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可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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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重構國家:動力、條件和意蘊
——以當代中國農民為行動主體的分析
王可園
當代中國,以農民為行動主體的社會力量重構國家的動力來源于三個方面,即生存壓力、經濟理性和權利訴求。上層的寬容、默許和支持,干部的理解和配合,以及農民行為的理性和策略性都有助于社會重構國家的實現。社會雖然某種程度上“重構”國家,但國家權力的影響力不可忽視;另外,“重構”并不僅僅是促成體制變遷甚至瓦解,它也有助于現有體制的存續。
社會; 重構; 國家; 當代中國; 農民
政治學研究中,國家和社會間關系是一對至為重要的關系。馬克思主義強調國家的社會起源,但認為國家有其相對自主性。也有學者關注社會力量對國家的反作用,提出“社會中的國家”[1]。就當代中國來說,很長一段時間內,農民占中國人口的絕大多數。即使到今天,農民仍然占到中國人口的半數左右*2011年,中國城鎮總人口首次超過鄉村總人口,分別為69 079萬人和65 656萬人。國家統計局年度數據—總人口:http:∥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cn=C01。。在中國的現代化進程中,農民是與國家權力互動的重要的社會行動主體。有學者強調國家權力對以農民為主體的社會的建構性作用[2],也有一些學者提出農民社會與國家之間呈“互構”之勢[3-4],還有一些學者從“人民主體地位”的視角出發,強調農民為主體的社會力量對國家的重構性*這里的“重構”,意指面對來自國家的控制,以農民為行動主體的社會力量不完全是被動接受,而是也有自己的行動邏輯,對國家權力的范圍和介入社會的方式進行改造,從而改變了國家權力的覆蓋范圍和運作方式。作用,注重“農民權力”,甚至喊出“農民改變中國”的口號[5-7]。就最后一種觀點——社會(農民為主體)對國家的重構——來說,雖然其有助于糾正以往人們對農民歷史作用所持的消極觀點,但缺陷在于,一方面,過于關注20世紀90年代,特別是改革開放之前農民的“日常行為”對國家權力的影響,忽視甚至否定20世紀90年代以來農民的“維權抗爭”行動的積極作用。另一方面,雖然其認識到社會力量對國家權力的影響需要上層精英的理解與配合、底層農民社會行動的理性和策略性,但卻忽視了中層干部的支持性作用。本文試圖以當代中國重要的社會行動主體——農民為分析對象,考察社會力量對國家權力重構的動力、條件和意蘊,為人們完整理解當代中國國家與社會的關系作出貢獻。
就農民在歷史發展進程中的作用來說,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中對法國小農的精彩描述被后人廣為引證。他認為,農民“不能代表自己,一定要別人來代表他們。他們的代表一定要同時是他們的主宰,是高高站在他們上面的權威,是不受限制的政府權力,這種權力保護他們不受其他階級侵犯,并從上面賜給他們雨水和陽光”[8]763。馬克思的論述表明,以農民為行動主體的社會力量和國家(政治)權力之間所存在的依附與控制關系,前者很難積極主動地推動后者的發展和改變。不過,巴林頓·摩爾卻認為,“那種認為農民只是歷史客體,是一種社會生存形態,是歷史變化的被動承受者,而與歷史變革的動力無緣的觀點,已經站不住腳了”[9]368。因此,愛德華·弗里德曼提出,為了理解中國農民,應該“把農民看作是歷史的主體和政治行動者”[10]。從當代中國的歷史發展進程來看,以農民為行動主體的社會力量在有意或無意間,確實推動著國家權力發生改變或向前發展,一定程度上“重構”了國家權力,或改變了國家權力的運作方式。
