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2014年11月,國家財政部發文將礦產資源補償費的費率降為零,在實質上“取消”了這一費種。從財政部的本意來說,此舉是為了清費利稅、減輕礦產開發企業負擔。但從性質來說,礦產資源補償費是國家讓渡所有權的對價,其費率降為零將帶來國有資產流失的風險,且礦產資源補償費的征收是由《礦產資源法》所規定的,財政部變相取消全國人大立法確定的費種,這一行為缺乏法理基礎,值得商榷。筆者認為資源稅費的定位混亂是這一問題發生的根源。筆者通過法理分析和歷史沿革考察發現,長期以來,由于立法者沒有意識到礦產資源補償費的價值內涵,錯誤的將其劃歸行政事業性收費序列,導致其在整個資源稅費體系中處于邊緣地位,進而使得長期以來礦產資源補償費費率偏低,無法充分體現國家利益。而資源稅的定位混亂也是其在實際運行中偏離了其級差調節和生態補償的既定軌道,這具體體現在資源稅的計征方式與稅收收入使用的不合理上。在礦產資源補償費費率被降為零后,資源稅的稅收收入作為地方政府的一般預算收入無法發揮礦產資源補償費專款專用的效果,這一舉動勢必對生態治理造成不利影響。資源稅改革剛剛拉開大幕,筆者建議在未來的資源稅改革法律路徑上應當構筑完善的法律體系,以法律規范確定二者的應有地位,同時改革二者的計征方式,將回采率系數納入資源稅征收的考量因素中,并將資源稅收入作為省內財政收入的專項轉移支付資金,用于礦產開采地的生態治理。最后在此基礎上建立起以礦產資源補償費為核心的資源稅費體系,以實現經濟發展與生態保護之間的協調。
關鍵詞 礦產資源補償費;資源稅;法律路徑;定位;生態補償
中圖分類號 D922.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2-2104(2016)01-0064-06 doi:10.3969/j.issn.1002-2104.2016.01.009
資源稅費改革是新一輪財稅體制改革的重點之所在。在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上,中央明確指出要“加快資源稅改革力度”。隨后,國務院召開常務會議決定自2014年12月1日起,資源稅正式由“從量計征”轉向“從價計征”,標志著資源稅費改革由試點全面鋪開,進入實質階段。作為改革的重頭戲之一,“清費利稅”工作也如火如荼的進行著。為配合清費利稅工作的開展,財政部發布《關于全面清理涉及煤炭原油天然氣收費基金有關問題的通知》(財稅2014[74]號文),稱“自2014年12月1日起,在全國范圍統一將煤炭、原油、天然氣礦產資源補償費費率降為零”,同時取消了在山西、新疆等地區試點開征的生態保護基金、原生礦產品生態補償費等費種的征收。從財稅體制改革的全局來看,資源稅、費的整合是改革的必然選擇,其目的在于規范政府收入、減輕企業負擔同時便于監管。但是清費利稅并不意味著將“費”完全取消,而是要做到“稅費歸位,各行其道”。簡單地將礦產資源補償費等一廢了之,不僅不能解決實際問題,反而可能與財稅體制改革的總體思路相悖,將在理論和實踐操作層面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困擾。筆者認為這一政策出臺缺乏法理基礎,通過降低費率的方式變相“取消”礦產資源補償費是不妥當的。通過研究,不難發現出現這一問題的根源在于長期以來人們混淆了國家政治權與財產權的關系,導致資源稅與礦產資源補償費二者之間的功能紊亂與價值錯位。在下文中,筆者將展開具體分析。
1 礦產資源補償費改革的邏輯缺憾
對于礦產資源而言,國家兼具“礦產資源所有者”和“礦產開發管理者”雙重身份,從這兩個身份出發,筆者將對礦產資源補償費“取消”的邏輯缺憾進行分析。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礦產資源法》(以下簡稱《礦產資源法》)第5條規定,開采礦產資源,必須按照國家有關規定繳納資源稅和礦產資源補償費。由此可見,礦產資源補償費的征收是通過全國人大立法的形式固定下來的,同時全國人大在《礦產資源法》中將制定征收細則的權利交給了國務院行政法規具體規定。在國務院頒布的《礦產資源補償費征收管理規定》(以下簡稱《管理規定》)中,立法者開宗明義指出了征收礦產資源補償費的目的是為了“保障和促進礦產資源的勘察、保護和合理開發,維護國家對礦產資源的財產性權益。”并規定了詳細的計征方式。
