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身份認同不僅關系著新生代農民工是如何看待“我是誰”這一問題,關系著他們在城市生活的情緒體驗和思想動態,而且關系著城市社會的穩定與發展。通過對南京市1 997名新生代農民工的人口學特征、家庭狀況、心理狀況、工作狀況、社會關系、社區環境等情況進行的問卷調查,運用交互分析和多分類回歸分析方法并相互印證,認為健康狀況和他們的市民身份認同存在著非重合性、而工作經驗的增加、居住環境的改善、心理壓力的增大、社會排斥的減弱, 使得他們更加認同自己的市民身份?;诖?,從提高心理健康水平、增加社會資本、改善工作和生活條件以及減少社會排斥幾個方面提出了對策建議。
關鍵詞:新生代農民工;身份認同;現狀調查;影響因素
中圖分類號:C912.5;F323.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16)01-0001-06
引言
身份認同源于個人對于自身狀況和生命意義的追問,是一種對自身價值和意義的確認。斯特瑞克和理查德因此提出,身份認同是在回答“我是誰”這個問題[1]。威克斯認為:“認同即你和一些人有何共同之處,以及你和他者有何區別之處,以本質上來講,認同給人一種存在感,他涉及個體的社會關系,包含你和他的復雜牽連”[2]。安卡拉據此認為,身份認同不僅由自我在環境中自然獲得,它同時還代表了在社會上與他人互動中所獲得的感覺、思想和行為的方式。因而,在安卡拉看來,身份認同主要反映的是主體對其身份的共識以及對社會關系的影響[3]。凱瑟就此提出:“身份認同會對一個人的社會行為產生影響”[4]。
基于此,筆者認為,所謂新生代農民工的身份認同,即是指該群體的人們如何回答“我是誰”的問題,是新生代農民工群體在與城市居民互動中產生的對自身身份的認知、對自己感情以及未來行動歸屬的主觀性態度,它包含了該群體身份認知和歸屬感兩個方面的內容[5]。
近年來,學術界對新生代農民工的身份認同狀況給予了不同程度的關注。如盧小君和孟娜從代際差異的視角研究了新生代農民工群體的身份認同,得出的結論是:雖然他們在社會和心理層面的融入程度與其父輩農民工相比相對較好,但仍然有相當比例的新生代農民工存在著身份認同模糊、未來發展不明的邊緣化傾向[6]。張璐等從新生代農民工群體社會性特征的角度對其身份認同進行了研究,認為該群體從整體上缺乏對“市民身份”的認同[7]。許傳新從城市生活經歷與身份認同的關系的視角進行了研究,得出新生代農民工身份認同處于混亂狀態的研究結論[8]。王張明、孔祥利則從消費行為與身份認同的關系研究了新生代農民工群體的消費行為,得出“新生代農民工消費呈現為雙重的消費策略”的結論[9]。殷娟等從鄉土記憶、城市生活經歷和未來期望三個維度進行了考察,認為新生代農民工群體的身份認同模糊化傾向較為突出[10]。也有學者認為,新生代農民工群體內部身份認同出現分化,表現出模糊的、差異化的特征[11]。有人則把影響新生代農民工身份認同的因素歸結為“認知固化、體制禁錮、鄉土記憶和城市體驗”四個方面[12]。新生代農民工與其父輩農民工不同,他們在教育程度、鄉土依賴心理以及價值取向、追求城市社會生活、自我身份定位、社會肯定等方面表現出明顯差異。因而,面對“我是誰”的問題,他們與老一代農民工應有很大的不同??梢灶A見,由于這些不同,他們與老一代農民工相比,可能產生更顯著的“內群體偏好”和“外群體貶損”,但同時伴隨更大的身份認同困惑。
一、樣本來源及研究方法
(一)調查方法與樣本來源說明
本研究采取問卷訪談的形式,隨機選取外地來南京市務工的青年農村勞動者為訪問對象,通過交流獲取信息由調研員填寫問卷。調研的地點選取南京市各行政區,包括玄武區、鼓樓區、秦淮區、建鄴區、浦口區、江寧區、棲霞區、溧水區、六合區等,主要為集慶門、沈陽村、江東門、觀門口這幾個農民工集中居住的城中村地區,以及安德門勞務市場、裝修大世界等幾個農民工就業集中地點,再加上在火車站、市內施工工地等地進行的調研訪談,累計發放問卷2 000份,其中有效問卷1 997份。
(二)變量選擇及其描述分析
根據研究需要,參考有關學者的文獻[13],我們以新生代農民工的自我身份認同作為因變量,以調查群體的人口學特征、心理健康狀況、家庭狀況、工作狀況、社會關系和社區環境作為自變量進行了考察。這里的人口學特征主要包括年齡、性別、健康狀況、教育年限和技術級別;心理健康狀況主要指他們的心理壓力;家庭狀況主要指的是家庭對他們的期望;工作狀況包括工作時間、工作經驗和工資水平;社會關系包括該群體成員與朋友關系和他們面臨的社會排斥;社區環境主要指他們的居住環境。根據以上6個主要因素,將新生代農民工身份認同模型構建為:
Id=f(P,F,M,W,R,C,X)。
其中,Id代表新生代農民工的身份認同,P代表人口學特征,F代表家庭狀況,M代表心理狀況,W代表工作狀況,R代表社會關系,C代表社區環境,X代表其他因素。
二、數據描述與分析
有學者提出,鄉土記憶、進城期望和城市體驗是農民工身份認同的幾個主要影響因素[14]。據我們調查了解,新生代農民工大多認同自己的工人身份,他們對于自己的身份認同是比較清晰;影響他們的身份認同的主要因素有鄉土記憶、城市經歷、職位特征以及發展預期等方面。本研究對被訪者的性別、年齡、教育程度、就業類型、務工狀況、收入水平等情況進行了問卷調查,依據之前建構的新生代農民工身份認同模型Id=f(P,F,M,W,R,C,X),可得出變量的基本描述與數據分析。