首先,生存壓力迫使農民采取多種“日常行為”或反行為[11]抵制國家對生產資料的直接控制,最終“修改”了集體經濟制度。對農民來說,維持生存是他們的首要訴求,“農民家庭的問題,說白了,就是要生產足夠的大米以養家糊口,要買一些鹽、布等必需品,還要滿足外部人的不可減少的索取”[12]3。傳統社會中,中國農民曾長期“站在齊脖深的河水中,只要涌來一陣細浪,就會陷入滅頂之災”[12]1。到解放前夕,由于自然災害、帝國主義入侵和反動國家的掠奪等因素的影響,農民生活更加困苦,反抗斗爭不斷[13]22-28。及至新中國成立,土地改革的展開和在全國的最終完成,既滿足了貧苦農民對土地的渴望,又實現了他們改變社會底層地位的訴求。貧苦農民成功地“翻身”做了新社會的主人,甚至成了國家的“榮譽公民”[14]36。國家與農民,這個中國最為龐大的社會行動主體之間進入了“第一個蜜月”[15]時期。但是,農民與國家之間的和諧關系并未能維持多久。隨著“第一個五年計劃”的施行,國家需要用“工占農利”的方式進行資本的原始積累,農業生產中,土地分散的家戶經營體制顯然無法適應這種要求。到20世紀50年代中期,農業集體化運動以日益緊迫的方式加速向前推進,從初級社、高級社,一路狂奔到人民公社。就是在這個被認為可能是“建成社會主義和逐步向共產主義過渡的最好的組織形式”,并“將發展成為未來共產主義社會的基層單位”[16]450中,農民的生存受到了直接的威脅。面對集體化帶來的生存壓力,農民用各種各樣的“日常行為”或“反行為”對集體經濟制度進行“修改”,使之更加符合自己的需要。1950年代中后期,農業集體化運動強力推進時,許多地方的農民就用“殺豬、宰牛、砍樹”等破壞生產資料的方式,表達對“過快過急”的集體化和財產充公做法的不滿。人民公社化運動開始以后,農民以“瞞產私分”“借糧、借地”“偷、撿”公家糧食、肥料等各種方式抵制集體經濟制度[17,11]。至于在集體經營的土地上“裝病、裝瞎、偷懶或出工不出力”等所謂的“弱者的武器”[18]都為農民所用。農民在生存壓力下做出的這些日常抵制行為,迫使國家不斷審視自己在農村的政策和運作方式。1955年1月,中共中央發出的緊急指示信中提出,“近幾月來,不少地區發生大量出賣耕畜,畜價猛跌,和濫宰耕畜的嚴重現象,有的省估計至少殺了三十萬頭,有的省估計耕畜減少百分之二十”。中央要求“各級黨委和人民政策必須把保畜工作列為當前重要工作之一,認真貫徹保護耕畜政策”[19]15-16。面對人民公社化運動開始后普遍發生的“瞞產私分”,中央召開第二次鄭州會議,糾正公社化運動前期出現的“左傾”錯誤,如“共產風”和“平均主義”。毛澤東在會上的講話中提到,“全國(除少數災區外),幾乎普遍地發生瞞產私分”[16],這次會議起草了《關于人民公社管理體制的若干規定(草案)》,并規定了十四句話作為整頓和建設人民公社的方針。雖然這次調整仍然將核算單位定在相當于高級社時的生產大隊一級,但它還是“放慢了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步伐,調動并提高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20]。正是生存壓力下農民那些看似普通的日常行為,推動了國家權力向農村介入的方式和運作模式的轉變,顯示出以農民為行動主體的社會力量對國家權力的重構性作用。
其次,經濟理性促使農民規避國家對農村市場等領域的控制,實現了對集體經濟制度的突破。20世紀70年代,斯科特和波普金對農民到底是“道義小農”還是“理性小農”發生了激烈爭論。但是,正如李丹在評述二人時所說的那樣,“斯科特與波普金提供的經驗個案是不具有決定性的”,“如果要解釋小農的行為,確認選擇環境然后推衍出個人最佳行動這種做法是不充分的。當時的選擇環境與界定行動的價值觀和規范都必須被加以確認;然后我們才有可能弄清個人將會選擇什么”[21]72。李丹的意思十分明確,一時一地的經驗無法用來概括所有農民的行為動機。