眾所周知,我國是實行單一的礦產資源國家所有制的國家,即國家擁有一切礦產資源的所有權,這是我國整個礦產資源法律關系的核心內容,[1]是由我國《憲法》第9條、《民法通則》第81條、《物權法》第46條和《礦產資源法》第3條所明確規定的。需要說明的是,世界上礦產資源所有權的立法模式主要有兩種,一種是以英美等國為代表的土地所有權與地下資源所有權結合模式,礦產資源一般歸土地所有者所有;另一種模式是以德、法等大陸法系國家為代表的礦產資源國有制模式,在這些國家礦產資源與其表層的土地所有權相分離,直接歸屬于國家所有。例如,法國《礦業法》規定,“土地所有權人不享有某些地下礦藏開采權利,它們屬于國家,露天礦藏雖然屬于所有權人,但也需通過國家授權才能行使開采和轉讓的權利。”[2]目前,這種礦產資源國家所有制的立法模式被世界上大多數國家所采用,成為主流。可見礦產資源國有制并非中國特色,這主要是因為在自然資源領域,國家所有權體現了維護社會公共利益、進行宏觀管理的合理性。資源所有權的歸屬不僅僅是權利本身的問題,而且對國民經濟健康發展和國家的安全與穩定又有著重要且深遠的影響。因此在近現代立法趨勢由“個人本位”向“社會本位”轉變的浪潮下,從社會整體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出發,世界大多數國家采用了自然資源國有化的立法模式。
歐陽天健:論礦產資源補償費與資源稅法律制度的再協調
中國人口·資源與環境 2016年 第1期 然而礦產所有權的價值主要通過流轉來實現,在市場經濟之下,國家作為“裁判者”不宜直接作為商事主體參與到礦產資源的開采和流轉環節中來,所以礦產資源的開發和流轉就需要企業來完成。因此國家作為礦產資源的所有者就與礦業權人之間形成了一種相互平等、等價有償的民事法律關系,[3]在這法律關系之下,國家的主要義務是讓渡礦產品的所有權,以換取礦業權收益即對價。而礦產資源補償費就是此種對價最主要的表現形式之一。在計劃經濟時代,我們經歷過一段礦產資源無償占用、無償開采,礦業權無償出讓,國家礦產資源所有權被虛置的歷史。改革開放后,立法者以法律的形式構筑起了一套以礦產資源補償費為核心的礦產資源有償使用體系,這是市場經濟體制下資源合理配置的必然要求。
依據政治經濟學理論,生產者獲取生產資料與勞動價值的過程稱之為初次分配,國家針對商品利潤課以稅收以達到宏觀調控目的的過程,稱之為再分配。在通常情況下,國家應當逐步退出初次分配領域,簡政放權,讓市場主導價格。但是如上文所述,由于礦產資源的特殊所有權屬性,國家兼具雙重身份,是兩次分配的共同參與者。因此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根據《礦產資源法》及《管理規定》,礦產資源補償費是礦業權人因使用、開采礦產資源向其所有者——國家支付的費用,其功能價值在于彰顯國家對礦產資源的所有者權利。而資源稅則是國家以宏觀經濟運行管理者的身份介入再分配時,向開發、利用資源的單位和個人就其開發、利用資源的數量或價值征收的一種稅,需說明的是雖然在我國稅費體系中,采礦權費、探礦權費等費種也兼具礦業價款的屬性,但是這些費種的功能并非法定且總量較小,故不本文不做討論。資源稅開征的主要功能有二,一是優化資源配置,促進資源合理有效利用,二是調節級差收入,為資源開采企業創造公平的競爭環境。[4]由此可見,“稅費并行”是由國家對礦產資源享有的雙重身份所決定的,有其自身的合理性基礎,二者均有存在的必要。
2 資源稅費的定位混亂與失序運行
如上所述,既然礦產資源補償費是作為國家讓渡礦產資源所有權的對價而征收的,那么為何會慘遭被“取消”的命運呢?筆者認為這是緣于長期以來對資源稅、礦產資源補償費二者的法律定位混亂不清,從而使二者,尤其是礦產資源補償費在其運行時產生了諸多問題,成為制度建設過程中的“雞肋”,最終被“取消”。下面筆者將從礦產資源補償費與資源稅兩方面對二者的定位混亂問題和由此引發的使其操作中的運行失序問題進行具體分析。
