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勇清
摘 ?要:在中國從傳統向現代的轉型過程中,胡適(1891~1962)是一位極其重要的人物。本文試圖對胡適的新聞思想作一現代的評述,對胡適在中國新聞事業發展史上的地位作一科學的評定,以求為胡適爭回些許的公允與客觀,并以此期盼胡適的新聞思想能引起學術界的重視。
關鍵詞:胡適;新聞思想;現代評述;自由知識分子
中圖分類號:G21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文章編號:1672-8122(2016)01-0146-03
胡適(1891~1962),現代中國最具有聲望同時又爭議最大的文化宗師和思想巨人。他博學勤勉,著述等身,涉及了極其廣泛的領域,從思想文化到社會政治舞臺,從傳統國學研究到近代西方文化評介,都留下了豐碩的著述,被譽為“五四時期頗具影響力的‘新文化巨子”,更被稱為“現代中國的孔夫子”。
隨著大陸思想界學術界研究環境的日漸寬松,“胡學”研究得以不斷的發展。然而,縱觀兩岸“胡學”研究的各種視角與切入點,胡適的新聞活動至今仍鮮有人重視,胡適在中國新聞史上的地位依然未見有一個公允的評介。這不能不被視為“胡學”研究中的一大弊漏與缺憾。基于上述原因,筆者將從以下兩個方面入手,對胡適的新聞思想進行解讀。
一、胡適新聞思想的具體體現
(一)理性的刊物宗旨
自從胡適在中國公學主編《競業旬報》以后,他的一生就與報紙結下了不解之緣。一九一四年六月,胡適參與贊助趙元任、周仁、胡達等人發起的科學社籌辦的《科學》月報。同年九月,又被舉為英文《月報》主筆之一。一九一六年,胡適擔任過《留美學生季報》的編輯。此后,在國內主編過《每周評論》(陳獨秀創刊),創刊《努力周報》(1922年)、《現代評論》(1924年)、《新月》(1928年)、《獨立評論》(1932年),另有《努力月刊》《平論》兩刊因種種原因最終未獲出版。不僅如此,胡適還間接地影響了《自由中國》《觀察》《客觀》等刊物的運作,給他們提出了許多寶貴的建議。在胡適的新聞思想中,非常值得注意的一點是他對辦報宗旨的明確化。他曾不止一次在所辦刊物的創刊號中強調自己所辦同人刊物的宗旨與目的。在《獨立評論》引言中,胡適說:“我們叫這刊物作《獨立評論》,因為我們都希望永遠保持一點獨立的精神。不倚傍任何黨派,不迷信任何成見,用負責的言論來發表我們各人思考的結果;這是獨立的精神。[1]”在《我們要我們的自由》一文中,胡適又說道:“我們辦這個刊物的目的便是以負責任的人對社會國家的問題說負責的話。我們用自己的真姓名發表自己良心上要說的話。有誰不贊成我們的主張,盡可以討論,盡可以批評,也盡可以提起法律上的控訴。但我們不受任何方面的非法干涉。[1]”1931年5月22日,在致《大公報》出滿壹萬號的賀辭中,胡適特別提出關于報館辦報宗旨的問題,胡適說:“在這個時代,一個報館還應該依靠那些讀人家庭陰私的黑幕小說來推廣銷路呢?還是應該努力走向正確快捷的新聞和公平正直的評論上謀發展呢?[2]”重新掀起報人對辦報宗旨的認識,使報人報館進一步意識到:報紙應被人賦予理性的因素,是一切有良知的記者用以實現自己信念的途徑,而非用以謀取私利錢財的工具。
(二)報刊輿論導向作用的深化
在致《大公報》出滿壹萬號的賀辭中,胡適還提到了有關報刊輿論導向角色的重要性,他提出:“在這個時代,一個輿論機關是應該站在讀者的前面做向導呢?還是應該跟在讀者的背后聽順他們呢?[2]”在當時言論自由尚不成熟的條件下,這種發問無疑是振聾發聵的。而他本人在對國民黨的批評及其在實現他的“為國家作一個諍臣,為政府作一個諍友”的過程中,則主要是充分利用了報刊輿論的導向作用,通過編輯或間接參與數種刊物(如《每周評論》《努力周報》《自由中國》半月刊等)來努力演好自己諍友的角色。在《獨立評論》引言中,胡適強調,“我們現在發起這個刊物,想把我們幾個人的意見隨時公布出來,做一種引子,引起社會上的注意和討論。”“我們都不期望有完全一致的主張,只期望個人都根據自己的知識,用公平的態度,來研究中國當前的問題。”胡適希望通過自己及同人的一系列努力,即通過創刊辦報并說一些良心上想說的話,引導社會民眾積極的參與到討論國家政治問題的活動中來,提倡一點“獨立的精神”、“一種虛心的、公心的,尊重事實的精神”;提倡一點“反省的態度”,提倡一點“工作的人生觀”,為國為社會民眾努力、拼命之精神。而所有這一系列的“倡導”、“提倡”都是在充分利用輿論的導向、引導作用。