對當代中國農民來說,生存確實曾經是他們的首要訴求,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沒有“利益最大化”的愿望,經濟理性也同樣時時影響中國農民的行為選擇。有學者指出,土改結束不久,中國農民“由于經濟地位的不同對互助合作表示出了程度不同的熱情,但他們的基本要求卻是發家致富”[13]。這種要求在集體化和人民公社時期遭到嚴厲批判和極力壓制,卻始終頑強地存在著。由于市場機制的發展會破壞農村社區,消磨農民的集體意識[22],為了將農民捆綁在集體之中,國家力圖控制農村市場的發展,防止農民在國家的再分配體制之外獲得生產、生活資源。但是,國家從來未能完全消除農村商業活動的存在。即使是在20世紀60年代中期,國家明令禁止農民經商時,他們仍然以各種名義從事商業活動[23]。國家與農民一番“搏斗”的結果,是農民“占領市場”和農村商業的興起[6],從而開啟了農民致富的大門。農民的理性選擇在改革開放之初得到更加細致的展現,麗莎·凱斯特和倪志偉對改革開放初期農民家庭的研究發現,當農民滿足了基本的生存需求之后,他們會理性地將家庭勞動力更多地配置于“非農”活動(Non-farm work)上以適應體制變革,規避風險并對地方和區域性的機會做出反應,以獲得家庭收益的最大化[24]。同樣,國家從1950年代初即已開始的限制農民流動的努力[25],到1970年代末期已成“強駑之末”。當農民能夠在人民公社之外尋得更多的收入來源時,小農的離心傾向不斷增強,“大集體”再也無法阻止人們外出的腳步[26]。特別是隨著包產到戶以及隨之而來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徹底推行,農民與人民公社之間的人身依附關系逐漸解除,公社的組織權威喪失殆盡,再無存在的必要。與1950年代后期建立時的轟轟烈烈相比,人民公社制度在悄無聲息中走向瓦解[27]。人民公社作為一種國家制度的瓦解,雖然有多重因素的影響,但是,農民“在人民公社制度變遷中扮演了強有力的提醒者、播種者和推動者的角色,是推動人民公社制度變遷的重要動力”[28]。以農民為行動主體的社會力量,不僅推動了集體經濟制度的“修改”或“調整”,最終還迫使滲透于社會之中的國家權力向上收縮,重新界定了國家權力的范圍。
最后,權利訴求推動農民創新農村社會治理體制,最終帶來國家對農民的政治賦權。從1982年4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出的《關于〈憲法修改草案〉中規定農村人民公社政社分開問題的通知》中,提出改變人民公社政社合一體制,實行政、社分開,建立鄉人民政府開始,到1985年6月《人民日報》頭版頭條發布“全國農村建鄉工作全部完成”,全國人民公社政社分開、建立鄉政府的工作已經全部結束為止,在三年左右的時間里,原本深深扎根于中國農村社會的國家權力收縮至鄉鎮一級,農民在生產、生活中爭得了前所未有的自主權利*這只是相對于人民公社時期的限制來說,實際上,改革開放之初,農民的生產活動很大程度上受到國家計劃或掌握生產資料(如化肥等)的農村干部的影響。即使到20世紀90年代,地方政府還經常用行政命令的方式規定農民種植什么,有時候給農民帶來損失。。不過,隨之而來的,是以往由人民公社負責的村莊公共事務落到了無人照管的境地。農田水利、道路、橋梁失修,農村社會治安混亂,各種原因引起的社會沖突不斷。其實,1982年發布的中央1號文件《全國農村工作紀要》中就已經特別指出,“最近以來,由于多種原因,農村一部分社隊基層組織渙散,甚至陷于癱瘓、半癱瘓狀態,致使許多事情無人負責,不良現象在滋長蔓延。這種情況應當引起各級黨委的高度重視,在總結完善生產責任制的同時,一定要把這個問題解決好”[29]。不過,正如徐勇所說的那樣,“分田到戶后,獲得了自由的農民迫切需要一個安定的社會秩序,當原有的體制難以滿足這一緊迫的需要時,農民只得自己來創造自己的幸福生活”[30]5。在一段時間的混亂無序之后,農民逐漸學會用自己的行動去管理村莊公共事務。