2.1 礦產資源補償費方面
2.1.1 “租”抑或是“費”——礦產資源使用費的定名之失
眾所周知,租、稅、費都是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所謂租,是指國家作為生產資料的所有者讓渡生產資料所有權或使用權而收取的對價,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土地出讓金;稅是指國家向人民提供公共產品所收取的對價;根據世界經合組織(OECD)的界定,費指的是“為交換公共部門所提供的特別物品和服務而進行的支付,主要由地方政府征收。”[5]在我國的法律語境中,這被稱之為“行政事業性收費”[6]。行政事業性收費與租最本質的區別在于,行政事業性收費是基于政府提供服務而支付的對價,而租則是基于國家讓渡生產資料所有權或使用權而支付的對價,二者的權利基礎不同。在這一邏輯之下,基于國家礦產資源所有權而收取的礦產資源補償費顯然不是行政事業性收費,而是租。可是,我國長期以來卻將其納入行政事業性收費的范疇內開展征收工作。根據財政部編制的《涉企行政事業性收費項目目錄》,礦產資源補償費與礦場資源勘查登記費、采礦登記收費等一起被列入了國土資源收費項下,這一錯誤的定位是長期以來礦產資源補償費與資源稅關系不協調的重要原因。這一問題并非沒人發現。1996年,遼寧省地礦廳曾就這一問題請示當時的國家地礦部,地礦部在1996地函191號文中明確答復道:“礦產資源補償費的管理在《礦產資源補償費征收管理規定》〔國務院第150號令)中已明確是為了‘維護國家對礦產資源的財產權益,同時規定‘納入國家預算,它不屬于行政事業性收費”。但是由于部門利益阻隔,加之隨后原地礦部被撤并,這一問題也就再無回應了。從財稅2014[74]號文中我們不難看出,財政部此番改革的目的在于規制行政事業性收費和政府性基金項目,而礦產資源補償費由于一個“費”字,掩蓋了其本質屬性,被納入清理的范圍之內也就不足為奇了。
2.1.2 礦產資源補償費的計征與使用問題
立法者對礦產資源補償費的定位偏差導致了礦產資源補償費的費率偏低現象的出現,低費率無法充分體現其應有的國家所有權屬性。1994年礦產資源補償費開征后,始終徘徊在“低起點、低費率”的水平,按照礦種不同,費率基本維持在0.5%-4%的區間內,其中煤炭、石油、天然氣等主要礦種的費率僅為1%,各礦種間的平均費率為1.18%。如此之低的費率使其占礦產品市場價格的比重僅為1%不到。這就導致資源廉價使用,無法有效維護國家的財產權益。在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大背景之下,礦產企業投資主體逐漸多元化,低效率的礦產資源補償費將使得資源的對價收入流入私營礦主的腰包,進而演化為大規模的國有資產流失現象。即使加上探礦權使用費、采礦權使用費等帶有國有資產對價性質的各項費用后,各類費種的總額也僅在資源價格比的2%上下浮動,無法充分體現礦產資源的真實價值。相比之下,世界上大多數國家都向礦產企業征收權利金,以作為讓渡礦產資源所有權所收取的對價。權利金是一項古老的制度,最早可追溯至中世紀的羅馬帝國,并一直沿用至今。從其本質屬性來講,權利金與礦產資源補償費并無二致。但權利金的計征方式科學,更能準確地體現礦產資源的價值,尤其自近年來,伴隨著經濟發展生態化的浪潮,無論是發展中資源大國還是西方發達國家,均擴大了權利金在整個礦業稅費中的比重,以體現礦產資源國家所有權的真正價值。以資源儲量極其豐富的非洲大陸為例,中非礦業大國贊比亞于2014年底將露天開采礦產的權利金費率從原有的8%調整至20%[7],在此前,莫桑比克、加納等國的費率也均調整至8%-12%不等[8]。西方發達國家亦不例外,以美國為例,自2005年聯邦礦產品法案通過以來,權利金的征收范圍和征收標準逐年攀升。總的來說,從目前世界各國礦產資源權利金費率標準分析來看,絕大多數國家的權利金費率在3%-15%之間,且大多數不少于5%。
