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石上的歷史蹤跡

劉麗華

方石由花崗巖雕鑄而成，兩端稍薄，中間部分微微凸起，狀如俄式小面包。其質地光滑，密實精巧，耐磨損，扛擠壓，而且時間愈久愈顯出其憝厚的本性來。骨子里的華美，哪怕強風勁雨，歲月磨礪也擄不走其亙古不變的風姿。

印象中的方石也只有中央大街才有，這條百年老街北起松花江防洪紀念塔，南至道里區經緯街，橫跨多條商業街道，縱度千余米。被稱其為“哈爾濱第一街”的中央大街以其獨特的歐式建筑著稱于世，并構成了集休閑、娛樂、旅游、購物為一體的這座百年老城的新風景。然而在這鱗次櫛比的高樓商廈，以及以西方的四大建筑流派為主色調的樓體之間，那些體積精巧，光滑耐磨的方石所鋪就的路面，卻散發著別樣的味道，仿佛歲月里投下的光影于時光的磨礪下，彌久留香，源遠流長。

當一條直線凝結著濃濃的思鄉之情，穿透紙背的時候，這條百年老街也便叩響了歷史的門檻。據史料記載，一百多年前俄國鋪就中東鐵路之際，帶來了各國的大批移民，也帶來了多樣化的地域文化，同時更造就了哈爾濱的多元化建筑。這當中的大部分俄國移民背井離鄉，成為這座城市的首批建設者，他們把對家鄉的思念融人到對這座城市的建設當中。每一條街道，每一棟樓房都與家鄉的建筑形態有著相似之處，于是俄羅斯的建筑文化也便成了哈爾濱這座城市的主基調。

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1924年5月，由俄國工程師科姆特拉肖克設計、監工，剛剛修建成雛形的中央大街鋪上了方石。那一塊塊光滑密實的方石，縱向鋪上，與俄羅斯的阿爾巴特街上的花崗石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從這鋪就的路面來看，我們不難想象，設計者在設計施工的時候，是懷著對于故鄉的繾綣思念，當然也正是這份思念和這俄式的設計符號，成就了哈爾濱“東方莫斯科”的美名。據說當時一塊方石的價格不菲，達一塊銀元之多，堪稱金子鋪就的中央大街。然而這金子般的方石也造就了中央大街的華美與富麗堂皇，與其周圍林立的商鋪、書店、旅館相映成輝，既彰顯了西方流派的建筑之美，又傳承了這條百年老街的博大深遠與歷史文化，使之成為遠東地區極負盛名的街道。

第一次來到中央大街，當踏上那條形的方石，隔著鞋底感知其軀體的凸起部分。方石與腳掌的瞬間擠壓，以及由這擠壓而傳遍周身的流動的感應，讓我不知所措。一時間競想不明白這些精雕細琢的方石，百余年來面對那些外來的攻擊，風雨的洗禮，以及諸多負能量的侵襲，如何能在保存完好的同時，又裝點著老街的華貴與唯美。以其火巖般的身軀迎接著一波又一波驟密的雨，或是猖狂的風。任其肆虐橫行，攪亂著生活的寧靜。那些穿透歲月的風雨，以及滲透生命的回響，終究沒能擊毀這些頑強的石頭，卻又以其完美的姿態，揮就了中央大街詩性的光輝與七彩的浪漫。

方石不諳世事，卻是富有靈性的，它于百年的風雨動蕩中成長起來，是自然賦予了它神奇的力量與生命的氣息。它沖破世俗的庸腐，用強大的靈魂點燃了體內蓄積已久的火種，牽動著那些色彩斑斕的光線涌向這條百年老街。每一次激情的燃燒，不僅僅是為了尋求完美，更是一種自身價值的體現。而這條穿越歷史的百年老街，也因著這些方方塊塊的石頭，呈現出一種奇特的魅力，成為中國歷史的文化名街，可謂是不負盛名的。

于沉默中矗立，我仿佛看到當年的科姆特拉肖克，于某個夜晚的特定時段，左手托腮，右手緊握著一支思索的筆，在面前的白紙上用心描摹。時而蹙眉，時而遠眺。慧智的眼神穿透時空的距離，將故鄉與異鄉的距離不斷地拉近，再拉近。于是，那紙張上千萬條細線，牽系于故鄉與異鄉的兩端，無數個這樣的夜晚，思念在筆與紙之間頻頻出現。他用體內燃燒著的激情將信仰焐暖、糅合，繼而復制出異鄉中的故鄉。而那些精巧的石頭，于工人們的手掌上往復循環，不斷流轉，于堅硬的泥土中變換著身姿，仿佛期望擺脫一種俗世的桎梏，或是等待著迸發出葉子或是花朵的時刻。那叮叮當當的聲響，叩痛了他們思鄉的心音。迷茫的眼神蓄滿了期待，他們沒有燭光來指引腳步，更沒有通透的燈火開道。他們只能在那些叮當作響的石頭中探尋一縷希望，于鐵錘與鎖鏈的撞擊聲中等待故鄉的還原。

作為法國浪漫主義文學的代表人物，維克多·雨果以對照的原則主張“自然中的一切在藝術中都應有地位”，這也正體現了浪漫主義文學要擴大表現范圍的要求。作為普通的民眾，在平素的觀察與體驗中，通常會把流經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面呈現出來，于某種程度上發表著自己的見解或觀點。所以對于這條百年老街，絕大多數人觀賞的卻是那些琳瑯滿目的時髦商品，各色飾物，遠近聞名的華梅西餐廳，極富西方建筑之精華的馬迭爾，以及那些經過無數次修葺與裝飾的典型樓體建筑。尤其自今年夏季延時以來，首日迎客量達百萬之多。優美的俄羅斯舞蹈、薩克斯曲，露天陽臺上的免費音樂會，以及注入新鮮元素的商家店鋪，等等，無不吸引著游客的眼球。一雙雙或大或小，或快或慢的步履，踏過中央大街的每一寸土地。人們把目光抬高，放遠，卻極少有人低下頭來看一眼踏在腳下的、那些歷盡百年風雨的方石，它們常常被忽略于思想意識之外，任其躺在老街上，往往得不到善意的安慰或是撫摸。

不可否認，偉大與崇高系生命與現代生活的主色調，而瑣碎與弱小，更是我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即使它們微不足道，又常常被忽視，而且對于那些宏觀事物來說它們只不過是一片葉子，一滴水或是一粒砂，但對于生命來說，它更有進入歷史的權利。就如這些條狀方石，它們穿越歷史將真實與自然相糅相吸，融為一體。其體內的源泉以強大的震撼力源遠流出，百年不衰。既美化了這條百年老街，更擴展了其生命的長度。所以不容我們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