20世紀80年代末期,在總結底層農民實踐經驗的基礎上,《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試行)》頒布,中國的村民自治朝著法制化、制度化的軌道向前邁進。作為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村民委員會為公社解體后大量的個體農民提供了一個有效的組織形式,參與到村級公共事務的管理中去。這既緩解了公社解體后的鄉村治理困境,也為探索超大規模國家如何促進民眾的民主意識和民主能力提供了一個較為合適的平臺。如果說村民自治從實踐到立法的上升,是農民無意中獲得的“被動賦權”的話,那么1990年代以后出現的大量農民抗爭行動,則是他們在主動積極地維護自身權益,表達自己的權利訴求。面對日漸活躍的農民維權抗爭,有學者試圖排除底層農民抗爭的積極意義,甚至根本否定以農民為主體的“底層社會”的存在[7]。實際上,人們大可不必談“抗爭”而色變,許多研究都表明,中國農民維權抗爭行動亦有其建設性意義所在。“就我們親身經歷的事情而言,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在一些社會問題上政策的改變,包括一些大的農業政策和社會政策的出臺,都與底層人民的反抗是相聯系的”[31]。如就農村社會管理體制來說,正是農民的維權抗爭行動,促成了農村基層管理體制從“兩委”向“三委”的轉變,實現了對農村干部權力更加有效的約束和農民權利更多的保障*“兩委”是指村黨支部和村民委員會,二者之外的第三個委員會,是指“村務監督委員會”。。
從以上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到,在當代中國的國家和社會關系中,以農民為主要行動主體的社會力量既因生存壓力的困擾,而想盡各種辦法抵制國家權力的滲透和控制,一定程度上使得鄒讜所說的“全能主義”[32]69體制未能完全實現。同時,當代中國農民也因經濟理性和權利訴求的推動,促使國家權力調整自己的滲透范圍和運作方式,從而在國家和社會之間構建起一個比較合適的邊界。
周曉虹認為,“毛澤東時代不僅存在公認的國家對基層社會的嚴密控制,其實也存在基層社會對國家的改造和重構”[3]。但是,以農民為行動主體的社會力量之所以能夠推動國家權力的滲透范圍、運作方式等的改變,實現社會對國家的重構,絕非是沒有條件的。這既有來自上層政治精英對底層農民行為的容忍,也有干部(特別是國家權力在鄉村基層的代理人)的理解與配合,以及農民行為本身的理性和策略性。
第一,上層政治精英的默許、寬容甚至支持。建國之后,為了迅速確立新政權的合法性,中央履行了對農民許以土地的承諾[33]。但是,農民與國家之間因土地而建構起來的親密關系,很快就被農業集體化運動所打破,農民對國家的認同因此而受到傷害[34]。面對國家對農業生產剩余的過度索取,農民雖然沒有像傳統社會中那樣采取大規模的暴力抵抗行動,但各式各樣的日常抵制卻隨處可見。與20世紀二三十年代蘇聯嚴厲懲罰農民抵制強制集體化不同,20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的集體化過程中,上層精英對來自底層農民的抵制行動更加具有容忍性,最終在一定程度上“修改”了原有的體制機制。之所以會有如此不同,就在于作為一場“依靠農民的革命”[35],中國革命進程中農民是主力軍,革命之后農業成為國家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如何正確處理與農民的關系成為中國共產黨必須考慮的頭等大事。特別是當黨發現許多抵制行動主要來自普通農民而不是以往那些地主或富農等階級敵人時,“中國共產黨第一次感覺到,在社會主義條件下,有必要對農民的不滿進行重新界定,將之歸入一個新的范疇,也就是后來人們所熟知的‘人民內部矛盾’”[36]。