筒、8筒。但米則不同，送的斤數可以是單數，也可以是雙數，送5斤、6斤、7斤都可以。

十點半，又放了一次鞭炮，主人和自己的親戚們在大門口的兩邊站立，鼓掌歡迎前來道賀做客的親友們。在掌聲中，諸位親友魚貫而入。上過禮后，男性來到飯桌前坐下，蓮池會的成員要先來到新房堂屋前進行兩到三分鐘的念經活動，之后再落座。

3.正席開始

十點四十分，菜上到桌子上?！罢钡牟藰邮阶疃?，就是白族的“八大碗”，在本村中，很多時候都不止八碗菜。按照房主父親，一位76歲老人的說法，“一木二粉三藥四羹湯”，“八大碗”上菜的順序應該為木耳、粉絲、山藥、白豆（即羹湯）、小菜（筍絲）、粉蒸肉、紅燒肉、蓮藕。原先還有香碗，就是七片熟瘦肉鋪在盤子四周，中間再放一片瘦肉?，F在有些地方是用拼盤頂替。本次“八大碗”有：酥肉、涼片、土豆燒酸辣魚、木耳、筍絲、五花肉、涼米線、白玉豆、粉蒸五花肉、乳扇。

在吃飯時，主人家會來到每一桌前，向每個人發一個紅白相間的小塑料袋，裝有粑粑（饅頭）一個、米糕一塊。糕品的寓意就是“步步增高，節節增高”。

在一桌人吃完后，會有專門的人來負責收拾桌子，另有五名女幫忙人負責洗碗。十點四十分，第一波“正席”開始，十一點二十分至半點結束。在此期間，不斷有客人進入院子里座席，也不斷有客人用好飯后，離去。房主站在大門口，向離去的客人致謝，告別。

4.房主向父親、岳父、岳母“謝禮”

下午兩點二十分，按當地風俗，房主向父親、岳父、岳母“謝禮”（房主的母親已經過世），房主將為三位老人準備的新衣服放在堂屋中間的桌子上。先是房主放著衣服的桌子叩頭，然后三位老人向桌子磕頭。在這里，放著新衣服的桌子代表了庇佑后代子子孫孫的祖先。然后，房主向父親磕頭，又向岳父岳母磕頭，將新衣服送給三位老人。老人又將手里的200元錢交給房主。老人此處的表示一般是根據自己的經濟條件而定，沒有固定要求。

5.晚飯

下午四點開始準備晚飯，飯菜與中午的部分相同，有燒土豆條、五花肉、粉蒸肉、筍絲等。五點開席，與中午的18桌相比，少了7桌，只開了11桌。據本村人介紹，中午來的客人有很多都是遠客，吃過飯下午就走了。下午來的基本上都是本村的人。

大概五點半左右，客人開始離開。而主要的宴席也已經結束，只剩下明天的“酬客”。在客人全部離開后，主人家開始收拾借來的工具。一些明天用不上的工具，比如蒸米用的大鍋等，在今晚就要洗刷干凈，收拾妥帖。主人家一直忙到晚上七點二十分才休息。

（四）第三天（9月21日）

1.打掃庭院，收拾衛生

上午七點以后，主人家收拾自己打掃的垃圾，把垃圾裝入大垃圾袋中。上午八點，主人家去外面集市上買了一些草魚，用來中午招待這幾天一直在幫忙的人。

2.午飯酬客

今天沒有客人來做客，只有這幾天一直在幫忙的二十多人在一起吃午飯。今天的午飯叫作“酬客”，意思就是主人家專門置辦這一頓飯，來感謝各位前來幫忙的親友。午飯有乳扇、黃瓜生皮、粉蒸肉、青菜（兩盤）、辣子魚、麻辣豆腐。

3.收拾東西，還回“老協”

吃完飯后，從十二點半開始到下午一點鐘，開始收拾東西，把桌椅板凳、鍋碗瓢盆等從村老年協會借來的工具裝上三輪車，還回去。

至此，該戶辦客的過程全部呈現在此。

二、結論

（一）通過這次辦席，說明村落內部互相幫助之體系

在這次請客辦事中，許多戶主的親友鄰居是主動上門幫忙。通過與他們的溝通，調查者了解到，這是村子里流傳了數百年的傳統與規矩。一家有事，全村相助，禮尚往來，有來有往。通過這樣一種互助體制與傳統，村落內部和諧與友愛的人際關系得以建立與維系。

（二）在辦事請客的過程中，男女分工明確

在請客過程中，男性主要負責擺放桌椅、端菜上菜以及外出買菜等工作，而女性主要負責煮飯、擇菜、掌勺、洗碗等事務。男女分工主要是根據體力以及社會經驗之差異來劃分。

（三）通過此類活動，增進村落內部的凝聚力與向心力

在全過程中，全村老幼幾乎全部參與到辦客活動中，蓮池會疊金銀紙，念經；小孩在院子里玩；男子收拾桌椅：女性做飯洗碗。通過人人參與其中的這一活動，村落內部的人際關系更加融洽、團結。

（四）幫忙人出現職業化趨勢

在“辦客”結束后，主人會給每一位前來幫忙的親友贈送兩包煙，以示感謝。但是對做菜的大廚，則是以按桌收錢的方式進行結賬。這是最近十多年中所出現的變化。以前并未有過。這說明在辦客時的幫忙人有一部分已開始出現職業化，乃至商業化的趨勢。

而出現這種趨勢的原因，很大程度和社會與經濟的發展分不開。商品經濟的發展，開始逐漸銷蝕村落內部原有的互助體制，原本只是互相幫助，現在則開始出現了依靠去“幫忙”獲得一定經濟收入的大廚。這反映了幫忙人開始出現的商業化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