此外,在現行制度設計當中,礦產資源補償費還承擔著生態調節的作用。作為礦產品價格的組成部分,礦產資源補償費所起到的是生態補償的作用,讓資源的生產者和消費者為生態環境的治理與恢復成本“買單”。在我國財政部編制的《國家預算支出科目》中,將礦產資源補償費作為專項支出單列,并下設“礦產資源勘查支出”和“資源保護支出”兩個項級科目。這也就意味著我國政府將從礦產資源補償費中提出專款與探礦權使用費、采礦權價款等財政收入資金一道投入后續的資源開發利用中,尋找新的礦產資源、研發替代能源基礎,以確保后代子孫的基本生存權利。除礦產資源勘查支出以外,剩余的礦產資源補償費被用于資源保護支出上。在2013年度,全國共征收礦產資源補償費212.5億元,其中63.75億元用于資源保護支出[9],這一數額顯然遠低于實際需求。這就使得國家出讓資源所有權所獲得的對價不足以補償因資源開發而造成的生態損害,從而造成“企業獲益大,政府收入少,地方污染重”的困局,導致糾紛和群體性事件頻發,影響社會和諧與可持續發展。從表面上看,礦產資源補償費收入低是由于費率設置不合理造成的。但其深層次的原因在于立法者對礦產資源補償費的認識存在誤區,僅將其作為行政事業性收費置于整個資源稅費體系的附庸位置,而沒有像世界主要國家認識權利金一樣將之視為資源稅費體系的支柱所導致的。
2.2 資源稅調節功能不足
資源稅是一個古老的稅種,先秦時期的“山澤之賦”、“官山海”可視為現代資源稅的鼻祖。我國現行資源稅是主要針對我國境內開采應稅礦產品和生產鹽的單位和個人,就其資源級差收入開征的一個稅種,實行“普遍征收、級差調節”的原則。稅務機關根據納稅人開采資源條件的優劣及其收入高低,劃分若干資源等級,分檔核定稅額。這樣資源既可以調節不同產品之間的級差收入,也可以調節同一品種之中不同品質產品間的級差收入,是稅法上量能課稅原則在具體稅種中的良好實踐。但現行《礦產資源法》和《資源稅暫行條例》都未明確反映其價值功能。加之資源稅除海洋石油企業所繳稅款外均為地方稅,地方政府往往將之視為“賣礦”的收入,這不僅違背了稅法的基本原理,而且極易造成稅收與資產收益界限的混淆。我國目正在努力朝稅收國家轉型,現行資源稅的定位混亂不得不說是一個重大缺陷。這就使得在實際操作中,資源稅并未發揮其應有的調節作用以促進礦山企業合理、公平競爭。雖然在本輪稅制改革的過程中,資源稅已由從量計征向從價定率計征轉換,但從制度設計角度來看,具體稅費制度依然需要立法層面的保障。
與此同時,資源稅還應當天然的承擔生態調節的功能。資源稅在其最初設立之時雖不具有生態保護之功效,但是隨著綠色稅制的興起,資源稅成為環境稅中最典型的針對資源環境征收的稅種,同時伴隨著稅收與生俱來的宏觀調控功能,其又能起到其他法律規制所無法企及的作用。因而資源稅對于人類在資源開發利用活動中的生態環境保護更是有特殊的意義。[10]但與礦產資源補償費專款專用不同的是,由于資源稅是一般預算收入,在現實中的主要作用是平衡地方政府財政收支,在省級財政統籌使用的情況下,用于生態治理的部分少之又少。這是因為,一方面,我國長期以來將GDP增長作為地方政府績效考核的最主要因素,卻忽視生態因素,這種扭曲的政績觀主導了地方政府統籌資金的使用方向。另一方面,自1994年分稅制改革后,地方政府財權和事權不匹配的現象一直存在。尤其近年來,伴隨著“營改增”逐漸接近尾聲,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大部分遭到清理,地方財政已無主體稅種支撐,地方財政困難的局面愈演愈烈,但同時地方政府的公共服務預算又逐年攀增,這就更使得地方政府在統籌資金的使用上為了保障基礎設施建設而犧牲生態治理資金。因此,在沒有專款專用制度約束的情況下,生態補償機制很容易就成為了一紙空文。同時,資源稅作為地方稅一律由省級財政統籌支配,開采地基層政府難以分享資源開采紅利,這勢必將影響資源原產地環境治理和后續產業的發展。
3 未來資源稅費制度的法治路徑構建