在這個總的思想指導下,中國共產黨的上層政治精英,特別是主要領導人對來自底層農民的日常抵制行為或創新行動抱有更多的同情、寬容和支持。例如,盡管毛澤東“堅持社會主義一定要消滅私有制,防止資本主義復辟,要‘組織農業生產大軍’,盡早進入社會主義”,并且,“這可能是他堅定不移的一個想法”[37]94-95,但就在農村普遍發生“瞞產私分”的人民公社化運動中,“從總體上看,毛澤東對隱瞞糧食產量的做法采取的并不是反對和批判的態度,而相反地是同情、贊賞甚至鼓勵、提倡”[38]。毛澤東認為,“瞞產是有原因的,怕‘共產’,怕外調。農民拼命瞞產是個所有制問題”[39]913,因此,“主要地應當從我們對農村人民公社所有制的認識和我們所采取的政策方面去尋找答案”[40]67。20世紀80年代初,當人們還為思想禁錮而對包產到戶持懷疑態度時,鄧小平對此的態度則是,“農村政策放寬以后,一些適宜搞包產到戶的地方搞了包產到戶,效果很好,變化很快。安徽肥西縣絕大多數生產隊搞了包產到戶,增產幅度很大。‘鳳陽花鼓’中唱的那個鳳陽縣,絕大多數生產隊搞了大包干,也是一年翻身,改變面貌。有的同志擔心,這樣搞會不會影響集體經濟。我看這種擔心是不必要的”[41]315。正是上層精英對來自底層農民的抵制行為或創新行動的同情、默許甚至是支持,才使之得以能夠存在,并最終推動國家權力運作方式和范圍的改變,以及農村體制機制的調整。
第二,干部(包括農村基層干部)的理解與配合。在中國的多層級行政體制當中,干部起著極為重要的作用。特別是農村基層干部,他們既是國家權力在鄉村的代理人,又是農村社區利益的代表。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他們既有可能為政治壓力所迫而違背實際情況,做出損害農民利益的事情,也有可能為地方性道德所左右而和農民一起,共同抵制國家權力的任意性和破壞性,“修正”國家權力在農村基層的運作方式。趙文詞就認為鄉村干部并非只受政治效忠的約束,也受到傳統社區道德的影響[42]。即使是被許多人認為“吃皇糧、拿工資”的集體化時期公社干部,有時候也會站在農民一邊。許慧文就曾提到,公社干部在面對上級時經常代表“他們”的農民的想法也很常見,反對不受歡迎的國家控制,保護他們的地方利益。有時候甚至會拒不執行針對農民的上級政策、保持良好形象以獲得社員的合作[43]108。更有甚者,張海榮在河北的調查研究發現,20世紀五六十年代“包產到戶”興起和發展中,農村基層干部,甚至包括縣級干部在其中都起到了十分積極的支持性作用。當上層精英要求地方干部“糾正”包產到戶時,他們會用各種方式抵制[44]。同樣,在人民公社化運動時期,農村基層干部參與,甚至帶頭“瞞產私分”的事件也是比比皆是。高王凌的調查記錄了許多社、隊干部帶頭組織農民隱瞞私分糧食的案例。在湖南,“瞞產私分,‘困難時期’普遍得很,怎么也得分一點了。有的是隊長主動提出來私分”[11]146。應小麗在浙江的調查也發現,“瞞產私分以生產小隊為行為單位,有的是生產隊干部暗中允許,小隊長、記賬員直接執行的”[23]。有的地方甚至是生產小隊隊長和富裕中農一起召集40多人的小隊會議,舉手通過了集體瞞產稻谷、現金和甘蔗等[45]。黃銳在陜西關中地區的調查,發現干部通過壓低產量以達到“瞞產私分”的目的,如生產小隊長“在分口糧的時候和保管、會計、貧協的幾個干部商量好,用的是一個刻度壞了的秤,一般說是60斤,其實分到社員手里的有70~80斤”[46]112。即使到20世紀90年代,一些學者提出農村基層干部對國家政策進行“選擇性執行”,扭曲國家政策的善意[47]時,蔡永順的研究卻發現,農村干部有時候會瞞報本村的土地總量以避稅,尤其是那些自己覺得升遷無望的干部,更有可能站在農民一邊,有的甚至與鄉鎮干部爭吵,指責他們“盤剝農民”[48]。可以看到,在國家權力與社會力量互動過程中,居于中間的干部起著十分重要的中介性作用。撇開他們有時候為自身利益考量而選擇站在農民一邊不計,農村基層干部的理解與配合,是以農民為行動主體的社會力量能夠影響國家權力、重構國家的重要支持性資源。可以想象,如果沒有農村基層干部的理解與配合,或者如果他們完全為政治忠誠所左右而不顧社區道德,底層農民的抵制行為或創新行動,不說絕不可能,至少也會引發更多的社會沖突。