(三)對言論自由(主要體現為新聞自由和出版自由)的認識與呼吁
在胡適一生中,“烏鴉”與“鸚鵡”始終是他的生命意象。而這種生命意象的擇定與范仲淹的《靈烏賦》和他所遺留下來的“寧鳴而死,不默而生”的士人爭取諫諍自由的清議遺風密不可分。在《我們要我們的自由》一文中,胡適更引用了“鸚鵡滴水滅火”的神話來表達自己創辦刊物行自由之言論的決心。胡適認為,如果“一個國家沒有紀實的新聞而只有快意的謠言,沒有公正的批評而只有惡意的漫罵丑詆——這是一個民族的大恥辱。[1]”而這必然“都是摧殘言論出版自由的當然結果”。在實踐中,胡適除了通過自己辦報的方式力爭言論出版自由外,他還曾為新記《大公報》的經營運作感到陣陣竊喜。在《大公報》身上,胡適似乎找到了自己盼望已久的理想寄托,找到了自己一生所追求的價值和理念。除此之外,胡適還與最高學術機構中研院的關系非同尋常。從1928年的被聘為史語所特約研究員,到1935年擔任第一屆評議會成員,到1948年被選為第一屆院士,再到1958年出任院長,胡適為這一學術機構的建設發揮了重大的作用。中研院的第一大所——史語所,即被外人視為胡適派的陣地。他自1927年起長期擔任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董事,并兼任秘書、編譯委員會委員長、北平圖書館委員會委員長、駐美特使委員會主席、干事長等職,中基會在資助中國文化教育事業方面曾發揮了重要作用,胡適參與了該會大部分年會、常會和工作會議,對其決策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3]。所有這些都顯示了胡適在文教界的突出地位,反映出他對以言論自由為基本特質的現代文化傳播媒體的成功利用。
(四)報章文字宜用白話文方面
胡適認為,報刊文字越易懂,銷路自然就越好、越大,影響自然而然也便越大。報刊只有運用大眾化的語言文字才能獲得更多大眾的同情和支持。在致《大公報》出滿壹萬號的賀辭中,胡適所提出的三個問題之首就是關于報刊文字方面的問題。胡適問道:“在這二十世紀里,還有那一個文明國家用絕大多數人民不能懂得古文來記載新聞和發表評論的嗎?”三年后的1934年1月7日,胡適先生的《報紙文字應當完全用白話文》一文在《大公報》上,成為《大公報》刊出的第一篇“星期論文”。文章開篇就說:“近幾年來,中國報紙的趨勢有兩點最可注意,第一是點句的普遍;第二是白話部分的逐步增加。這兩件事,都只是要使看報人容易了解,都只是要使報紙的文字容易懂得。”在這篇文章中,胡先生總結道:1918年復活的《新青年》雜志有一班文人決心用白話為大眾作文章。胡適在此文最后再一次呼吁:“我們睜眼看看世界,今天還有一個文明國家的公文報紙用死文字嗎?報紙應該領導全國,所以我借《大公報》的新年第一次星期論文的機會,很誠懇的提議:中國報紙應該完全用白話。[2]”
(五)關于新聞記者的修養
胡適認為,作為一名新聞記者,不但要有廣泛的無所不知的知識,同時應該在學術道德上有相當的修養。他強調,未來的新聞記者要多看偵探小說。在《新聞記者的修養》一文中,胡適引明朝哲學家呂坤的話“為人辯冤白謗,是第一天理”用以表明作為一名新聞記者,不論在任何一個國家,都應該具有這樣一種替人“辯冤白謗”的責任。胡適認為,社會上一個人的生命與名譽,一部分是在于法庭與法官,而另一部分則在于我們這些拿筆桿子的人手里。我們的具有輿論導向作用的報紙便不該濫用其輿論導向的天職而發表足以影響陪審團及法庭的議論。在胡適關于新聞記者修養的觀點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所提倡的新聞記者發表文字時應該“不懷私憤”,應該“客觀”。