采用分類變量對新生代農民工群體的自我認知進行簡單分類,調查表明,群體中認為自己是“農民”的人最多,占35.1%;認為自己的身份是“邊緣人”占33.3%,只有16.6%的人認為自己是“市民”。該數據與已有研究比較可以看出,此次調查對象的主體角色認知依然為“農民”,這點與老生代農民工幾無二致。但認為自己是“邊緣人”的比例大幅上升,這說明新生代農民工的自我身份認同模糊問題更加突出。
(一)新生代農民工身份認同交互分析
對前面的不同程度和級別的自變量與身份認同各個方面的差異進行交互分析。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發現:(1)新生代農民工健康狀況越好,他們就越傾向于認為自己的農民身份。也就是說,該群體的健康狀況和他們的市民身份認同存在著非重合性,值得認真關注;(2)新生代農民工的工作經驗越豐富,就越傾向于認為自己是“市民”或“邊緣人”而不是“農民”;(3)他們的居住環境越滿意,就越傾向于認為自己是“市民”而不是“農民”;(4)心理壓力越大,他們越傾向于認為自己的市民身份;(5)社會排斥越小,他們越傾向于認為自己是“城市人”或“邊緣人”而不是“農村人”。
(二)新生代農民工自我身份認同的回歸分析
新生代農民工的“身份認同”是一個多分類變量,采用多分類Logit回歸分析,以選擇為“農村人”的人作為參考群體,通過把選擇“城市人”和“邊緣人”身份與“農村人”身份之間的相互比較,考察影響新生代農民工身份認同的因素(見表3)。
通過上面的回歸分析,我們發現,工資收入水平提高、居住環境改善、工作經驗的增加、技術級別的提高、心理壓力增大以及社會排斥減少正向影響新生代農民工的市民身份認同。
1.工資收入水平越高,就越覺得自己的身份有了提高,越來越接近城市居民,越傾向于認為自己是“城市人”或“邊緣人”而不是“農村人”。正如有學者曾經指出的那樣,對于正處于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型的中國來說,財富的多少對衡量一個人的身份十分重要[15]。
2.居住環境對市民身份認同的影響,其可能的原因是:一些地方政府要求流動人口擁有合法產權的住房才能獲取本地戶口[16];同時,他們“更傾向于積極消費,因為在他們看來,消費方式的改變是衡量他們看上去更像‘城市人’的一個主要途徑”[17],擁有一套住房,不僅給他們提供了一個穩定的居所,也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展現自己消費方式的機會和象征符號。
3.工作經驗豐富,技術級別提高,能提升新生代農民工的個人資本,使他們更有可能擺脫以農民工為主體的次級勞動力市場[18]。
4.心理壓力對其市民身份認同的影響,可能的解釋是,城市融入愿望越強烈,在面對市民化過程中的各種困難時,他們也就越能感知到更大的落差和壓力。壓力面前,這些渴望融入城市的年輕人,自然更愿意把自己的愿望投射到想象中的美好,傾向于認為自己是“城市人”,起碼從其心理預期上給自己也是一個慰藉。
5.新生代農民工的城市融入意愿和維權意識都很高,使他們與其父輩一味忍讓不同,對社會排斥的感受更為敏感,也更為強烈,在此情況下,作為一種自我防御機制,他們常常會以“我們農村人”自稱。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也說明,弱的社會排斥會強化他們的城市歸屬感。
6.年齡的增大和健康狀況改善對新生代農民工的市民身份認同有負向作用。年齡越大,越傾向于認為自己是“農村人”而不是“邊緣人”或者“城市人”。這一方面是因為,他們的年齡越小,就越傾向于在外發展;另一方面也說明了,新生代農民工年齡越大,其認知越成熟,也更理性,對自己身份認識也趨于現實;同時也說明了傳統的制度賦予他們的身份在他們身上留下的印記更深刻。而健康狀況越好,就越傾向于認為自己的身份是“農村人”而不是“城市人”或者“邊緣人”。這個結論可能和一般的經驗判斷不一致。我們的解釋是,就新生代農民工來說,所謂的健康狀況良好,不僅僅意味著他們身體健康,也意味著他們心理健康,同時也意味著他們更能夠客觀理性地認識自我、合理地定位自己,更容易接受先賦的“農村人”身份;相反,那些心理健康有偏差或者心智不健全的新生代農民工,往往表現為自我預期過高,以想象的“城市人”身份而逃避真實的“農村人”身份。
三、結論與討論
南京市的新生代農民工對于其自我身份的主觀認知,總體上表現出自我認同不確定和城市認同模糊等特點。有學者注意到這種現象,并指出了其危險,他認為,普遍的身份困惑問題,可能導致社會認同危機。社會治理制度創新應充分考慮到這種社會認同危機的潛在危害。如若任其發展蔓延,則極易成為社會的不穩定因素[19]。
(一)心理健康對新生代農民工身份認同有重要作用
埃里克森曾經認為:“身份的發展基本上是一種心理過程,是一個人在所處的社會環境中關于自我的固定的核心意識”[20]。前已述及,新生代農民工的心理健康狀況和心理壓力水平與他們的身份認同趨向顯著相關。研究表明,當積極的心理作用于個體的自我認知,他們便會產生積極的心理態勢,因而他們更傾向于把自己看作為“農村人”;而與此相反的是,消極的心理反而使他們更傾向于把自己定位為“城市人”。如何解釋這種現象,雖然尚未發現有相關的實證研究對此做過深入的探討和分析,但筆者認為,這種市民化是一種畸形的,甚至是病態的心理趨向,無助于有序推進城市化。從這一點來看,關心新生代農民工的心理健康,不但有益于幫助他們確立合理的身份認同,而且有助于推進城市化發展進程。