第三,農民行為的理性、策略性。中國傳統社會中,國家與以農民為行動主體的社會之間的關系主要表現為壓迫導致反抗。面對國家的索取,農民或者保持沉默,到了魯迅所說的“想當奴隸而不得的時候”,則會揭竿而起,用暴力對抗國家,最終只能是兩敗俱傷,社會生產力遭到極大的破壞。但是,這種“壓迫——反抗”式的經典農民政治行為模式已經無法解釋當代中國國家和農民(社會)的關系[7],與傳統社會中農民用暴力對抗國家權力不同,當代中國農民在與國家互動過程中,其行為更顯理性和策略性。例如,在農業集體化時代,面對不斷下沉的國家權力,及其對農業生產剩余的索取和爭奪,農民雖有抵抗,但正如李懷印所說的那樣,農民與國家之間“逐漸形成了一種新型的和解關系,其中,農民的抵抗越來越‘正確’,他們開始接受不斷介入鄉村的國家權力,力圖避免直接挑戰國家政策以使自己的抗議顯得更加合法”[49]。杜潤生認為,如果說20世紀50年代中期農民的“鬧社、退社”風潮是農民反對集體所有制的話,那么“‘包產到戶’則是在集體經濟之內給體制一些‘修改’……,表明農民如何利用傳統,又實現創新”[50]。從“鬧社、退社”到在集體經濟體制內進行各種形式的“包產到戶”實踐,是理性的農民在既有的經濟、政治條件下,最大程度地實現自我保存的方式,避免了與國家權力正面沖突的可能。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從“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逐漸解脫出來的農民并沒有直接否定國家和集體利益,而是努力將各方利益結合在一起,農民用“交足國家的,留夠集體的,剩下都是自己的”這樣樸素的語言打消人們對“包產到戶”的猜疑。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以來,農民與國家之間關系因稅費過重或征地拆遷等問題而不斷惡化,農民與國家權力鄉村代理人之間也時常發生暴力沖突。不過,更多時候,在與國家權力代理人的互動過程中,農民還是努力避免直接挑戰現有體制的合法性,而是希望在既有的體制制度前提下,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無論是歐博文和李連江所說的“依法抗爭”[51],還是于建嶸所說的“以法抗爭”[52],還是其他一些學者所說的農民維權抗爭模式,都表明了以農民為行動主體的社會力量與國家互動中的策略性。也正是農民行為的理性和策略性特征,才使得國家對之做出積極回應,從而為“社會重構國家”提供了可能。
當代中國的發展歷程中,以農民為行動主體的社會力量一定程度上“重構”了國家權力,但據此而認為“農民改變中國”卻有夸大其詞之嫌。細察當代中國國家和社會間的關系,可以從兩個方面考察社會“重構”國家的意蘊。
一方面,社會力量可以影響國家權力,但不可忽視上層的影響力。如前所述,一些學者認為,集體化時期農民的“日常行為”迫使上層政治精英修改政策,推動當代中國農村制度變遷。但是,底層農民的行動在何種程度上、以何種方式推動上層“修改”政策措施,促成上層的“建制性”行動,則取決于上層精英決策時所面臨的國內外環境以及最高領導人對問題的認知。一方面,國家權力的運作必須要以維護政治統治為首要目標。例如,人民公社解體之后,農民的自主管理實踐逐漸得到上層認可,《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試行)》的頒布,在國家與社會之間劃出了一道較為清晰的界限。農村基層民主的發展,雖然與中國共產黨對民主的追求有關,但不得不承認,這也與解決當時農村社會混亂狀況密切相關。