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愛的港灣才是家

羅光太

在我三歲那年，成天吵鬧不休的父母終于離婚了。

哥哥跟媽媽走了，而我和父親還有年邁的爺爺依舊住在那幢破舊的小木樓里。樓內陰暗狹窄，樓外彌散著腐爛的垃圾的氣息。

我不知道父母當初為什么能走到一起，或許離婚才是他們最好的選擇吧。生活在一起，他們是痛苦而郁悶的，“貧賤夫妻百事哀”，因為貧窮，也因為他們都是追求完美的人。

哥哥出生不到一個月，奶奶就喪生在一場車禍中。這對于一個貧窮的家庭來說是多么大的打擊。姥姥曾告訴我，那一年父母都剛滿二十二歲，卻要挑起一個家庭的重擔。風花雪月的浪漫抵擋不住真實生活的瑣碎侵蝕。無比煩躁的日常時刻撓動著人敏感的神經，父親的脾氣變得暴躁，母親也不再溫柔似水，所有人性中的劣處一一暴露無遺。

我猜想，他們是努力過的，要不，他們不會在結婚五年后又生下我。那僅有的幾張已經泛黃的舊照片上，還可以找到他們曾經親昵的身影。年青時的母親很漂亮，父親也帥氣得無懈可擊。記得母親曾說過，瀟灑俊朗的哥哥簡直是父親年青時的翻版，連說話皺眉的樣子都如出一轍。

父母離婚后，父親長年在外奔波。做過生意，當過搬運工，確確實實吃過不少苦。父親出門的日子我和爺爺相依為命。爺爺很疼我，凡是能吃的盡可能留給我填飽肚子，而他常常是在半饑半飽中度過。這些事是爺爺去世后父親告訴我的，他流著淚說，是他對不起我和爺爺。

對爺爺的記憶已經模糊，只記得他去世前一天剛剛帶我去學校注冊，那一年我剛上一年級。第二天早上，當我早早醒來叫爺爺送我去學校時，我才發現爺爺怎么也喚不醒了。我哭喊著不知所措，年幼的我根本不知道死亡的恐懼，只是害怕第一天上學會遲到。我不停的哭聲驚動了左右鄰居，他們進來后，我才知道爺爺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在睡夢中悄然離去。那天，母親趕了過來，抱著我一直哭個不停?？匆娔赣H哭，我也哭。父親幾天后回到家時，爺爺已經在媽媽的主持下送去火化了。他抱著爺爺的遺像哭得驚天動地，而后又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粗呛堪愕母赣H，再看看這冷清的房子，我很害怕，連夜哭著去了同一城市的母親家里。

我九歲那年，母親經人介紹和一個姓李的叔叔結了婚。李叔叔帶來了一個長我三歲、小哥哥兩歲的男孩。我去過他們家兩次，和小李哥哥也玩得來，只是感覺得出，李叔叔不大歡迎我。敏感的我明白了，媽媽家再也不是我隨便可以去的地方了。于是父親不在家的周末，我就去姥姥家，姥姥家在城郊，哥哥有時也會去。哥哥一直對我很好，他會把自己少得可憐的零花錢都省下來給我。

爺爺去世后，父親在家里呆了半年，他說要好好照顧我。父親是愛我的，只是生活的艱辛讓他異常無奈，飄泊的天性又牽引著他一次次遠離家門。那時候沒有電話，我經常幾個月甚至大半年都聽不到父親的聲音。寂寥的夜里，我只有一遍遍翻看父母當年的照片，抱著那本殘缺、陳舊的相冊才可以入睡。

當懂事的我知道母親家再也不能常去——她有自己的難處時，我就在想她的時候偷偷跑去她的店鋪。我不敢走上前去，只能隔著寬闊的馬路，躲在路旁的梧桐樹下，遠遠地看著。店鋪是李叔叔和媽媽一起開的，是個很小的家具店。小小的店面里堆滿了家具，母親和李叔叔在店里忙碌著，有時是眉開眼笑，有時是頹喪著臉，偶爾還可以看見兩個哥哥在店鋪里面幫忙?？粗麄円患宜目跍剀昂湍赖膱鼍?，想著自己的孤單無依，我忍不住就悲傷起來，淚水撲簌簌地直落。

我很珍惜父親在家的日子，只是那實在是太短暫了。自從爺爺過世后，我就和小樓前的快餐店結下了不解之緣。近十年的時間里，我一直在那里吃飯。有時是父親預交了錢，有時是事后結賬。我最害怕過節的日子。當鞭炮聲響徹整個城市時，街上行人寥落，唯有昏暗的街燈伴著我。我常會一個人坐在小公園里默然地仰望著夜空，沒有流淚，只是特別想念父親、母親還有哥哥。