(二)社會資本有助于推動新生代農民工的身份定位
理論和事實都表明,社會資本對新生代農民工的身份建構起著重要的推動作用。新生代農民工社會關系網絡的拓展,有助于他們實現與周邊人群(包括城市居民)之間更有效地交往和互動。從該角度來看,新生代農民工能夠突破基于血緣和地緣的初級社會關系網絡,成功實現從“機械社會”到“有機社會”的過渡[22],在更大范圍內利用其獲得的社會資源,縮短與城市居民之間的心理距離,有利于實現其市民的身份定位。同時,新生代農民工社會資本的不斷積累,有助于弱化他們的鄉土依賴心理,也有助于提高他們對自己未來的預期,促使他們更好地實現城市融入。
(三)生活條件的改善有利于推動新生代農民工的城市融入
南京市絕大部分的新生代農民工居住在由工作單位提供的工棚、集體宿舍和租賃房里,也有少部分人居住在自己租賃的住房里。由于近年來城市產業園區不斷積聚和中心城區住房成本的不斷上升,新生代農民工的居住空間大都處于城鄉結合部,是城市管理的盲區,環境衛生也難以保障。盡管從表面上看,這些人生活在城市,但實際上,他們的生活環境與他們先前的鄉村生活相比并沒多少改善,這易引發他們的鄉土眷戀,客觀上造成了該群體與城市市民之間的空間距離和心理距離,無形中強化了他們“農村人”的身份。因此,重視并改善新生代農民工的生活條件和居住空間,既是解決新生代農民工城市融入問題的必要舉措。
(四)減少社會排斥,提高新生代農民工城市歸屬感
所謂的社會排斥,伯查特等人認為,是指個人雖然生活在社會中,但卻沒有或者不能以這個社會的公民身份參與社會正?;顒拥臓顟B[23]。大量事實證明,在這樣的狀態下,很容易出現社會分化。因此,新生代農民工群體和城市居民被分割在彼此隔離的物理或社會空間里,這種情況是不利于實現社會整合。新生代農民工首先面對的是制度性的社會排斥以及由此而衍生出的其他社會權利等方面的排斥。有學者提出,新生代農民工的社會生活和社會交往局限在狹小的初級社會圈中,致使他們與市民之間的社會交流、情感溝通、社會參與等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限制和阻礙,而這種局面是不利于他們適應城市生活并最終融入城市的。因此,減少社會排斥不但能促進新生代農民工群體明確的自我身份定位形成,而且有助于推動該群體更好地適應城市生活并提高其城市生活的滿意度[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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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n Factors Affecting Identity of New Generation of Migrant Workers
LI Junkui
(Nanji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Nanjing 210094, China)
Abstract:Identity is a crucial issue to the study of the newgeneration of migrant workers (abbreviated as NGMW hereinafter) because, far beyond being a matter of “who I am” to the NGMW, it directly relates to not only the emotional state and formation of ideas of the NGMW in their urban life, but also the urban stability and development in a sense. On the basis of data collected in questionnaires, this paper constructs a multifactor model of the Identify of the NGMW. Then, through interaction analysis and multiple regression analysis, this study analyzes the effects of relevant variables concerning the identity of the NGMW, including demographical features, family conditions, psychological conditions, working conditions, social relations, community environment, etc. In conclusion, it proposes some feasible measures to improve the situation.
Key words: newgeneration of migrant workers; identity; situation investigation; infiuential facto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