柯丹青對中國國內有關村民自治的爭論進行分析后也發現,“村民自治的例子只能算是工具性的,在現有條件下,沒有其它辦法”,村民自治所體現出來的民主主要是“來自威權政府為了一些權宜的目的而對那些不滿的社會大眾進行的部分讓權”[53]。同樣,就農村社會治理體制的另一項農民創新,村務監督委員會的發展來說,也體現了維護政治統治的目的。2004年,浙江省武義縣農民自己始創“村務監督委員會”時,規定村“兩委”成員均不得在其中擔任職務,2010年新修訂的《村民委員會組織法》雖然將“村務監督委員會”寫入其中,實現了農民底層創新向上層建制的轉變,但仔細研究則會發現,新《村組法》對農民的創新實踐進行了“再修改”,將村黨組織成員排除在“回避”之外,從而保證黨在村級事務中的領導核心地位。另一方面,國家在每個階段的發展戰略、當代中國的基本國情,都會影響上層精英對底層農民行動的態度,影響社會“重構”國家的可能性。在農業集體化時代,雖然毛澤東對“瞞產私分”說過不少支持性的話語,但農村的反瞞產斗爭卻一直存在。人民公社化運動的失敗及其帶來的惡果,迫使毛澤東在人民公社制度上退之又退,卻始終未能使之解體。而“當人民公社保障我國工業化初步實現的歷史使命基本完成后,一種新的農業生產經營制度——家庭聯產責任制在人民公社的胚胎里醞釀而生,兩者的此消彼長是我國農村社會發展必然結果”[54]。周小凱認為,農民對一胎化政策的抵制表明,農民用擴大政策目標與實際成效之間的鴻溝而破壞了計劃生育政策。當幾乎所有的城市居民遵循計劃生育政策時,大量的農民家庭用他們所掌握的各種資源在阻撓政府的意志[6]。農民在計劃生育政策上所表現出的那些抵制行動雖然使國家政策有所修改,但這項“基本國策”仍然一直持續地發揮效力。近年來有關放松人口政策的討論相當熱烈,但這很難被看作是農民為行動主體的社會力量抵制國家權力而帶來的結果,而更可能是上層根據形勢發展而進行的“自主決策”。
另一方面,以農民為行動主體的社會力量對國家權力的“重構”,既是推動體制變革的動力,也是有助體制存續的力量。以往許多學者之所以強調“農民改變中國”,在于他們過分關注以農民為行動主體的社會力量對國家權力重構所帶來的體制變革作用,如有的學者認為農民的“日常抵制行動”使得人民公社制度最終無以為繼,只能走向解體。但實際上,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農民的這些行為未嘗不是有助于現有體制存續的力量。以人民公社來說,它以運動的方式在全國范圍內迅速建成,自然與許多地方的實際情況不相符合。農民的日常抵制行動或“反行為”恰恰是起到了提醒和報警作用,從而使上層在人民公社總體框架下做出了相應的調整,調動農民的生產積極性,維系了人民公社的持續存在。高王凌強調人民公社時期農民的“反行為”改變了原有制度,最終導致人民公社制度變遷,但他同時認為“現在看來,農民的這些‘抵抗’對國家政策的修訂起了很重要的積極作用……。沒有他們,人民公社制度也許早就維持不住”[11]193。因此,辛逸將人民公社分成兩個時期,即早期的“大公社時期”和1962年調整后的“人民公社時期”[55],在此基礎上,他認為應當實事求是地評價人民公社的歷史地位。他提出人民公社期間,“我國的農業生產有很大增長,農業生產條件得到顯著改善;人民公社的社會保障制度以較低成本維持20世紀六七十年代我國農村的基本穩定”。同樣,有些學者只看到了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興起的農民維權抗爭行動破壞社會穩定的消極一面,而實際上,公眾的維權抗爭實際上給了這個體系一些機會,使它可以不斷地審查和糾正自己在現實中的偏差和錯誤,這反而有益于國家的政治穩定”[56]。我們看到,無論是改革開放前農民因生存壓力或經濟理性而做出的“日常抵制行動”,還是改革開放后特別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農民為維護自身權益而做出的“維權抗爭行動”,都不僅是修改國家權力范圍和運作方式,進而“重構”國家的力量,同時也是有助現有體制制度存續的力量。