通過上文分析,筆者擬得出這樣的結論,在現階段從維護國家所有者權益和級差調節、生態調節的角度出發,礦產資源補償費與資源稅二者并存是最為理想且最符合邏輯的選擇。這就需要在法制框架下建立一套以礦產資源補償費為中心的資源稅費體系。同時,為保護國有資產不致流失,應適當提高礦產資源補償費費率,并在稅制上進一步凸顯資源稅的生態調節功能。
3.1 建立健全法律體系
我國目前正向稅收國家過度,正在加快立法步伐落實稅收法定。在2014年召開的全國地方立法研討會上,中央要求對現行的15個稅收條例,區分輕重緩急,在2020年全部上升為法律,《資源稅暫行條例》也名列其中。但筆者認為,我國立法機關對稅收法定主義的理解還略顯狹隘,包括礦產資源補償費在內的各類租、費的征收規則也應當由部門規章、行政法規上升為法律層面。在這里,我們應當對稅收法定主義做更為廣義的揭示,將各類租金、行政事業性收費納入其中,這已是國際稅法學界的通說。以日本為例,早在1947年日本國政府頒布的《財政法》中就明確指出:“除稅收外,對國家基于國權收納的一切課征金以及依據法律、事實屬于國家壟斷視野的專賣價格及事業費用,應當全部依法律或國會決定制定。”這一條是以財政基本法的形式對日本國憲法第84條所規定的“租稅法律主義”中的租稅之概念做了界定。[11]在我國現行的五級財政體制之下,財政收入的組織與分配不僅關系到地方政府官員的政績考核更與地方政府提供公共服務緊密相連,這就容易使公共資源的管理人蛻變為公共資源的尋租人,加之行政規章更多的是代表政府部門甚至行政首長的意志,其立法過程中的民主性、科學性較差,容易形成權力尋租空間。
具體到礦產資源補償費上,如前文所述,它是國家作為礦產資源的所有者在讓渡其所有權的基礎上征收的費用。既然是讓渡國家財產的所有權,其就應當通過國家代議機關也就是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以立法的形式加以規定。而在我國,稅收法定主義中的“稅收”在立法實踐中僅做狹義解釋,沒有擴展到其他財政收入形式。筆者認為這是不妥當的。首先,包括礦產資源補償費在內的各類財政收入形式符合我國《立法法》第8條中有關財政基本事項法律保留的規定;其次,在礦產資源補償費征收這一法律關系中,一方主體是國家,另一方主體是取得礦產資源所有權的市場主體,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務委員會作為國家主權的表意機關,自應成為雙方合意的主體。當然,由于立法工作的專業性,在不違背《立法法》稅收法律保留條款的前提下,將部分立法事項授權國家最高行政機關即國務院也不失為一個權宜之策。
3.2 重構礦產資源補償費
通過上文分析我們不難看出,礦產資源補償費的征收基礎是國家對礦產資源所享有的所有權。資源稅是國家憑借其行政權力征收的,體現國家的公共管理職能和調控職能,二者開征的法理基礎和立法背景都不相同,都有存在的必要,不可偏廢。
就礦產資源補償費而言,長期以來費率太低,導致國有資產流失。為扭轉這一狀況,首先應當整合帶有所有權轉讓對價性質的所有收費,如探礦權使用費、采礦權使用費等,將之全部整合至礦產資源補償費之中。其次,可效仿世界主流趨勢將礦產資源補償費更名為權利金,亦可參照土地出讓金,將之改為礦產資源補償金,以免再與行政事業性收費發生混亂,通過《礦產資源法》的修正為其定名與定性。再次,對于其費率應當引入動態調整機制。我國自礦產資源補償費開征以來,立法者始終未根據經濟發展需求和資源開發利用現狀對其費率進行調整。客觀上造成補償費的征收與資源儲量消耗水平、資源利用率水平脫節,無法促使企業重視工藝革新和資源精細化利用,導致大規模的資源浪費現象。因此,實行合理的浮動費率,并且與資源利用水平掛鉤,是切實維護礦產資源國家所有者權益的必然選擇。這也是財稅體制改革背景下,協調經濟發展與生態保護的必由之路。企業是理性人,趨利避害是其天然屬性。實行浮動費率,并逐步推動與礦產資源儲量消耗相掛鉤,無疑將建立起釆礦權人合理利用資源的利益機制和內在動力,促使資源向著資金優勢、技術優勢、利用高效的方向集聚。具體而言,可以利用現有框架,在《礦產資源法》中原則性規定的基礎上,在國務院公布的《管理規定》中確定費率的浮動范圍,并授權財政部會同國務院能源主管部門根據資源利用水平對費率進行實時調整,以形成靈活有效的利益導向。充分發揮其組織財政收入與進行宏觀調節的“雙重職能”。
