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克里斯蒂娜·拉加德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總裁。法國著名反壟斷法和勞工法律師和政治家,曾任法國農業部及貿易部部長及經濟、工業與就業部部長。
2015年11月在巴黎爆發的恐怖襲擊和不斷涌入歐洲的難民潮,不過是北非和中東地區激烈的政治及經濟緊張局勢的最新表現。而且這些事件絕不是孤立存在的。在其他地區,各種沖突也不斷爆發,導致全球近6000萬人流離失所。
除此之外,2015年很可能是有記錄以來最熱的一年,超強的厄爾尼諾現象在太平洋沿岸導致了大量氣候災害。而美國利率的提高及中國經濟增長的放緩,正進一步激發全球不確定性和經濟大幅波動。事實上全球貿易的增長率已經大幅下跌,與大宗商品價格的跳水一道,構成資源型經濟體的危機。
全球經濟如此不景氣的原因之一是,雖然雷曼兄弟公司已經倒閉七年之久,但金融系統的穩定性依然無法確保。金融部門的不堪一擊依然困擾著許多國家,而金融風險正在新興市場國家不斷積聚。
綜合以上各種因素,2016年的全球經濟增長將是令人失望和不均衡的。全球經濟的中期增長前景也遭到削弱,因為潛在增長正在被生產率低下、人口老齡化,以及全球金融危機的遺留問題所拖累。高負債、低投資、脆弱的銀行繼續令一些發達經濟體步履蹣跚,在歐洲尤為如此;同時,許多新興經濟體則持續面臨著危機后期政府主導的信貸和投資熱潮所帶來的后遺癥。
但是,這種前景其實受到正在產生全球性溢出效應和倒流效應的重大經濟轉型的極大影響,尤其是中國向一個新增長模式的過渡,以及美國貨幣政策的逐步正常化。這兩個轉變是必要且健康的,它們有利于中國、有利于美國,也有利于世界。而我們面臨的挑戰則是如何盡可能有效而平穩地處理好它們。
中國已經推出了深層次的結構性改革以提升收入和生活水平,并尋求以緩速、安全和可持續增長為特征的“新常態”。這種增長更多依靠服務業和個人消費,而減少對大宗商品資源密集型投資和制造業的依賴。但是,中國的政策制定者正面臨著一個微妙的平衡:既要推行這些艱難的改革,又要保持需求和金融的穩定。
這種轉變的一個溢出效應在過去的這個夏天已有所展現。在那一時期,投資者對中國經濟增速放緩的恐懼導致商品市場進一步受抑,并在一些依賴于中國需求的大宗商品出口國引發了相當幅度的貨幣貶值。由于國內投資減少,中國對大宗商品的需求——例如,該國目前消耗了全球鐵礦石的60%——將有所下降。這將導致大宗商品價格長期低迷,為此,政策制定者們,尤其是像澳大利亞和巴西這類主要的商品出口國的決策者,則需要謹慎行事。
第二個重大轉變與美聯儲加息的決定有關。盡管美聯儲明確表示,利率預計將在一段時間保持低位,這種轉變反映出美國經濟情況的好轉,這對全球經濟也是個利好。低利率使投資者四處尋求更高回報的產品,促成更多金融冒險行為以及對股票、主權債券和企業信用債券的高估值。因此美聯儲也面臨著微妙的平衡:一方面實現利率正常化,另一方面最大限度地減少金融市場混亂的風險。
這里也存在著潛在的溢出效應。美國利率持續上升的前景已經導致了一些借款人的融資成本升高,其中就包括新興市場和發展中經濟體。
這是對全球金融狀況做出必要調整的一部分。但這一進程也可能因固定收益市場的結構性改變而變得很復雜——其流動性更差、更脆弱,也很可能催生市場反應過激和產生混亂。
除發達經濟體之外的國家相對以往來說都對高利率有了更好的準備,然而我卻對它們緩解沖擊的能力感到擔憂。許多新興和發展中經濟體用大膽的反周期財政和貨幣措施來應對全球金融危機。通過使用這些緩沖策略,它們能夠在需要的時候挺身而出,帶領全球經濟繼續前進。在過去的五年里,它們已經貢獻了全球增長的近80%。
但是,這些政策的啟動通常伴隨著私營部門金融杠桿的增加,同時許多國家已經積累了更多的債務——其中絕大部分都是以美元計價的。因此美國利率上升和美元走強也會體現出貨幣錯配的情況,導致企業違約,并惡性蔓延到銀行和主權國家。
