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的盡頭（組詩）

李星濤

父親

所有汗水中最咸的部分

所有土地中最潮濕的部分

先是把莊稼放在汗水中養(yǎng)著

然后放在嘆息和咳嗽中藏著

最終干脆把自己零落成一小片黃土

讓莊稼從胸膛里嫩綠地長出來

住在莊稼的根下

我親愛的父親

生活最沉默最低矮的部分

春天我常看見你在土地深處

把一汪波濤洶涌的海奮力向上舉起……

沿著淮河走了一公里

一公里的蛙鳴

叫亮了整條淮河

月光下

油菜的花香一直蕩漾到外婆家門口

一棵蘆葦旁

兩棵野花抱在了一起

前面是片槐樹林，決堤的水庫

奔涌出幾百畝雪白的花香

燈火分娩出的槐樹村

一片汪洋

槐樹花香抱住了油菜花香

就像是蛋青抱住了蛋黃

無家可歸的親人

就睡在噴香的月光上

一公里的蛙鳴

送我到兩個(gè)地方

淮花灣里住著我九十二歲的外婆

槐樹村里住著我見人就笑的老娘

殘荷

為什么不聽

我苦苦等過了春夏

才等來你的聲音

為什么不聽

雖然我也想用青春的碧玉盤

來把你的聲音等成顆顆閃亮的珍珠

從現(xiàn)在開始

我要用蒼老的身子迎接你的冷

接不住也不要緊

只要你知道是我在等你

只要你把我的干枯

敲打成沙啞的真誠

如果這些還不夠

那你就和秋風(fēng)一起來把我撕碎吧

只剩下一根干枯的莖

慢慢將我嫩白的夢(mèng)境

撐向芬芳的來世

趁雨趕路的人

前面還是雨

他不用奔跑

他已習(xí)慣認(rèn)命

習(xí)慣用雨天遮住流淚的日子

披帶過陽光的金子

月光的銀子

現(xiàn)在他只有雨水

他不躲避

他想帶著上天的這面鏡子

好好看一看

自己渾身流淚的身體

夜色是從我的眼睛里漫出

我忍著不讓天黑

可是夜色還是從我的眼睛里漫出

不容置疑地淹沒了黃昏

路回游進(jìn)心里

上半夜還像是

一條凍僵的蛇

可下半夜它就變成一根繩

把我五花大綁

押送向遠(yuǎn)方

2010年5月28日下午的心情

到現(xiàn)在我才看見

我淚水的盡頭

站著的原來是你

頭戴草帽

聽過土豆在泥土里

打滾的聲音之后

你開始隨著麥子的波浪

走向遠(yuǎn)方

如果說看見你我就是幸福

可為什么現(xiàn)在我卻如此憂傷

千頃的麥子化成漫天的麥雨

也無法沖走我內(nèi)心的悲涼

父親

沒有了你

麥場上越堆越高的麥垛

只能是越來越高的思念

天空中越下越大的麥雨

只能是從天而降的冰雹

你在天邊的麥海里

而我就像地平線上起伏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