以農民為行動主體的社會力量,在多重動力和相應條件下,實現了對國家權力的“重構”。但是,需要注意的是,隨著農民生存壓力的緩解,權利逐漸得到保障,以農民為行動主體的社會力量重構國家,或者說農民推動農村體制變革的動力是否可以持續?本文作者在浙北優新村的調查顯示,與全國各地很多其他地方農村一樣,集體化時期,優新村農民也曾為生存壓力所困擾并有許多“日常抵制行動”;20世紀90年代以來,特別是21世紀頭10年中,因征地拆遷問題,優新村農民也采取了多種維權抗爭行動。但是,隨著農民生活的改善,維權抗爭行動的落幕,農民的生活越來越安逸,特別是隨著城鎮化的加速發展,年輕的一代進入工廠打工,留守農村的農民老齡化趨勢明顯,他們更加關注日常生活,如養老金、年底分紅等問題,而對諸如村民選舉等民主管理問題則不那么關心。民生訴求逐漸代替了曾經的民主訴求,村莊治理又重回“威權式”管理的軌道上,這與中國共產黨所倡導的讓廣大人民群眾當家作主的目標相差甚遠。農民生活的改善、權利得到更多的保障,會不會成為農村體制變革動力的墳墓?最近一篇文章對中國省級數據資料分析后得出結論,互聯網的發展有助于政府的回應性,促使他們更多地投資于衛生和教育事業[57]。就對現代科技的應用來說,城市肯定要多于農村。這是否意味著,中國改革的動力,或者說能夠“重構”國家的社會力量將會從農村轉向城市?這種轉移,恐怕已經是“進行時”而非“未來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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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ciety Reconstructs State: Impetus, Conditions and Implications——Analyzing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easants in Contemporary China
Wang Keyuan
In contemporary China, social forces embodied by peasants would reconstruct state for three impetuses, including subsistence pressures, economic rationality and rights appealing. Tolerance, acquiescence and even provoke from the high level elites, understanding or cooperation from local cadres, rationality and tactfulness of peasants’ behaviors contribute to realization of society’s reconstructing state. Society can reconstruct state to some extent, however, the influence of the state should not be ignored. In addition, reconstructing not only leads to collapse of the existing system, but also contributing to its persistence.
Society; Reconstruct; State; Contemporary China; Peasants
2016-06-05
國家社科基金“十八大以來黨中央治國理政新理念新思想新戰略研究”專項工程項目(批準號:16ZZD036)。
王可園,華東師范大學政治學系副研究員,郵編:200241。