然而我們知道,這些轉型的下行風險可以通過支撐需求、維護金融穩定并實施結構性改革來加以管理。除了美國以及(有可能)英國以外,大多數發達經濟體都將繼續需要寬松的貨幣政策。而所有的發達經濟體都應該在其決策過程中充分考慮到溢出風險,并確保它們發出的市場信號都能清晰體現這一點。
同時,歐元區可以借助充分解決價值約9000億歐元不良貸款——這也是其中一項尚未解決的金融危機主要后遺癥——來提升其前景。這樣做將使銀行增加對企業和家庭的信貸供應量,從而提高貨幣寬松政策的效力,提升經濟增長的前景,并鼓舞市場信心。
新興經濟體需要提高對大型企業的外匯風險監控,同時還應借助宏觀審慎工具來強化銀行對企業杠桿和外債增加的抗風險能力來確保金融穩定。
在全球層面,我們亟須完成和落實監管改革議程——尤其要注意提升對非銀行機構或影子銀行透明度的要求和監督。同時還有另一項主要工作,那就是對尚不完善的系統性全球性的金融機構決議框架進行升級。
在財政方面,各國應該采取靈活的政策,該政策應盡可能有利于增長。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一直建議那些有空間使用財政刺激政策的發達經濟體借此提高公共投資,尤其是在高質量的基礎設施方面。可靠的中期財政計劃依然是優先事項,對美國和日本來說尤其如此。
那些財政政策有回旋余地的大宗商品出口國應該用這一空間來為價格下調鋪路。其他國家應該依靠促進增長型的財政再平衡——例如,實施稅收和能源價格改革和重新設置支出項目的優先級,包括保護那些最易受改革影響的國民。
大宗商品出口國,如智利、哥倫比亞、挪威和博茨瓦納都利用了商品市場的繁榮以強化自身的財政框架以應對沖擊。這令它們在必要財政調整過程中擁有更強大的控制力,從而能夠保持增長。這對其他國家是有益的啟示。
最后,所有國家都需要通過改革勞動力和產品市場、基礎設施、教育和衛生保健系統,以及貿易政策,以提升自身經濟結構。當然,實施這些需要深思熟慮而精明的決策,特別是在增長較低和不確定性較高的階段。而且,鑒于目前所面對的許多問題是整體性的——如氣候變化、貿易、移民和全球金融安全網,因而加強國際合作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更加緊迫和必要。
我很高興地看到,這種合作精神在2015年9月可持續發展目標的通過上有所展現,并在12月巴黎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再次呈現。同樣,中東和歐洲的難民危機不僅是一個人道主義問題,這也是一個影響到每個人的經濟問題,對此,我們都有伸出援手的義務。
2016年世界面臨的挑戰無疑是巨大的。但是,如果能夠有正確的政策、領導力和充分的合作,我們完全能夠應對這些挑戰并使所有人都因此而受益。
回望2015年,世界危機四伏。地緣政治的平衡和全球化經濟體系所面臨的嚴峻挑戰,把巨大的不確定性帶進了2016年。
亨利·基辛格堪稱20世紀偉大的外交家。然而,當這位92歲的“歷史老人”論述世界秩序的時候,他不無謹慎地說,“我現在明白了,歷史的意義需要探索發現,而不應斷言。我們必須盡我們所能給出這一問題的答案,同時認識到今后仍需公開討論這一問題。”
新年之初,當《中國新聞周刊》邀請世界政治、經濟領域的杰出人士展望2016年世界發展的大勢時,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不約而同地著重闡述了中國。
當基辛格敲開中國大門的時候,中國還只是一片“神秘的土地”。到了21世紀,中國作為一個新興大國正在崛起。在力量對比發生變化之后,中國必然在重構世界秩序上有所作為。
文化和價值體系的沖突導致了世界的復雜性,盡管如此,經歷了叢林法則的人類社會,其目標終將是約束戰禍,共同發展,實現平衡。要在意識形態存在如此分歧的世界建立一個新的秩序,是這個時代的困境。同時,也是政治家必須在結果難料的情況下做出的應對挑戰的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