在一次論及現實報紙刊物的談話中,胡適指出現實的報紙言論有許多都懷著私憤,或只有黨派的立場,絕沒有客觀的判斷,無法勝任新聞工作者的歷史使命,許多文字不值得一看。胡適認為,言論自由是社會的風氣,大家覺得發表言論,批評政府是當然的事,久而久之,政府當局也會養成習慣,人人去做,人人去行,這樣就把風氣養成了,而人要生存便只有批判,而要批判便必須不惜一切地去爭取言論批判的自由。“我是不怕人罵的,也不曾求人贊許,我不過行吾心之所安罷了。[1]”在胡適看來,這種為爭取言論自由而不惜一切的品格應該是新聞記者不可或缺的精神所在,換言之,即新聞記者要能做到“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以上幾個方面是筆者對胡適新聞思想的粗淺概括,從包容性角度來說,這種概括固然存在不足。但是,筆者本人論述的重點顯然不在于對胡適新聞思想作條條框框的歸納,正如胡適的新詩一樣,胡適新聞思想的根本意義不在于這條條框框的具體內容,卻在于他的新聞思想產生后的開創性、啟蒙性及其所帶來的影響,而這些方面恰恰是筆者在本文第二部分所要論述的內容。
二、胡適新聞思想的現代評述
?縱觀胡適的報刊新聞活動,聯系他曾經參與的一系列刊物,如《現代評論》《努力周報》等,在對于胡適的思想進行定位的過程中,他在中國新聞史上的地位似乎被學術界有意的遺忘,或者說是一種無奈的回避。而無論“遺忘”也好,“回避”也罷,這種對待歷史的姿態與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風范是不相稱的。胡適在中國新聞史上最大的貢獻在于他首先認識到了周報這一報刊的特殊形式在當時中國特殊國情下的特殊意義。
今天,我們可以設想一下,如果沒有胡適的《獨立評論》《現代評論》等諸多周報的實驗,中國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將以何作為抒發良知擔當責任的依托和載體?當然,也許可能還會有“周適”、“李適”、“趙適”等人物創辦別的類似的“評論”、“周報”,因為,可以想見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這類特殊同人刊物的誕生既是歷史的偶然產物,也是歷史的必然產物。而胡適的偉大就在于他的開風氣之(他自己曾自謙“但開風氣不為師”,《解析胡適》第29頁)。他的這一貢獻最終使得中國的自由主義思想得以擁有成長的土壤,也避免了國共兩黨共存的歷史時期政黨報獨霸天下的局面,防止社會輿論走向“左”與“右”的兩個極端,從而填補了我國沒有周刊、周報的歷史空白。從這種意義上講,胡適不失為一個播種者。與同時代富于革命沖動和敏銳觀察力的陳獨秀相比,胡適要顯得持論堅定而態度穩健得多。在認定了周報這種同人刊物作為話語依托后,胡適就開始將自己始終如一的立場和主張貫穿到自己的同人刊物中,正如李敖先生在《播種者胡適》一文中所說的,“四十年來,能夠一以貫之的相信他所相信的,宣傳他所相信的,而在四十年間,沒有迷茫,沒有轉變,沒有‘最后見解的人,除了胡適以外,簡直找不到第二個”[4]。
值得注意的是,在周刊政論的過程中,在知識分子孤獨與苦悶的基本色調下,胡適沒有采取“文人尖叫”的方式進行表述,而是以他一貫平和與容忍的姿態,且走且看,同時是以一種智者的眼光,胸有成竹。在他的文字表述中,始終不曾出現過“我如漂流在無人的孤島,我如陷入寂寞的永劫”(葉紹鈞《隔膜》)一類的文字,他永遠只以平易的文字,進行自己“鐵屋中的吶喊”。
?正是在這種風格與精神力量的帶動下,中國歷史上緊接著出現以儲安平和他的《觀察》為代表的第二代自由知識分子集團在中國社會關鍵時刻所作的又一次努力。
從某種意義上說,儲安平的《觀察》與胡適的影響有著密切的聯系。這種密切聯系一方面體現在刊物的立場、宗旨、態度及運作模式上,另一方面則體現在儲安平等第二代自由主義知識分子與以胡適為代表的第一代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的關系上。