有一年的中秋，母親來找我，想帶我去她家一起過節。她找遍了姥姥家附近的整片區域都沒能找到我，她慌了，發了瘋似的在整個城市中尋找。李叔叔和兩個哥哥還有姥姥家的親戚都出動了。當哥哥在小公園里找到我時，我正坐在湖畔旁默默流淚。

“弟，你怎么一個人坐在湖邊？這么晚了還不回家？你知道媽媽都快急瘋了嗎？”哥哥喘著粗氣斥責我。我看了哥哥一眼，聲音低沉地說：“你才有家，我有么？即便回去，我也依然是一個人……”哥哥聽了我的話，久久地看著我，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和表情，只是當他緊緊地抱著我哭時，我才感受到他溫熱的淚水。那一年，哥哥十七歲，我十二歲。

那天晚上，我最終還是去了母親家。李叔叔對我的態度也是從那天晚上開始轉變的，不過，我依舊很少去他們家。我知道自己怎么說都是外人。

父親飄泊的生活直到我十五歲初中畢業那年才停止。那年冬天，他和一個姓柳的阿姨結婚了，重組了家庭。跟柳阿姨一起來的還有一個五歲的小女孩。

柳阿姨很善良，只是剛開始對我有戒心。因為一直一個人生活的緣故，我渴望家里多幾個人，也因為一直一個人生活，我不善言辭。我矛盾過，但我還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接受了她們母女倆。妹妹和我很投緣，既懂事又可愛。有一次我抱著妹妹和哥哥一起逛街時，哥哥曾問過我，弟，你終于也有自己的家了，開心么？我沒有回答哥哥，只是微笑著看他。

初中畢業后，我去了技校學習烹飪。因為成績優異，我被實習的酒店留用了。后來又和師傅一起去了昆明，這一去就是五年。

五年里，我只有過年過節才給家里打電話?！懊糠昙压澅端加H”，從小就對年節特別敏感的我，表面淡然，內心卻暗涌著思念。當春節前接到哥哥的電話時，我忍不住熱淚盈眶。五年了，我從十七歲的青澀少年長大成人。

哥哥告訴我他要結婚了，希望我能抽空回去。“嗯！我一定回去！”我抽噎著對哥哥說。

我向酒店請了假，回到了闊別五年的小城。小城變化很大，走出火車站時，我幾乎不敢認了，直到看見前來接我的親人。父親一家，母親一家全站在一起，那么和諧的畫面。所有的語言都咽在喉嚨里，我一句也說不出來，淚水恣意橫流。

兩個哥哥接去了我背上的行囊。父親第一次擁抱了我，倏然，我驚覺我的個頭已經高過父親了。母親依舊那么美麗，她微笑著定定地看著我?！皨?！”我深情地喚了一句，卻再也說不出其他話來。淚眼婆娑中，我只有頻頻向大家點頭、微笑。看見他們臉上燦爛的笑顏，我心里涌動著燃燒般的激情。

哥哥的婚禮辦得很隆重，也很熱鬧。父親和柳阿姨也出席了。坐在主客座上，我望著盛開的鮮花，望著大紅的“囍”字，無端陷入遐思。生活有時候真的很奇怪，誰也無法預知未來的一天會怎么樣？曾經深深相愛的父母因為生活的艱辛最終選擇了離婚。但歲月的變遷，仇恨淡化了，在姥姥的周旋下，媽媽和李叔叔借了十萬元錢給父親和柳阿姨，幫他們開起了一間服裝店。柳阿姨善于經營，再加上父親走南闖北見識多，服裝店經營得紅紅火火。父親和母親兩家現在已經像親人一樣正常來往。這是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結果。不過，我很高興。這種事情如果只是聽別人說，我一定不會相信的，一定以為這是天方夜譚。

現在，我就置身于這種奇跡的旋渦中，內心的愉悅無法用語言表達。我偷偷地打量了父親和柳阿姨，又轉過頭去看看母親和李叔叔，他們正相視而笑，平和而溫馨。

人生莫測，生命無常。我想，父母現在都學會了珍惜吧！那些我曾承受過的苦楚，讓我知道一個孩子在成長時有一個完整的家是多么可貴，多么溫暖。因為有情的天空才能永遠蔚藍，有愛的港灣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