3.3 資源稅的調控導向回歸
在過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我國資源稅定位偏差、征收混亂,既無法體現該稅種的生態屬性,也無法充分調節級差收入。新一輪資源稅改革讓資源稅由從量計征向從價計征轉換,在很大程度上實現了資源稅級差調節功能的回歸,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企業提高資源利用的效益水平,提高資源的綜合利用率。但是其生態調節的功能還沒有完全落實。為落實這一其生態調節功能,筆者認為,一方面是要將回采率系數納入資源稅計征公式;另一方面是要改革資源稅分配方式。
長期以來,我國礦產資源的開發使用始終面臨著回采率低的困境,“采一棄三、采貧棄富”的現象時有發生。以煤炭行業為例,有數據顯示,即使是大型國有煤礦,其回采率也基本上徘徊在40%上下,一般的中小型煤礦其平均回采率為15%-20%,而遍布各地的小煤窯,其回采率往往不到10%。[12]尤其是大量小型礦井,采礦方法落后,造成回采率低下,大量資源被浪費。在1994年生效的《管理規定》中,國務院在全國人大的授權之下將回采率系數納入礦產資源補償費的征收公式中,規定補償費的征收額度是應繳費礦山的礦產品銷售額乘以補償費征收費率再乘以回采率系數。在此規定之下,低回采率企業將面臨高額的礦產資源補償費,而高回采率企業則可享受低補償費標準。這樣一來,將有效擠壓小型礦產企業的利潤空間,促進礦產品開采市場向集約化、高效化的方向發展。當然,礦產資源補償費從其性質本身來說,并不具有調控功能。在其計征公式中納入回采率系數是不妥當的,這只是一個權宜之策。如今將礦產資源補償費“取消”意味著回采率不再成為企業計算開采成本時所需考慮的因素,這很有可能造成已有好轉的低回采率問題反彈。為了將企業開采礦產所帶來的負外部性內化,在未來資源稅改革的道路上,筆者建議立法機關在資源稅從價計征的基礎上,將回采率系數作為資源稅征收的考量因素之一。以正資源稅改革之名,落回采率調節之實。
在資源稅分配問題上,目前資源稅為地方稅,由省級財政統收統支,而具體的資金使用辦法、省內轉移支付辦法均付闕如。這使得資源原產地的地方政府無法合理分享資源開采收益,大大增加了尋租的空間。在2015年2月頒布的《關于改革和完善中央對地方轉移支付制度的意見》中,國務院明確指出要完善省以下轉移支付制度,以形成一套科學的開發補償機制。只有當資源所在地充分享受到礦產資源的“開發紅利”時,才能自發的維護資源利用的可持續性。同時資源稅收益在省內的轉移支付應被定位為專項轉移支付,其轉移支付資金主要用于礦產采后生態治理等方面,以發揮資源稅的生態調控功能,同時專項轉移支付還能防止地方政府的短期行為,促進經濟可持續發展。
4 結 語
改革開放至今,我國經濟發展已經面臨著資源和環境的“雙約束”,資源稅費體系的運行混亂既無法呼應我國的現實需求,也與世界主流立法模式背道而馳,這使得資源開發亂象叢生。在此次資源稅費改革中,礦產資源補償費的費率降為零,使得國家對礦產資源的所有權無法彰顯,地方生態保護工作無法得到足夠的財政保障;而資源稅落后的計征模式則無法充分發揮其應有的級差調節和宏觀調控功能。之所以會出現這些問題的根源在于立法者對上述二者的定位不明確。因此,筆者依托法治框架,在宏觀層面,希望通過《礦產資源法》等法律規范的修訂明確二者的法律定位與價值功能,整合各類稅費,構建出一套以礦產資源補償費為中心的資源稅費體系;在微觀層面,應改革具體制度,完善計征方式,并將回采率系數納入資源稅的計征公式,重構資源稅費的分配方式,以發揮其應有的功能。
(編輯:徐天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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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view on Legal Systems Rebalance of
Mineral Resources Compensation Fee and Resources Tax
OUYANG Tianjian
(Graduate School,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Shanghai 200042,China)
Abstract In order to lrghten the burden of the mineral companies, the Ministry of Finance of China has issued requlations to reduce the rate of mineral resources compensation fee to zero in November 2014, which rescinded the fee confirmed by the National Peoples Congress essentially. However, mineral resources compensation fee comes from the consideration of the state to transfer ownership. Whats more, mineral resources tax is set by the Mineral Resources Code, and the Ministry of Finance does not have the right to adjust it. Thus, the author believes that this behavior is lack of legal basis. And the problem arises from the positioning error of resources tax and mineral resources compensation fee. If it was canceled, the state will lose its rights. It has been long believed that mineral resources compensation fee classified as administrative undertaking charges cannot reflect national interest. And the resources tax has deviated from the requirements of differential regulation and ecological compensation due to its unclear orientation. After this reform, the resources tax can not play the role of earmarking funds, and this is harmful for our environment. The author suggests that law regulations should determine the status of mineral resources compensation fee and resources tax and adjust the levy way of both, and establish the system of resources tax and fee centered on mineral resources compensation fee to realize the coordination of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ecological prote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