《觀察》1946年9月1日在上海創刊,周刊(請注意這兩個字,“周刊”,他能讓人想到什么?《努力周報》?是的,想到《努力》,想到《獨立》,想到胡適),16開本,每期6萬字。它的前身是1945年儲安平和他曾在上海光華大學的同學、著名報人張稚琴在四川重慶辦的一個名為《客觀》的雜志。曾與儲安平一齊共事過的報人馮英子說:“《客觀》實際是《觀察》前身,因為它的重點在于評論。[5]”在《觀察》創刊號中,儲安平說:“我們這個刊物第一個企圖,是要對國事發表意見。意見在性質上無論是消極的批評或積極的建議,其動機則無不出于至誠。這個刊物是一個發表政論的刊物,然而絕不是一個政治斗爭的刊物。除大體上代表著一般思想分子,并替善良的廣大人民說話以外,我們背后并無任何組織。我們對于政府、執政者、反對黨都將做毫無偏袒的評論;我們對于他們有所評論,僅僅是因為他們在國家的公共生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毋須諱言,我們這批朋友對于政治都是感興趣的。但是我們所感覺興趣的政治,只是眾人之事——國家的進步和民主的改善,而非一己的權勢。同時,我們對于政治感興趣的方式,只是公開的陳述和公開的批評,而非謀權或煽動。政治上的看法,見仁見智,容各不同,但我們的態度是誠實的、公平的。希望各方面都能在民主的原則和寬容的精神下,力求彼此的了解。”在儲安平寫給胡適的信中,儲安平這樣說道:“我們創辦《觀察》的目的,希望在國內能有一種真正無所偏倚的言論,能替國家培養一點自由思想的種子,并使楊墨以外的超然分子有一個共同說話的地方。[5]”這種“希望”無疑根源于胡適的“啟蒙精神”和“獨立姿態”,是新形式下對胡適精神世界的重新挖掘和繼承,是試圖再造胡適當年所開創的“自由空間”之盛況而作的努力。
毋庸置疑的是,以胡適為代表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所辦的同人刊物,最終造成了中國新聞事業發展史上絕無僅有的現象。可以想見,缺乏“胡適式”人才的新聞傳媒再發展終將顯得底氣不足,只能永遠跟在受眾口味的屁股后面,無法擔當起引導受眾價值取向的重任。正是在這種現實狀況下,重讀胡適變得非常必要,對胡適的新聞傳播思想給以足夠的重視并進行公允合理的現代詮釋也顯得刻不容緩。
三、結 語
認識偉大人物的精神需要時間,對胡適這位“譽滿天下,謗亦隨之”的文壇巨匠重新估定,同樣如此。站在今天的歷史高度,排除以往的歷史偏見和現實的政治干擾,我們應該平心靜氣地對胡適進行再評估,還他一個本來面目。然而,今天來評估胡適,不應該只傾斜于胡適的文化學術地位,而應該理解、闡釋胡適思想的現代定義,再現胡適作為一個自由思想啟蒙者的歷史價值,再現他在中國新聞史上的歷史貢獻和歷史地位。誠如L·維特根斯坦所說:“早期的文化將成為一堆瓦礫,最后變成一堆灰土,但精神將縈繞著灰土。”(《文化與價值》)
胡適實踐并寫照了知識者的悲劇命運,他的歷史性局限及其貢獻,無論如何去觀照,都是歷史新聞文化史上不可忽視的遺產。透過它們,透過行動主體的堅定與尷尬,我們更能覺悟人生,認知社會,在“同情之了解”的基礎上,健康地進入一個創造的時代……
參考文獻:
[1] 胡明.胡適精品集[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98.
[2] 王芝琛,劉自立.1949年以前的大公報[M].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2.
[3] 歐陽哲生.解析胡適[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
[4] 歐陽哲生.容忍比自由更重要(下冊)[M].北京:時事出版社,1999.
[5] 謝泳.西南聯大與中國現代知識分子[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98.
[責任編輯:艾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