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濤
在你的身體里播下一個詞匯
那么多詞匯我只選擇一個
這是我一輩子的夢也是我活著的唯一理由
為此我要先把自己的肉身當成沃土
月亮當成犁鏵
在歉收和希望之間虔誠地翻起泥土的浪花
草根斷裂的疼痛泛濫著銀河的水聲
這個詞匯它不會是馬蘭花塊狀的病根
也不會是孕育珍珠最初的沙粒
更不會是琥珀中央那只不再掙扎的青蟲
它只能是滿天空雨水濃縮成的一顆晶露
結繩記事的繩索上一枚最大的疙瘩
是我生命析出的一顆舍利
今生今世它只能是我是
躺在羽郊的鯀軀體定會娩出大禹
驕傲的哭聲也定會在你荷花般的臉上蕩漾……
要用多大的力氣才可以撕開一粒塵埃
刀、劍、斧、鍬、锨……這些有形的利器
現在都離我很遠我蔑視它們的存在
仰視俯視平視這三個代表著高貴、卑微、平等的
詞匯也在我的思想中逐漸消失
我已從生活的詞典中走下來縮小成看不見的塵埃
有形的死亡無形的新生
另一粒塵埃迎面打來除了淚水眼睛無力還擊
不做火把攜帶著被風追隨或者被雨仇恨的朝向
要做就要做光悲憫地填滿每一個空間
把朝向留給四面留給八方
然后用閃電和雷霆把自己一朵朵撕成雨點
再用炙熱的陽光把自己一滴滴撕成濕潤的呼吸
還給塵世低于黃土高于天空
我微小的身軀讓所有的巨大霎時變成虛空
失眠
我只剩下了百分之二十
百分之八十都被窗外的月光瓜分殆盡
桂花脫下香氣做成的紗衣于露水里浴起芬芳的身子
為了太陽這塊金牌
星星在月光里奮力向著黎明游去
浪花的云朵紛紛飄向了身后
我聽見了流水的聲音
聽見了月光的裸足踩過了風的肩膀
聽見了一粒蟲鳴順著一根枯黃的草莖冉冉升起……
當我們不再喧囂這個世界才叫寂靜
五官才能變成幸福寂靜的通道
形臥成沃土神長出嫩芽
一片蓬勃的莊稼喊著號子升上來
射出碧綠的聲音
世界成為啞語老師熟練的手勢下
我是一個不安分的學生渾身被畫滿了彎曲的指痕
4點38分的月光
一張安靜的白紙鋪在大地
影子斜著向后身體挺直向上
影子和身體夾成三角的鋒刃隱隱閃著寒光
一個人剛被從鏡子里掏出來
他在紙上走著走著便陷落下去
只剩下黑頭頂一如歷史書上的一枚字符
身后的腳印連綴成了省略號
不知道它是要把這枚字符解釋成溺水的頭頂
還是墻壁上一枚牢固的釘子
大河的砧板上朔風正用寒光打制匕首
波浪正用篩子過濾塵世倒下的泥沙
月亮從太陽里拿出了一張大紅大紫的舊報紙
只迎風輕輕一抖便成了這白紙的模樣
激情燃燒
我早就知道身上何處是火山口
現在這意念比往日更明確更堅挺
我不想使用眼、耳、鼻、舌、眼這些聲色犬馬的通道
我要直接給火山口找到漂亮的容器
然后卸下一胸膛的熊熊烈焰
大地、天空、道德和法則統統推在一邊我要燃燒出生命最燦爛的光焰
以本質的聲音炸裂成串串雷霆
哪怕從此成為冷硬的灰燼
生命只要一次噴涌只要一次
融化石塊和骨頭我要燃燒成液體的火焰
踩著另一個生命的骨頭呼嘯奔涌
一串流星射進蒼穹一匹野馬踩下太陽的蹄印
誰在鐘里不停地敲打
在太陽里敲打不停地敲打
敲打著大地敲打著五谷
汗水飛濺開出銅質的花朵
在月亮里敲打不停地敲打
敲打著河流敲打著夢境
淚水飛濺開出星星的花朵
在汗水和淚水里敲打不停地敲打。
敲打著骨頭敲打著靈魂
種子和肉體飛濺開出村莊和墳墓的花朵
裹緊真實和善良這生命的盤纏
一路不停地敲打
擰緊的發條虬結成手臂上凸起的筋脈
最后在一粒米上敲打出木魚聲
虔誠地臥進泥土深處把莊稼的佛塔奮力舉起
父親、祖父、曾祖父……
就這樣一天天老去
白發不再是烏云中驚心的閃電
它們已是滿目枯白的荒草見慣不驚了
不光是汗水走不動的還有眼淚
它們要翻過幾十道深深的皺紋
到達唇邊時早已變得冰涼
身體內的開關有些已自行關閉
五官的通道也被自己有意堵上了一部分
話語少了這些生命析出的鹽粒
只有在汗水、淚水、血水中才可以品嘗到真味
大雪紛飛路從往事里游回來蟄伏成草根
偶一扯動便會發出“嗤啦嗤啦”的疼痛
身體一天天矮下去
如同一棵成熟的莊稼一點點向地面收縮
生活的潮水濾過身體只留下皚皚白霜
這些歲月的舍利
要把你蒼老的肉身作為佛塔靜靜安放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